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雪
囿
■李斯雪
我深夜看見顧歆成的房間還點著燈,窗紙上映著他伏案的身影。
他終于肯在學業(yè)上努力了,我想。他雖自小頭腦聰穎,可偏偏不用在正道上。
然而,他的突然轉(zhuǎn)變卻是令我疑惑的。大抵是因為他心系著秦家的小才女吧?上次他外出閑逛,遠遠望見了正在踏青的秦儀和幾個姐妹。那場景立刻就古典起來:盡管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秦儀眉目清麗的容顏和溫婉可人的舉止就烙進他心里去了,他當即匆匆回家,翻出落了一層又一層灰的四書五經(jīng)苦讀起來。其實以他書香世家的背景,和秦儀算得上門當戶對了,不過他說,只有才華橫溢、真才實學的男子才夠配得上知書識禮的秦儀,他不能因為家世就讓秦儀嫁給一個游手好閑、不學無術(shù)的他。那是委屈了她。他要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地承認,他顧歆成和秦儀,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
天邊漸漸出現(xiàn)曙光,他房間的燈這時終于熄滅。
我不可能不心疼顧歆成,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多少次要他早點兒歇息,連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但是我無法將這心緒告訴他,畢竟我連接近他都不可能。我從見到他開始,所能做的都只有靜靜地在遠處看著他。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很多天。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被家人叫出房間,然后離開,過了一些時候容光煥發(fā)地回來。
他走到我面前,看著我,說,他和秦儀已定了婚約,也給秦家下了聘禮,下月廿六,便是他們成親的日子。
我沒有回應,也無法回應。但我看得出他很高興,因為他眉眼間都盈滿了笑意。
他似乎說得有些意猶未盡,想再找些話題,不由自主地就提到了秦儀。他說她如何美貌如何嫻淑,說她如何精通詩詞歌賦,到后來將對她的溢美之辭說了上十遍,才安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他不無遺憾地喃喃:可惜這些你都不懂。
我當然懂,我只是沒有表情也無法言語。
成親之日很快就到來了,顧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晚些時候我看到了他身穿大紅喜服的模樣,身姿挺拔俊秀。我想他真的是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古靈精怪的稚童。
我看不到婚禮的舉辦,但我想那一定是一場很成功的婚禮。因為我聽到許多人都在交口稱贊新郎的風度和新娘的美麗。
后來我看到了秦儀,確實是個佳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透著大家閨秀的風范。而她和顧歆成,也真的非常般配。二人協(xié)力將顧家內(nèi)外打理得井井有條、有聲有色。
而我依舊待在我應該待的地方,現(xiàn)在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有時會羨慕秦儀,因為她能和顧歆成白頭偕老。不過更多的,我還是會為顧歆成感到由衷的欣慰。大概我所能做的,就是成為顧歆成一生的見證者,看著他由童年到少年、由少年到青年、由青年到中年、由中年到暮年,從生到死。
我以為他的日子會這樣美美滿滿地過下去,不過世事難料出乎了我想象。
有一日我看到他行色匆匆分外焦急,料想家中出了什么事。后來從顧家家人的交談中得知,秦儀得了急病,命不久矣。
這對顧歆成和我,都是一個猶如五雷轟頂?shù)南?。顧歆成是為秦儀,而我,是為顧歆成感到悲傷。
就在這幾天里,不斷有大夫出入顧家,屋里院里,都彌漫著草藥的味道。我不清楚秦儀的病情發(fā)展如何,但當我看到顧歆成日漸憔悴的面容時,我便知道,秦儀大概是真的活不長了。
果不其然,在不久后一個寒冷的早晨,顧家院內(nèi)有哀樂伴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響起。
從那之后,顧歆成搬出了他和秦儀的婚房,回到了他從前苦讀的小院。我又看著他每日每夜不眠不休,一點一點地形銷骨立起來,再無當年的翩翩風度。
我想為他做些什么。這個想法在他因為過度虛弱而昏倒的那一天變得尤為清晰而迫切地要得到實現(xiàn)。
那天深夜,我離開了我一直生活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的房間,輕輕地推開門,看見了醒著的他。
他也看到了我,月光映照下的瞳仁倒映著一個清麗的身影。
他的嘴唇顫抖著,連著他整個身體都顫抖著,過了許久許久,他用嘶啞的嗓音說出兩個字來:“……秦儀?”
我輕道:“是我?!蹦且凰查g他激動得無法自已。他似乎想從床榻上撲過來緊擁住我,但他那羸弱的軀殼束縛著他的行動。
我緩步走到他身邊,坐在床榻邊上,伸出雙臂擁住他,用秦儀的聲線說出了我自己的心聲:“我很擔心你?!?/p>
當話音落下,他怔了怔,我也怔了怔。但我隨后意識到,現(xiàn)在我不是我,我是秦儀,那個他深愛的人。
于是我按捺住我的所有心情,模仿著秦儀的口氣,勸說著他要愛惜身體,要操持顧家的家業(yè),讓自己能夠安心地逝去之類的話語。
我能看出來他聽進去了這些話語,因為他終于感到了倦意,在我的催促下入了眠。
望著他熟睡的臉龐,那層長年籠罩的悲戚終于散去。我笑了笑,心中泛起千層漣漪。依依不舍地在床榻邊坐了一會,才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他的房間。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只是盡我最大的努力,向我的生活之地緩慢地挪去。我唯一的心愿,即便是頂著秦儀的面容,也終于實現(xiàn)了。我的嘴角牽扯出一個在別人眼中并不存在的表情,但我自己分明看到了我的微笑。
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望著他家庭院中那一方近在咫尺的荷塘,我漸然闔上了雙眼。
清晨,顧歆成神清氣朗,推窗遠眺,卻見母親站在荷塘邊。
顧媽媽喃喃地念著:這小錦鯉,可是我兒歆成那年放養(yǎng)的,怎地今兒跳到岸上來了呢?
(作者系武漢市二中高一學生)
小說責任編輯:鄭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