文/臧 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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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藍入門(外九首)
文/臧 棣
臧 棣1964年4月生在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1997年7月獲北京大學文學博士學位?,F(xiàn)任教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北京大學中國新詩所研究員。出版詩集有《燕園紀事》( 1998)、《 風吹草動》( 2000)、《 新鮮的荊棘》( 2002)、《 宇宙是扁的》( 2008)、《 空城計》( 2009)、《 未名湖》( 2010)、《 慧根叢書》(2011)、《 小挽歌叢書》( 2012)、《 騎手和豆?jié){》(2015)、《 必要的天使》( 2015)等。曾獲《南方文壇》雜志“2005年度批評家獎”“,中國當代十大杰出青年詩人”( 2005)“,1979-2005中國十大先鋒詩人”( 2006)“,中國十大新銳詩歌批評家”( 2007),第三屆“珠江國際詩歌節(jié)大獎”(2007)“,當代十大新銳詩人”( 2007),“漢語詩歌雙年十佳詩人”( 2008),首屆“長江文藝·完美(中國)文學獎”( 2008),第七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8年度詩人獎”( 2009)。
稱它為歐洲的狐貍
不如稱它為德國的狐貍,
蒂爾加滕公園碾磨夜色中的咖啡,
直到我們出沒在狐貍的出沒中;
甚至直到我出沒在我們的出沒中。
清醒后,什么人敢真實于他的恍惚?
一半是曖昧的信使,
一半是角色的,偶然的進化。
稱它為德國的狐貍
不如稱它為柏林的狐貍,
在勝利紀念柱和勃蘭登堡門之間,
它顛跑著,踩著新雨的積水,
穿過寬闊的午夜的街道。
它的路線自北向南,平行于
已倒塌在附近的柏林墻,
而我們的歸途則從西向東。
一個移動的十字,完美于
它比我們早一分鐘跑過
那個扁平在人行道上的交叉點。
這之后,愛,幾乎像夜色一樣是可巡視的。
稱它為柏林的狐貍
不如稱它為黑夜的狐貍。
我多少感到吃驚,因為本地的朋友
已交代過,這一帶是市區(qū)中心。
它側(cè)著臉,以便將它和我們之間的距離
主動控制在既是警覺的
也是體面的原始禮貌中,就好像我們
來自北京還是來自津巴布韋,
對它來說,區(qū)別不大。
它的偶然的出現(xiàn)已近乎完美,
而它的偶然的消失比它的
偶然的出現(xiàn),還要完美;
至少,我們的出現(xiàn)很可能比它還偶然。
所以,稱它為黑夜的狐貍,
不如直接稱它為詩歌的狐貍。
——for Lea Schneider
注:1,蒂爾加滕公園 (Tiergarten Park),位于德國柏林市區(qū)。2,勝利紀念柱(Siegessaule),建成于1873年。圓柱頂端為勝利女神“金埃爾莎”(Gold Else) 。該建筑物是為紀念普法戰(zhàn)爭的勝利而建。
維也納和維納斯并不
總是如此接近。維也納就在下面,
比田園詩更渴望分擔
世界的錯覺。金色的實體
婉轉(zhuǎn)于每片森林看上去都像是樹林。
插上了翅膀的時間
則忙于加速你中有我
從一開始就沒辜負云的善意。
飛越烏拉爾也并不總像
飛越瘋?cè)嗽骸5?,俯瞰云海?/p>
最深的記憶顯然還沒
在我們的真相中完全墮落。
我信賴你的孤獨;我希望
最好的情形是,反過來也一樣。
假如這恰巧涉及到什么是詩,
詩,就是學會信任彼此的孤獨。
比你的孤獨更準確的測量
似乎才剛剛開始,比如
