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毅

獨辟蹊徑 畫中有我

◎蔡 毅

在畫家當中，能寫文章的不多，能寫有創(chuàng)見的好文章者更少見。所以對此次出版的張建中先生的《意蘊天成》一書，我是對之感到由衷的高興與祝賀，因為捧讀此書，猶如與亦師亦友的先生會面，談心并對話。

書前邊部分發(fā)表過的文章我一翻而過，后半部分未刊發(fā)過的內容則是我特別重視的，因為一個人內心的追求、好惡、抱負與心愿將會真實無礙地袒露，無拘無束地傾吐。只言片語零金碎玉，思想火花珠寶鉆石，心性脾氣縱情快意，都有可能從中擷取，那就十分珍貴難得了。

“為每一件作品選擇自己新鮮的語言”，“我愛前所未有的”，這是他崇尚的格言，也是他創(chuàng)作時自覺追求的方向，因此才有他飽含深情、融會中西、亦真亦幻、驚艷眼目的一大批作品問世。使用新鮮技法、個性語言表述自己對世界的感知和認識，是其一個顯著的特點。

如果對先生那些中年變法，非中非西、潑墨點彩的作品不理解，請看他“關于創(chuàng)新”一節(jié)所說的：“多元文化的結合：古今、中西、各民族原始藝術中符號形象。綜合的手法：水墨畫之線條流暢，水分淋漓；版畫拓印之刀刻斧鑿；油畫色彩之魂的厚重。模糊中的間離，殘缺中的懸念……以離得合，畫中有我”，這段夫子自道，再明確不過地解釋說明了他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法與繪畫意圖，即結合古今中外，采用綜合水墨、油畫、版畫等多種藝術方式，去創(chuàng)作“畫中有我”的作品。綜合是方法，綜合才能將上下古今、天地萬物收入囊中，為我所用；有我是靈魂，靈魂才能一絲不亂，有核心統(tǒng)領，有自我主宰，有一個活潑潑獨一無二永不與別人混淆重復的“我”存在。這是最重要最關鍵的，一分鐘都不能缺位。不論是先生在世時或去世后，評論他畫作的文章很多，但都不如他自己說得那么直白、準確、一語中的。我看到這段話時，一下子豁然開朗，感覺它大大加深了我對建中先生苦心孤詣的創(chuàng)新實踐的理解。那些打破陳規(guī)，否定傳統(tǒng)、自立法度、辨識度高的作品，雖然不一定能盡遂己愿，大獲成功，得到很多人的贊許，但它已邁出堅實的步伐，在畫壇產生了良好的影響，我們永遠都不該忘記這樣的開路先鋒，因為他們是打破常規(guī)以身試法的冒險者，是獨辟蹊徑勇于探索的戰(zhàn)士。只消想一下，我們曾多少次在參觀某些畫展尤其是一些人的個展時，剛開始看還覺得新鮮好看，一看多了就覺出重復、程式與套路，頓時生出厭倦想逃的情緒。那就是因為畫家已陷入難以自拔的泥塘，自我重復與原地踏步，創(chuàng)作慣性與思維惰性，使其畫十張與畫一張沒多大區(qū)別，這就很難指望有什么進步，也不可能帶給觀眾什么驚喜了。“人的一生而無自己的創(chuàng)見是一件多么凄慘的事，我討厭循規(guī)蹈矩的人，我羨慕另辟蹊徑的人，不管這蹊徑多彎曲，多么不完備?！毕壬嗽捴锌隙馕渡铋L，無論是對從事任何一個領域的工作、任何一項社會事業(yè)的人都有啟示助益。

