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妮

彈弓

□雪妮

一

我在郊外的小樹林子里，做一只彈弓。弓身是我?guī)滋烨熬瓦x好的那棵大柞樹靠頂端的枝丫。我爬上樹，用刀子削下那節(jié)手指粗細弧度剛好的樹枝。我知道所有的樹里面，頂數(shù)柞木最堅韌，我就想做一柄這樣的彈弓。

我要實施一個計劃，瞄準那個人的眼睛，“嗖”的一聲，憤怒的小鋼球呼嘯著飛出去，鮮血如注，那個地方成了一只黑洞。我無數(shù)次地想像那個情景，也無數(shù)次地在夢里實現(xiàn)這個愿望。我認為我是男孩子里的英雄，不像我爸，活得太窩囊。

我仔細用刀子把這根兩腳分開的柞樹枝削皮，打光。這個弓身看上去就像一個“丫”字，就像一個人頭上長了兩只角，又像女孩子頭上扎著兩只羊角辮。那兩只角上拴的黑皮子是我偷偷從劉小霞的跳皮筋上割下來的，看著她傷心大哭的樣子，我心里頭好快活，誰讓她學習那么好，每次考試都答雙百，那個鮮艷的數(shù)字曾折磨得我死去活來。我媽教育我的時候老是點著我的腦門兒，拿她跟我比較“你看看人家劉小霞……”

其實，我對學習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就是我媽老逼著我學文化，說什么知識能改變命運啊，什么上了大學能做人上人啦，學習是你唯一出路啦，我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為什么大人總讓我們按照他們設(shè)計規(guī)劃的路線走，難道我們小孩子就不能獨立地擁有自由？所以，我習慣地逃課，這片郊外的小樹林就是我的樂土。書包早已被我扔到柞樹棵子邊兒的草地上，我對它恨之入骨，那里邊的東西讓我討厭，我看見它們就害怕，害怕就答不上來，答不上來就挨老師訓斥，還有更難過的就是要面對我爸的拳頭。我不明白，我爸一個每月只開六百元的小鉗工，在家里其他人面前唯唯諾諾，咋對我就那么狠？估計我爸和我一樣，也愿意欺負比我弱小的吧，借此尋找點心理平衡。

我耐心地用刀子在“丫”字上刻上我的名字，“王大國”。想想大國，多高昂的名字，我媽想她獨生兒子能順風順水一路到達她向往羨慕的國家——美國。我媽志向遠大，一心想著出國，做真正的美國太太。大學畢業(yè)后的我媽漂漂亮亮地等待，后來是迫不及待地等待，再后來就是竹籃打水的等待了。當最后的一線希望都成了泡影，無奈之下，三十二歲的我媽在我姥的催促下，匆匆嫁了我爸，一個外表老實巴交骨子里卻很那個的車間小鉗工。

從我記事起，我媽和我爸的戰(zhàn)爭就未停止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我媽身上經(jīng)常留下我爸的老拳印兒，一度把我弄得很糊涂。我媽一個大學本科畢業(yè)生，長得水靈靈鮮艷艷，還在一家事業(yè)單位上班，每月拿著兩千多塊的工資，還不算各種獎金，干嗎老受我爸的氣？照理說，我媽才是這個家里地位最高的，我很為媽媽抱不平。再后來，我爸和我媽吵架時，我就經(jīng)常從我爸嘴里聽到“爛女人”“破鞋貨”這樣的詞語。前一個詞我有點明白，就是說女人不好的意思，后一個詞我就不太懂了，這個詞被我記得牢牢的。終于有一天，我在我姥家玩得正高興的時候，這個詞蹦跳著不知不覺從我嘴里“溜達”出來。我姥原本笑瞇瞇看著我的臉登時就拉長了。我慈愛的姥姥問我從哪里聽來的這個詞，我說是我爸講的，我姥二話沒說，穿上鞋抬起身就走了，把我扔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哭了一個下午。