此刻,維也納就在外面;
或者隔著玻璃,維納斯還陌生在里面。
湖邊,翠林已準備好發(fā)亮的跳板。
貓只接受世界只有
半個主人;所以,此刻,
貓,正奪過喜鵲的視線,打量著
離你最近的精靈。
除了碧綠的紫丁香,此處
并無其他的傘可供出售。
克服一下吧。畢竟,我無意對你隱瞞
任何東西,哪怕這世界
向我們隱瞞了它的原因和真實。
假如你,也準備好了——
這急促的,仿佛被打過招呼的,
比人生的傾斜還傾斜的,
刺穿了六月的,
雨,是我即將開始使用的語言。
看著我。趁著世界還有另一面。
看著我。既然我腦海里
慢慢浮出水面的礁石
是正朝我們飛馳而來的彗星的一座理想的碼頭。
看著我。既然這椰子的味道比幽藍夜色更像恐龍的一行簽名。
看著我。既然我們有可能比死亡更完美,
而完美的死亡推薦的未來
也只是此時此刻
月亮像橙色的開關(guān)被輕輕按了一下。
看著我。既然我知道我的請求
深受一只雀鳥的啟發(fā),但它畢竟不同于一只夜鶯的訴求。
看著我。既然你并不信任我們的真相,而這里,環(huán)境本身就是一只妖精。
深山中的機緣足夠久遠,
比巧合的巧合更深入一個漩渦。
靜止的,是個人的記憶對破碎的時光
下達的耳語如秘密口令。
人的背影,其實是人的花紋。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蝙蝠花。
是啊,海明威將真正的美人
比作挺拔的山峰,仿佛也是要減弱
神秘的恐懼中幾個美麗的錯誤。
但是 ,你不僅見過蝙蝠花,
而且還知道它叫魔鬼花。
其實,花下的情形,不論如何詭異,
始終在恭維我們的現(xiàn)實:
人被稱之為人,絕對是一個誤會;
正如有些情形下,人,僅僅被看成魔鬼,
其實是,更大的誤會。
幾乎沒有過渡,藍比天高
一下子就完勝心比天高:
這落差,竟然無名于
敏感的日子剛過不久。
你的本色甚至不必出場,
視覺的盛宴里,便全是自然
比偶然正派。白比云白,
對流有一個殺手锏你早已忘記
它的學名叫淡積云。假如你想好了
它不叫北京藍而叫高原藍,
一個縱身,確乎也可以發(fā)生
在原地和本地之間。
喜鵲的求偶聲尖銳得像一把剔肉刀,刺穿了
時間的洞穴。我當然知道
我的錄音方法還有需要
改進的地方,就好像這一刻——
六月的黃昏純粹于
北方的假象。放眼望去,
唯有火燒云依舊忠于無限好。
高大的楊樹安靜得如同
時間的部件。你的身邊,
假如有換洗的東西叫我是貓,
紫丁香看上去便像剛支開的衣架。
隔著紗窗,兩個世界
經(jīng)過重新劃分,漸漸靜止于
黑白的邏輯。北方的初夏,
母親般的夜晚瘋狂于
愛人是神秘的插曲。但是沒關(guān)系,
跑調(diào)的,小夜曲終會將你我
收容在星星的孤獨中。
從外面,它想飛進來。
那動靜就好像世界有顆壞牙,
但你卻不想拔除。它代表刺蛾和毛蠓,
或錯亂的胡蜂,以及無名的沖動。
在里面,光,是更可口的
也更抽象的點心。光,帶給墻壁的
何止是一張雪白的臉。
光,是光明的味道。
你,也在里面嗎?或者,
你還在里面嗎?當我這樣問,
就好像我曾恢復過一種記憶——
光明,也是光明本身的饑餓。
對應于小湖帶給我們的
一種安靜,六月也給小湖
帶去一個秘密的弧度。
下半場,生活的顏色會很深。
提前一點,優(yōu)美一下,相當于
你給比短裙還短的假日
穿上了兩雙涼鞋。一番精確后,
大多數(shù)場合中,比時間深刻
遠不如帶著盒飯去湖畔
尋找倒影里的好人。至少,
你還有機會面對:我像不像?
或者請幫我判斷一下,小魚用親嘴
頻繁挑逗弱水的同心圓,
算不算嚴肅的游戲?西山偏北,
彩霞令現(xiàn)實尷尬,世界的原樣
原來竟諧音飛走的鴛鴦。
這秘密,近乎一份契約。
畢竟我們也同意,彩虹令真相易碎,
但彩虹不是彩霞的表妹。而彩霞的替身,
至少目前看來,比我們更可疑。
(責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