“提出問題即是創(chuàng)造”，對于什么是創(chuàng)造，該怎樣創(chuàng)新，先生提出了不少自己的意見，諸如破壞性創(chuàng)造、否定式創(chuàng)造、串聯(lián)式創(chuàng)造等，最精彩的是提出“每一秒鐘都應有所創(chuàng)造”。這觀點讓我想起薩特的許多主張。薩特認為：“寫作就是給詩神的綬帶錦上添花，為后人樹立榜樣，保護人民不傷害自己和抵御敵人，以隆重的彌撒祈求上天保佑人民……我們要么為同胞寫作，要么為上帝寫作。而我決心為上帝寫作，目的在于解救同胞。”[1]這無比宏大崇高的目標就是令他激情四溢，斗志昂揚并一生為之努力奮斗的目標理想。為達這一目的，他長年累月、日以繼夜地埋頭寫作。“聚精會神、全力以赴開始，以高血壓、動脈硬化告終。我接受的命令已經縫在我的皮肉里，要是一天不寫作，創(chuàng)傷就會作痛；要是揮筆千言，創(chuàng)傷也會作痛……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全世界都在盼望我?！盵2]為此，他信奉“今天干得好一些，明天還要好得多”，“好好干已經不夠，必須一小時比一個小時干得更好。我只有一條原則：向上攀登?！盵3]一生癡迷于文的薩特，其雄心壯志，足以令每一個寫作者再三感嘆，長久敬佩。有這般超常熱愛文學獻身文學的人，就有藐視一切困難，戰(zhàn)勝各種艱險的勇氣，還有把自己拉出庸常生活的超強意志，從而煥發(fā)永不衰竭的思想活力與創(chuàng)造生命力。從這一點就可看出建中先生與薩特的主張、想法何其相似。他們是同道，是知音，意趣相投，心靈相通，具有這種追求的人何愁不功成名就，碩果累累？！

但切莫以為具有超強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精神就萬事大吉了，困難、阻礙從來不會對任何一個人格外開恩赦免的?！拔业闹庇X告訴我：通向過去的門在為我開著——我在往前走，通向未來的門也為我開著。是在這兩者間來回跑，還是要把我扯成兩半，我想同時擁抱過去和未來！”這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面臨的兩難選擇，是注重歷史，回歸傳統(tǒng)，還是心向遠方矚目未來，這兩種向度的努力無疑是存在矛盾沖突的，但建中先生顯然是要選擇兩邊跑，即便是難度加大，氣力翻番，有可能被撕扯成兩半，也要“同時擁抱過去和未來”，勇氣可嘉?。∷宰x此類片斷零碎的話語文字，直接就明心見性，令我們如看心電圖般看清他的心態(tài)——困惑、迷茫與最終的思考決斷。不經過這種痛苦而折磨人的考驗，談何前進，談何成功。

“時間是一條金河，莫讓它輕輕地在您的指間溜過。我們命定的目標和道路不是享受，也不是受苦，而是行動，在每個明天，都要比今天前進一步?！闭f得何等好啊，簡直是明目清肺潤我心，我早有此想，但從未能說清道明，今日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快哉！它若真正成為我們生活、工作、事業(yè)和生命的信條，那人生將變得何等光輝燦爛、趣味無窮。

《意蘊天成》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張建中先生視野廣闊，他關注留意的是古往今來整個的藝術史，是全球化時代藝術的進步發(fā)展，當然更加重視當代文化的發(fā)展趨勢。經過思考，他已歸納總結出現(xiàn)今世界文化已經出現(xiàn)：工業(yè)文化轉向信息文化，區(qū)域文化轉向全球文化，分散時空文化轉向同步時空文化，穩(wěn)態(tài)文化轉向動態(tài)文化、權威文化轉向多元文化，精英文化轉向大眾文化，縱向繼承文化轉向縱向加橫向或斷代繼承文化、分析文化轉向綜合文化，自信文化轉向自省文化，重物質文化轉向重精神文化一共十大特征，這分析歸納或許偏于求全，有過于繁雜提煉不夠的毛病，但氣魄夠大了，遠超一般人的心胸和見識，值得我們重視。可惜的是他未來得及整理擴充、細化與符號化，寫成文章以饗讀者。天妒英才，疾病奪走了他的生命，也斷送了他的這一特殊思考，奈何？這是一個留給我們去完成的課題，但愿有人能將它做好。

“藝術思潮如川流不息之浩瀚江河，勇往直前，藝術的創(chuàng)作唯有永不止息的創(chuàng)新，才能開創(chuàng)一代之風。而對每一藝術家來說，最重要的一個信念就是要持續(xù)堅持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是新的出發(fā)——從這里出發(fā)?！苯ㄖ邢壬鷮λ囆g，對人世，對生活生命是充滿樂觀昂揚的精神，從不灰心，從未泄氣，這就為我們活著的人樹立了一個良好榜樣?！皠?chuàng)新”、“出發(fā)”、“勇往直前”就是他留給我們的希望與教誨，我們的確只有不斷努力，出發(fā)、行動，不斷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才能實現(xiàn)人生價值，才能活得精彩，獲得滿足。

【注釋】

[1] 薩特：《文字生涯》第15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8月出版。

[2] 同上，第144頁。

[3] 同上，第206頁。

（作者系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