晚上，姥姥把我送回了家，我爸見著我姥就像老鼠見了貓。在我姥家里，頂數(shù)我爸沒地位，我大舅是縣機關(guān)處級領(lǐng)導，出入都有小車伺候著，大舅媽是我們這所小縣城唯一一家農(nóng)行的副行長，兩口子都是這個小縣城里的風云人物。大舅的閨女也就是我表姐整天趾高氣昂，每次逢年過節(jié)我姥家的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得可著她。而且她還理直氣壯地告訴我，這是她奶奶家，她奶奶家吃的用的甚至連住的房子都是她那偉大的至高無上的爸爸給買的，所以，她理應(yīng)享受公主般的待遇。而我，一個小鉗工的兒子，只不過是看在她姑姑的面子上，收留我這個外姓人。嘁！他媽的，我一聽這話就想打人。

我的壞主意一個接著一個，我會在她昂貴的據(jù)說值一千多塊的白紗裙上滴上幾滴藍墨水，會把她喜歡的玩具熊的內(nèi)臟掏出來塞進床底下，會把她整天掛在脖子上咿呀呀唱歌的“挨母批死”扔進馬桶，雖然為此我可憐的瘦小的身體挨了不少打，但我樂此不疲。

二

我姥裝了一大卡車的重磅炸彈，一進門就開始沖我爸開炮，一下子把我爸轟得汗如雨下，臉兒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紅，嘴唇由紅變紫，又變白，簡直就是一個超級變臉大師。待我媽一進門，我姥立刻偃旗息鼓，她老人家正好累了，奪過在墻角站著愣眉愣眼的我手里的可樂，“咕嘟嘟”地喝起來。我可愛的爸爸憋著通紅的臉訕笑著接過我媽的手提包說：“咱媽來送大國，我去做飯，讓媽在這兒吃?！蔽艺婕{悶了，大人怎么這樣虛偽，剛才那硝煙彌漫戰(zhàn)火激烈的斗爭場面難道是電視里放的不成？我媽說：“那就快點做吧，給媽燉魚，媽愛吃你做的紅燒魚?！?/p>

我敬愛的慈祥的姥姥大手一揮：“不用了，我回家去吃，你爸還等著我做飯呢?！笨次依褢B(tài)度堅決，我媽只好送我姥下樓。

“砰！”隨著我家屋門沉重的一響，我知道，接下來上演的肯定是一出悲情劇。

我爸和我媽進了他們的屋子“咔嗒”一聲鎖死了房門。我悄悄把耳朵貼在屋門上，屋里的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我怕我爸的拳頭， 他就會打人。我媽有時太痛苦了，在外面像個男人似的掙錢養(yǎng)家，回家還要看我爸臉色。我真奇怪，歌里不唱“天下女人是老虎”嗎？我媽咋就像只綿羊呢？

我雖然年紀小，但我很聰明，我一定得保護好我媽。聽了一會兒，我就使勁地敲門大喊：“媽！媽……我肚子疼，哎呦！疼死了。”屋里“嚶嚶”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腫得像兩只爛桃子的我媽推門出來：“大國，咋啦？讓媽看看?！逼婀?，今天我爸破例沒打我媽，看來我姥今晚帶來的重磅炸彈威力不小，我爸到底膽怯了。

等我終于弄懂“破鞋”這個詞的涵義時，我已經(jīng)上四年級了，是個十二歲的男子漢了。耳濡目染，我也像我爸那樣，靠拳頭執(zhí)行我的意愿，我成了班級里的“小霸王”，老師眼里的壞孩子。我媽為了我，謙卑地站在老師面前，任憑老師訓斥和藐視，一個勁兒地賠著笑臉，還特意安排我們老師和教導主任一干人等去“鴻運樓”吃了頓飯。在我們這個小不點的縣城里，能去“鴻運樓”吃飯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人物，一頓飯就得三五千塊。我媽為了我，她這個寶貝兒子能出人頭地，舍得投這么大的資，無非就是怕學校開除我，讓老師好好管教我，千萬別把我當壞孩子處理，對我不理不睬，那我媽寄托在我身上的全部愿望就會泡湯，她要把她寶貝兒子送去美國留學的夢就會徹底破滅。我媽當初送我來這所全縣城最有名的重點小學，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我媽托我大舅，我大舅又運用各種關(guān)系，花了一萬多塊錢才把我塞進來。在我，這里暗無天日，簡直比牢獄還苦。如果我有格列弗那兩下子，我就周游列國，想上哪兒就去哪兒，甚至可以乘船飛到另一個星球上去生活，再也不見他們。

