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凡華

斧 正

■全凡華

方副縣長開完縣長辦公會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上有十多個未接電話，還有一條短信是顧城發(fā)過來的：方縣長，我的散文集已經(jīng)出版了，您什么時候有空，想送過來請您斧正！方副縣長是個講究雅興的人，雖然最近自己分管的城建工作正開展得熱火朝天，但他還是忙里偷閑，約好顧城晚上8點在茶樓望月軒見面。

當方副縣長準時來到望月軒，顧城已經(jīng)在二樓明心閣等候多時。

顧城為方副縣長叫來一杯上等鐵觀音，寒暄片刻，便從一旁的公文包里掏出自己的散文集，恭恭敬敬地遞給方副縣長。

散文集由一個非常精美的書套裝著，解開一側系著的紅絲帶，四個挺秀遒勁的柳體字豎排在書的封面，“《清風拂面》，名如其人啊！好！好！好！”在方副縣長的連聲稱贊中，顧城心里暗自得意。

如果說鄧文迪的人生是一個傳奇，那么顧城的故事也可成為黃金時段的熱播劇。重本畢業(yè)的他雖比不了聞名遐邇的浪漫主義詩人“顧城”，但也算是一個才子。大學期間，硬是用以假亂真的“顧城”名號，和以假亂真的“顧城”情詩，博取了學校?；ǖ姆夹摹Ｈ缃?，三十出頭的顧城是家庭事業(yè)雙豐收，不僅繼承了父親“沙縣第一商賈”的衣缽，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成功樹立起一個儒商的形象，將家族生意擴展至房產(chǎn)、城建等，良好的口碑更為他贏得了許多難得一遇的機會。

顧城見方副縣長饒有興致地翻看著自己的散文集，心中不由感嘆，得虧自己這本書，才請出手握大權的方副縣長。沙縣今年有一批中央投資的水利項目，成了許多人眼里的香餑餑，擁有資質的大小公司都削尖了腦袋往這些項目中擠，渴望能分得一杯羹。

輕柔的鋼琴曲在望月軒的空氣里緩緩流淌，可是，顧城覺得不能讓方副縣長繼續(xù)“欣賞”下去了。

他欠了欠身，輕輕說道：“方縣長，您的文采在沙縣是出了名的，我這爛筆頭下的拙文，在您面前是丟人現(xiàn)眼。還請您……”

“哈哈，后生可畏呀，你倒是太謙虛了！”未等顧城說完，方副縣長合上書頁，又指著扉頁上的“清風拂面”四個字說道：“不僅名如其人，而且的確是文如其名，名副其實。現(xiàn)在這個社會是浮躁的，我們要有一顆清醒的頭腦啊！很好，這本書我還要帶回去仔細閱讀?！?/p>

顧城聞言，臉上表現(xiàn)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將書拿回到自己面前，裝進考究的書套里，趁著方副縣長低頭呡茶，從一旁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套一模一樣的《清風拂面》遞給方副縣長。見方副縣長并未在意，顧城意味深長地說道：“感謝縣長抬愛，還望您以后多看幾眼?！?/p>

方副縣長接過書，將書隨意丟置在茶幾的一端，卻說道：“聽說茶樓來了批新茶，成色與舊茶沒有多大區(qū)別，有時候老板不在，服務員會以次充好。我感覺今天這茶就不是太好??！”

顧城一直心不在“茶”，并沒察覺出茶的好壞，不過也許正如方副縣長所說，舊茶與新茶區(qū)別不大，便叫喝茶人難以區(qū)分。此時方副縣長說出了茶的癥結，顧城看看置于一旁的《清風拂面》，心里有些忐忑，甚至惱怒，雖然今天重點不在“茶”，但是他不愿讓“茶”壞了“書”的味道。

顧城到底是在商海歷練了幾年，他不動聲色地說道：“您看，服務員竟然敢在您面前?；^，我來叫他們換一杯。”說著，起身推門走出包間。

換茶后，方副縣長臉色又恢復了先前的愉悅，和顧城說起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和文壇里的趣聞軼事，兩人相談甚歡。結束時，顧城看到，方副縣長將《清風拂面》裝進了包里，他也放心地將另一本裝進了自己的包中。

《清風拂面》給顧城帶來了好運氣，如沐春風的顧城公司以絕對實力拿到了水利工程中的城區(qū)建設項目。中標那天，他撥通了方副縣長的電話，“縣長大人，我們以后的工程項目還要繼續(xù)仰仗您的‘斧正’，有什么問題您可要多多‘提醒’哦！”方副縣長在電話里答道：“這是我縣利民惠民的大項目，我會時刻關注你們。你們的工作一直做得比較好，我們相信，只要你們一如既往，就會交出大家都滿意的答卷?！鳖櫝切念I神會，回到家中，將那天在茶樓給方副縣長現(xiàn)場斧正過的《清風拂面》作為幸運物珍藏在書柜中。

