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飛
一
我們是2008年農歷二月初八結婚的,好日子大家都偏愛,我二姑的兒子也在這天結婚。我沒辦法去當上姑舅,表哥也沒法見證我結婚幸福浪漫的那一刻。但我們在同一天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開始了成年人的生活。
度過了浪漫、難忘的蜜月,生活進入了常態(tài)。雖然我支教的學校就在老家村小,但晚上也不愿意再回家,而是夫妻都住在了學校。人也許就是這樣,小時候怕爸爸媽媽不在家,最喜歡回家;長大了很想從那個家飛出來,不愿歸巢。更何況現(xiàn)在結婚成家,學校的宿舍就成了我們的二人世界。那時候學校里有三個年輕人(包括我),他們兩人的家在縣城,平時上課期間住在學校,周末則回縣城。我很羨慕他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正式的編制教師,也能夠生活在縣城,過城里人的生活。
鄉(xiāng)村小學的宿舍是一排平房,每個教師的宿舍就是一小間。有天晚上十點多,我和妻子剛睡下,妻子偶然扭過頭看了一眼房門上方的通風口,羞澀而低聲地對我說:有人偷看。我一抬頭,果真是那兩個家伙在偷窺。我大聲喊:你們在干嗎?房門外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緊接著就是忙亂的腳步聲。我下床找到膠水,把房門上面的通風口用報紙糊住了。
生活就是這樣,有苦有樂,有憂有愁。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夢,夢見了三條小蛇,夢中我把三條小蛇全殺死了。第二天我把做夢的事情告訴了我的老師、現(xiàn)在的同事。他臉上變了顏色說:你怎么能把小蛇殺死呢?這個夢不怎么好。
也就是那天,妻子告訴我她懷孕了。
二
周末我們在老家從窖里出土豆,準備變賣。也許是勞累,也許是窖里的潮氣影響,媳婦發(fā)現(xiàn)尿液里有血,我們趕緊停下手中的活,坐車去縣城醫(yī)院檢查。為了檢查得詳盡徹底,專門找了妻子的嫂子,她在醫(yī)院婦產科有熟人。做了檢查,知道腹中的胎兒是安全的,我們都松了一口氣。醫(yī)生開了一大包保胎藥,并囑咐我們按時吃藥,不要同房。但某天晚上,妻子又出血了,連夜又去了縣城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我們,這個孩子保不住了,需要做徹底的人流手術。她受了莫大的痛苦,肚子里的寶寶就這樣沒有了。醫(yī)生說要把妻子的身體養(yǎng)好、恢復好,半年以后才能要孩子。不然,造成習慣性流產,就可能永遠不會有孩子了。
我難受極了??吹剿{藍的天空也布滿了陰云,看到燦爛的陽光也有氤氳,心情糟到了極點。流產和生育一樣,妻子只能在家坐月子、養(yǎng)身體,我繼續(xù)在支教學校教書,只是每天晚上回家住。我心里感覺對不起妻子,沒有把她保護好,也沒有盡到做爸爸的責任,沒有保住寶寶。但妻子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活著,養(yǎng)好了身體,一定會有可愛的寶寶的。
三
妻子的話是對的。就在妻子休養(yǎng)期間,我通過考試,成了一名正式的編制教師,端上了鐵飯碗,并被分派到另外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村小任教,妻子身體恢復后,被教育局聘任為代課教師,我們夫妻又過起了鄉(xiāng)村教師的生活。妻子用她積攢的私房錢買了一輛嶄新的摩托車,我就駕車帶著她周末回老家,有時也上縣城或者回娘家。有了正式的工作,有了輕便快捷的摩托,我感覺活的很幸福。看到家鄉(xiāng)的山秀氣,看到老家的天蔚藍,看到樹葉綠得發(fā)亮,覺得每個學生都聰明、可愛,自己有使不完的勁,工作從來不感覺累。想著要當個優(yōu)秀的教師,成為教書育人的楷模。
學校建在半山腰,附近沒有人家。我們把學校當作自己的家。有人說,跟勤奮的人在一起你就不會懶惰,跟積極的人在一起你就不會消沉。有了陽光的心態(tài),感覺什么都是陽光的,看到早晨小草都是那么可愛,晶瑩露珠在草葉上滾動,好像珍珠似的。投入忙碌的工作,整個人活得特別踏實。
四
妻子第二次懷孕了。反應特別強烈,吃上東西就吐,人顯得很憔悴,一個平時活蹦亂跳的人,變得我都不敢相認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肚子大起來了,走路踮著腳,很吃力,并且人提不起精神,一有空閑時間就去睡覺,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懷孕期間,特別挑食,我就變著花樣做飯,盡可能地給她增加營養(yǎng)。每天傍晚,我都強制她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上散步,以提高她的體質,預想她生寶寶不那么艱辛,能夠順產。
周末,媳婦感覺肚子有點疼,我們把所有準備好的東西帶上,駕著摩托車進城了,住進醫(yī)院后,我電話通知了母親和岳母。
母親、妻子娘家的哥嫂趕到了醫(yī)院。妻子正痛得齜牙咧嘴。而且因為臨產,越來越疼,次數(shù)和頻率越來越高??吹较眿D額頭豆大的汗珠往下流,哭喊著疼死了、疼死了。整個樓道都能聽到她的哭喊聲。后來,疼痛徹底地控制了她,制服了她。她妥協(xié)了,說:剖腹產吧。我不再受這個罪了!我想到了妻子的第一次流產,想到了她懷孕期間所遭受的罪,也同意剖腹產。但母親不同意,說剖腹產對大人、小孩都不利。醫(yī)生也站在母親的一邊。說:等等吧。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哪有拉屎撒尿那么容易?然后將妻子送進了產房。
老年人說女人生娃是在鬼門關門口繞,弄不好就陰陽兩隔了。人生人,嚇死人。妻子在產房,我在走廊。雖然看不見,但她痛苦的呼喊一直都在走廊回旋。過了一個多小時,醫(yī)生出來說:嬰兒的頭比較大,沒法正常生了,只能刨腹產。醫(yī)生把手術協(xié)議給了我,并告知了我一些可能出現(xiàn)的不好的后果。我在手術協(xié)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三個字寫了幾分鐘,我從來沒有這么長時間寫過自己的名字,這是人生沒法繞過的事情。有時候,生與死,其實就是那么一瞬間。
妻子從產房推出了,又被推進了手術室。過了半個小時,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隨即,新生兒被護士抱了出來。
我沒有看那個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的生命的延續(xù)物。母親和妻子的嫂子抱著他走了。我和妻子的哥哥徘徊在走廊上。兩個小之后,妻子才被推出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