三

家里的氣氛像冰窖，冷得讓人發(fā)抖，我努力地把我的注意力放在學校里，班級是我發(fā)號施令，能找到自己的地方。一天下午放學，我快樂地享受著弟子們給我進貢的五塊錢一根的有著一大串外國名字的高級雪糕，看見劉小霞也背著書包走出學校大門，我的壞主意登時就來了。我指揮我的手下，尾隨著她，準備在僻靜的地方給她點顏色看看。要知道，上午周測驗，我揪了坐在我前頭劉小霞那條馬尾辮兩次，她都不理我，而且還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媽的！此仇不報哪是我王大國的做派？我垂頭喪氣地盯著天書樣的考試卷，慘了，這回肯定又是不及格，我把牙齒咬得咯嘣響，他媽的！劉小霞，我讓你美，等著瞧，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和四毛劉雙悄悄地跟在劉小霞的后面，穿過馬路，七拐八拐來到友誼路一座大樓后面的一條狹窄的小巷子里。我從沒來過，這地方看上去很陳舊，估計是拆遷區(qū)之類的。正當我們準備一擁而上時，劉小霞的面前突然沖出個高高壯壯的女人，只見女人揚手就給了劉小霞兩個大嘴巴。

“死丫頭！死到哪兒去啦？現(xiàn)在才回來，破鞋下的種就是犯賤，兩天不打皮子就癢癢！”劉小霞哆嗦著瘦小的身子，兩只手護著頭，被粗壯的女人拎小雞一樣拎進旁邊一扇涂著朱紅色漆的大門里。

我和四毛劉雙面面相覷，難道這個女人是劉小霞的媽媽？怎么看上去不像啊，哪有打孩子這么狠的媽媽？我總是挨我爸的老拳，但是老拳雖大，往往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我媽更不用說，即便我再惹她傷心，也舍不得打我，只不過像她批公文時點頓號那樣點我的腦門兒，讓我長記性。

四毛先開了口：“你說平時劉小霞上課總遲到，放學也總走在大家的前頭，她媽咋還嫌她回來得晚？”

劉雙接過話茬：“還罵她是破鞋下的種，破鞋是啥意思？”我搖了搖頭，心里忽然可憐起劉小霞來，再怎么說，我是小男子漢，挨頓打無所謂，可劉小霞是女孩子，那么聽話，學習又好，怎么還挨打？四毛是老蹲級包子，比我們大兩歲，他媽和他爸早就離婚了，四毛一直跟著他媽。他媽是小區(qū)里有名的交際花，小區(qū)里大小事兒都落不下她，四毛跟著也長了許多見識。

“我聽我媽跟常去我家打麻將的那幾個阿姨說，她們單位的小出納員就是破鞋，跟她們領(lǐng)導搞，后來我問我媽破鞋是個啥東西，是鞋子破了嗎？我媽兜頭就給了我一巴掌，說小屁孩兒，你懂什么？后來我媽說，破鞋就是壞女人勾引別人家的男人。”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這個詞語不止一次從我爸的嘴里蹦出來，而且以千倍的頻率發(fā)射到我的腦子里，給我烙上了深深的印跡。原來是這么回事，我媽文文靜靜，是知識分子，咋會勾引別人家的男的？這個問題像我嘴里吹的泡泡糖，在我腦子里越鼓越大。