項目建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顧城每天都要到工地上轉一轉，不僅督促工程的進度，而且對工程質量都親自嚴格把關。

這一天上午，顧城照例驅車來到工地，場子上機器轟鳴，卻見多了十來個人，正對著部分完工的工程指指劃劃。走近一看，除了方副縣長，還有人大政協(xié)的領導，其余的都不認識。顧城走上前去打招呼，見公司李經(jīng)理上去散煙，一個都沒接，于是訓斥道：“拿這個做什么？去拿幾瓶礦泉水來！”李經(jīng)理連忙應聲而去。

方副縣長向顧城介紹說：“工程做得好不好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要看老百姓的評價。今天，我們專門請了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前來把關?！?/p>

顧城不以為然，在他看來，不管是人大代表還是政協(xié)委員都是來走走形式，況且，對于自己的工程質量，他還是有很大把握的，在沙縣，還有哪個公司能強過自己呢！

他接過方副縣長的話，“歡迎各位代表和委員前來考察。方縣長一直都說，做民心工程要憑良心，我們用了心，做得好不好還是要看群眾的評價。有人說，婚姻是一雙鞋，合不合腳只有穿鞋的腳知道，都是一個理兒。而且，只有在各位的監(jiān)督下，我們才能做得更好??！”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小顧不愧為我縣的青年才俊，工程做得有口碑，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但是做事不是耍嘴皮子，大家要認真看，仔細查，有什么問題相互交流，我相信，他會給我們和沙縣群眾一個滿意的答案的！”顧城看了看方副縣長，方副縣長毫不理會，安排李經(jīng)理帶著大家在工地上多轉轉。

顧城陪著方副縣長看了幾處地方，方副縣長反復叮囑顧城，嚴格按規(guī)劃施工，嚴格質量要求，不要建成讓群眾唾罵的豆腐渣工程。顧城有意停住腳步，與代表和委員們拉開一段距離，道：“方縣長，您還不放心我嗎？項目做得好不好，總不是您的一句話。等這項工程做完，我再送一本書請您斧正！”

方副縣長聞言，正色道：“《清風拂面》我?guī)Щ丶液蠓旁诖差^柜上，有空就讀，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讀完了，確實是一本高質量的散文集。你平時忙于經(jīng)營公司，還舍不了這點雅致的愛好，很難得啊！”

顧城詫異極了，那天在茶樓自己不是把書換回來了么？方副縣長又是在哪里弄到書的呢？但又想，或許方副縣長確實欣賞自己的文采，從別處弄到這本書了吧！

方副縣長接著道：“年輕人有沖勁有干勁，很好！我們沙縣的發(fā)展離不開你們啊。不過，在發(fā)展的道路上，一定要把握對方向，掌握好方式。有時頭腦不清醒很容易滑入旁門左道，這樣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得不償失啊！”顧城心中一驚，連連稱是。“像你這樣有才干的年輕人是沙縣的希望，沙縣一向重視人才，政府會為你們提供施展才華的大舞臺。但是凡事都要走正當程序，你才會有更多上臺的機會?！狈礁笨h長接下來的這番話讓顧城感到迷茫。

見顧城愣在那里，方副縣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樣吧，你回去把那天從茶樓帶回的《清風拂面》拿出來看看，我在第一頁做了批注?！?/p>

回到家中的顧城反復咀嚼方副縣長的話，卻又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方副縣長最后說的話，連忙找出珍藏在書柜里的那本《清風拂面》，解開一側系著的紅絲帶，打開書套，四扎紅彤彤的嶄新百元大鈔整齊地擺放在一個紙盒里，這不正是自己趁方副縣長低頭呡茶時調包的那本“散文集”嗎！仔細回憶一下，方副縣長竟然趁自己換茶時，將真正的《清風拂面》“要”了回去！

這時，顧城發(fā)現(xiàn)紙盒里還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聰明莫被聰明誤，清風拂面清氣爽?！?/p>

方縣長啊方縣長，您可真是用心良苦！顧城的內心充滿羞愧，他把裝滿錢的紙盒重新放進書套，用心系好紅絲帶，最后將標有方副縣長“斧正”記號的這本“散文集”，與公司資質等相關證書一同鎖進保險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