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鳳珍
書場里的小吃
吳鳳珍
作為書迷的我頗關(guān)注評彈的前途。評彈這支花過去為何能茂盛繁榮,那時的響檔多,書藝好,這自然是根本。所以,培養(yǎng)年輕演員的書藝是極重要的,是第一位的。但,與此同樣重要的是要培養(yǎng)年輕的聽眾,因這就是這朵評彈之花得以生長的土壤!沒了聽眾,那就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一切皆無從談起。如何來培養(yǎng)孩子從小就喜愛聽評彈?要孩子進書場,說句大實話,只一個字——哄。
憶我幼時,我家常常鎖了大門,一大家子(三房)全出動去孵書場了。我雖然對聽書一點兒也不懂,也不感興趣,卻也最喜歡去孵書場。原因簡單,聽書之意不在書,而在于小吃也!其實書場里絕大多數(shù)成人所帶的孩子皆是因這個目的進來的。
書場里的小吃有著與場外小吃不同的風(fēng)味。首先,那小販裝小吃的盛器也不一般,是一只竹或藤編的匾,小販頂在頭頂上的,里面是一只只裝著各類小吃的小荷包,只消他把匾托在手里走過我的座位時,那從匾里散發(fā)出的誘人香味及琳瑯滿目的小吃惹我饞得沒辦法,必定會纏住老爸非買不可。老爸為了圖個安靜聽書,再者,他也確實疼愛我,實不忍回絕。便向小販招手示意。這些只能在開書前或兩檔書的交接空隙間進行,不影響其他人的聽書雅興。這些都是自覺的行動。
凡在書場里賣小吃的小販必需文明、知趣、懂禮儀,凡是先生正在演出時,即便有聽客急切招手,他也只能搖手示意,待先生落回后再作交易。所以小販?zhǔn)枪潭ǖ?,非一般人能進得場的。
他的匾里有些啥呢?譬如:腌金花菜、拆白果肉、五香豆、嘉興蘿卜干、豬肉脯、話梅等等。我之所以稱他的小吃別有風(fēng)味,只因他煮的味道特殊:這里主要說那嘉興蘿卜干,它絕嫩,微甜,極脆,灑上甘草粉,一股香味直撲鼻際!那拆白果肉還在香油里微氽過,也極香脆;腌金花菜是自己腌在甏里密封過的,一灑上甘草粉,又香又鮮……這樣的小吃誰能熬住不饞呢?何況是孩子們。
待那小吃吃完,開不了口要再買,離演出結(jié)束還有很多時間怎么辦?只得橫下心來聽書了。一聽書后,覺得這大書聽得懂,這是在講故事,比之平日里老祖母講的故事有趣多了,尤其是先生放的噱頭真逗人好笑,而那手面倒也很有勁道,且動作漂亮飄逸。就安心下來專心聽書吧。最令我著迷的是金聲伯的《武松》。每天他落回時的關(guān)子吸引得我寧肯省下早餐的點心錢,餓了肚子去上學(xué),后來進一步必然也愛上了彈詞。藝術(shù)的魅力就這么大??梢栽O(shè)想如果書場里沒有這樣好的小吃,我肯主動進書場嗎?所以說句真話,好的小吃把“饞嘴”的孩子們引進了書場,培養(yǎng)成了書迷,像我這樣成為書迷的人還不少呢,這小吃可是功不可沒的。后來書場的格局變了,像聽報告似地排排坐了,沒了桌子,僅有只放茶杯的架子。書場里也就沒有小吃了,當(dāng)然環(huán)境是干凈了,秩序也好了,聽書是純聽書了,可座中的孩子也就少了。
再后來是文革十年,這十年讓評彈聽眾群徹底斷層。我掐指算來,如果我們這一代沒了以后,評彈恰逢聽眾群的斷層(主要是屆時的退休者),我的下一代從沒享受過孵書場之樂趣——在那兒慢慢地、細細地品茶味、品小吃味及品書味。因他從沒經(jīng)歷過,不了解,故會對我說:“評彈是噪音。”
古人曾說過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在某些事物上確乎如此。有時,小細節(jié)倒往往決定了大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