我們?nèi)齻€百無聊賴，趴在馬路牙子的彩磚上，把作業(yè)糊弄完，又在街上胡亂游逛到路燈亮了才各自回家。

推開屋門，灶間里飄出飯菜的香，我的肚子也跟著咕嚕嚕叫起來。我爸在炒菜，桌子上已經(jīng)放著一盤醬雞腿，我賊一樣溜進屋，順手抓起一塊雞腿填進嘴里。

“淘小子，回來了啊?！蔽野纸裉鞙识ㄊ菗熘X了，臉上露出少有的笑意。

“嗯，我媽呢？”我邊嚼雞腿邊問。

“還沒回來，你猜今天你老爸贏了多少？”我爸那笑起來瞇成一條縫的小眼睛，故作神秘地望著我。我爸這個人，沒別的嗜好，就是愿意打麻將，耍小錢兒，他說人家是借酒澆愁，他是借麻消愁。我爸很少有贏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純捐那伙兒的，小鉗工六百元的工資差不多都用在這上面了。

“你老爸我今天贏了三百，三百呀兒子，好久沒這么好的點子啦，一高興給你們買了骨里香的醬雞腿，再炒倆菜，等你媽回來好好吃一頓?！蔽野职彦佺P碰得叮當響，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已經(jīng)六點半了，我媽還沒回來，我趴在飯桌上昏昏欲睡，我爸在一遍遍撥我媽的手機，手機始終是關(guān)機狀態(tài)，我爸像頭困獸在屋里直轉(zhuǎn)圈兒，后來決定下樓去單位接我媽。

我背著書包在大街上游逛，不知怎的，來到一條幽深的狹窄小巷，左右兩邊都是涂著朱紅色漆的大門。突然，遠遠的，朦朧中我看見劉小霞滿臉是血，馬尾辮也散了，披頭散發(fā)向我走來，四周是毛骨悚然刺耳的尖叫聲。我怕極了，大喊一聲“劉小霞，你怎么啦？”我的身子一哆嗦，睜開了眼睛，哎呀媽呀！原來是個夢，嚇死我了。我迷迷糊糊擦去嘴角的涎漬，不對，是真的有尖叫聲，是我媽的屋子傳出的叫聲。我飛快地跑過去一頭撞開緊閉的房門，我媽癱倒在地上，西裝裙已被我爸用剪刀剪得粉碎，露出白嫩的身子上是條條青紫的血印，我沖過去抱住媽媽對我爸怒目而視。

我爸手拎著皮帶氣喘吁吁：“說，送你回來的那個小白臉是誰？行啊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到死你也改不了破鞋的本質(zhì)，手機都關(guān)掉了，說！你們都干什么了？”

我媽只知道哭，渾身顫抖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是緊緊把我摟在懷里，嘴唇哆嗦著“大——國，這——日子——沒——法——過了?！蔽覌屨f完了這句話，像是用完了全身力氣，一下子暈了過去。

我家的這條消息被我爸我媽嚴格封鎖起來，并允諾給我買一套價值一千多元的新式變形金剛，先用糖衣炮彈堵住我的嘴，以免我那偉大而又慈祥的姥姥知道。我媽出院后，那已經(jīng)是十多天以后的事了。從那以后，我媽就再也沒笑過，每天按時上下班，她把全部精力放在我和那幀十字繡上。十字繡是我們這個小縣城剛流行起來的手工刺繡，是一種很精致的手工藝品，被賦予各式各樣的圖案。我媽的這幀十字繡是她自己設(shè)計的，有一座紅磚的房子，門前是條小溪，周圍是綠草地和盛開的各色小花，兩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我媽坐在我跟前，專心地繡啊繡，繡著繡著眼淚就流出來。

四

劉小霞兩天沒來上課了，班主任很著急，問班上誰知道她家的住址，劉小霞家沒電話，聯(lián)系不上，我自告奮勇地說：“老師，我?guī)闳?。?/p>

我知道，其實我和劉小霞一樣，都是苦孩子，都是在冰凍狀態(tài)下崎嶇生長的一株可憐的野草。

又到了那條巷子，那扇涂著朱紅色漆的大門前，我敲了敲門，沒有應(yīng)答，老師問我：“王大國，是這個地方嗎？你確定？”我堅定地點點頭。老師扯開嗓子：“屋里有人嗎？有人在家嗎？”老師的嗓子就是好，難怪吆喝一聲，我們這些淘氣包就嚇得屁滾尿流。沒多大工夫，就聽里面?zhèn)鱽硖咛さ哪_步聲，朱紅色大門欠開一道縫，探出一張布滿皺褶的臉：“你們找誰？”

“大爺，我們找劉小霞，這是她的家嗎？”

“劉小霞，我不認識?！崩项^兒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老師把疑問的目光投向我。“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和我差不多高，她兩天沒來上課了，我們老師來看她?！蔽壹泵φf道。

“噢，你說的是劉疤瘌家吧，他家是有個小女孩，可惜他家前天搬走了，回鄉(xiāng)下了?！?/p>

“回鄉(xiāng)下？她的父母怎么沒通知學校??？”老師半信半疑。

“唉！這小姑娘命真苦，爸和媽離婚了，她爸又娶了一個，這個婆娘忒兇狠，對小姑娘是半眼也看不上。孩子吃沒得好吃，穿沒得好穿，還經(jīng)常挨打，我和街坊鄰居都看不下眼。她家租住我這間房子，每天的吵罵聲攪得四鄰不得安生，只可惜這孩子了，受這么多苦，聽說學習成績還挺好，我們街坊都說，這回去鄉(xiāng)下，小姑娘或許書都讀不成了，唉！造孽呀！”

一路上，老師一個勁兒摘下眼鏡擦眼睛，像是對我也像是對自己說：“今天的風可真大，劉小霞可怎么辦啊？怎么攤上這樣的父母！”我覺得我的身子飄起來了，全身火燒火燎的，我那顆小小的心像被扔進了攪拌機。我覺得，劉小霞的影子現(xiàn)在正貼著我，我離她的日子不遠了。

我要堅決阻止爸爸媽媽離婚，我不要做沒爹娘的孩子。于是，我精心地打磨我手里這把彈弓，它是我未來實施計劃的重要武器。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晚上，我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瞪瞪去洗手間，閉著眼睛掏出家伙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解決了一泡廢物。當我提上褲子轉(zhuǎn)身回房時，聽見我媽的房里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這是一種被壓抑得很低的我從沒聽到過的聲音。我躡手躡腳溜到媽的屋門前，奇怪，我爸去玩麻將了，屋子里怎么有男人說話的聲音？

“我們啥時能在一起，還有咱們的孩子……”一個壓低了的男聲這樣說道。

“給我點時間，我需要時間?！笔菋寢寽剀浀穆曇?。

我試著推了一下屋門，屋門從里邊插上了，這個壞蛋究竟是誰？他為什么要把媽媽搶走？我一定要看看這個壞蛋的廬山真面目。我退了回來，鉆進自己的房間，把門悄悄留出一道縫，拽了條被子披在身上貓在門后邊。過了很久，我的眼睛都瞪疼了，困意也一陣陣襲來，我使勁掐自己大腿兩下，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媽的屋門終于開了，繼而，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后面緊跟著穿了睡衣的我媽。透過我家客廳窗簾的縫隙，我看見那男的親了我媽的臉，還擁抱了我媽，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那男的已經(jīng)消失在門外。

這件事折磨了我一個晚上，我覺得有兩個小人在我腦子里打架，這個秘密要不要告訴我爸，或者我親愛的姥姥？我的腦子都想疼了，后來我終于決定把這件事裝進匣子，封好，壓上石頭放到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每次我媽和我爸冷戰(zhàn)或吵架時我都會把它拿出來品味一番，然后對著墻上的貝克·漢姆扔飛鏢。我媽不知道我有一套這玩意兒，這是我熊四毛的戰(zhàn)利品，飛鏢一下下扎進貝克的心臟，還有眼睛、嘴唇，我的心像在暑天吃了冰塊那樣痛快。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十四歲了，我應(yīng)該去實施我的計劃了。

當我被剃光了頭，穿上特有的服裝，被帶進這個有著高高電網(wǎng)的我從沒來過的地方，見到跟我一樣剃著光頭的兄弟，我對自己說，終于解脫了。

我媽和我爸最終離了婚，我媽嫁給了被我特制武器打瞎一只眼睛的小白臉。后來聽我姥姥說，那個小白臉是我媽的初戀情人，去了美國后又回來找我媽的。我呢，竟然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了手。

我不知道，王大國和我再有什么聯(lián)系。

實習編輯 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