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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

        2016-11-21 19:59:13支天瑞
        都市 2016年1期
        關鍵詞:老婦人

        支天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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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

        支天瑞

        星期六早晨七點鐘,畢峰被臥室門反復開合的聲音弄醒,昨夜入睡前看了羅伯特·雷德福的電影《普通人》,看得太晚,窗戶都忘了關,門才會這樣在氣流中晃個不停,發(fā)出嘭嘭的響聲。他探起身來,看著眼前舞動的厚窗簾,頭斜靠著實木床頭,感覺腦袋里像裝了個大鐵塊一樣難受,窗外剛冒出綠芽的樹枝上有麻雀在啼叫。

        他舔了舔嘴唇,腦海里在清晨騰起一片薄霧,像是依舊在夢里,翻身下床,那張貼在墻上的電影海報里的夢露,正瞇著一雙鳳眼朝他微笑。微笑,甜蜜地回應,對他而言只有在海報和上網(wǎng)沖浪時能看到。

        “已經(jīng)八點半了,你到職業(yè)中心沒準中午飯的時間都要過了?!碑叿艴晾闲叩讲妥琅越o自己倒了一杯涼白開,屋角的沙發(fā)上響起姑媽干癟難聽的聲音。

        “你說過你周末會到招聘中心去看看,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你說過的,你難不成忘了嗎?”梅玲姑媽停頓了一下,右手把煙蒂從嘴里拔出來,齜著黃牙對畢峰吼道:“你還要在我這白吃白喝到啥時候?”

        “我去的,現(xiàn)在走也不晚,到下午人才市場才關門!”畢峰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嘴,同時將水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廚房的木窗欞都震得發(fā)出刺耳的尖響。

        梅玲姑媽五十四歲了,在集貿(mào)市場的門口支一個攤位賣手套和襪子,一干二十年。在那之前,就是在她患麻風病被毀容前的經(jīng)歷對畢峰來說一直是個謎。直到某一天,他還在學?;烊兆拥臅r候,那一天他背著帆布包,騎車回家時,看到幾個老頭圍在個象棋攤前閑聊。他走進他們身旁的小吃攤要了碗涼面,在取筷子的時候,他聽到他們在嘀咕他的姑媽,嘀咕她曾經(jīng)徹夜不歸,那時候靠幾個做小買賣的外地人過活的經(jīng)歷。

        “真他媽的惡心!”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惡狠狠地罵道。

        姑媽有早飯前抽煙的習慣,現(xiàn)在她穿著件碎花的呢絨睡衣,油膩的頭發(fā)上夾著幾個塑料發(fā)圈,嘴唇上留著昨夜沒有擦干凈的口紅,她滿臉的褶子總是讓畢峰不自覺地想起郊游時爬過的山丘。

        “微信上有新的通知,招聘會會持續(xù)到夜里八點,我有充足的時間走過每一個展柜?!?/p>

        “你會失去一個個好運的,沒有一個好運會眷顧一個懦夫。”聽到這話時,畢峰正彎著腰,費勁地用小拇指把鞋跟弄好。姑媽難聽的詛咒像根鐵絲一樣貫穿了他的雙耳,他頭也不回地離去,關門的一剎那凝視了一眼掛在餐桌旁墻上的父親的遺像———一個有著一雙大招風耳的銅礦工。

        透過公交車臟兮兮的大玻璃,畢峰注視著街道上走動的人群,他的嘴深埋在倚靠在車窗的臂彎中,那一副沉思的樣子和他曾經(jīng)在學校里輕佻的表現(xiàn)十分不符。他冷冷地望著窗外,好像在凝思人生的某個片段一樣,他看到一個高挑的女孩,穿著一件雪白的連衣裙,腳下一雙閃光的深紫色漆皮鞋,一個系著長金屬細鏈條的挎包跨在右肩,旁邊跟著一個留著波浪頭的中年婦女,那女人體型很胖,也許是她的母親。他看到只有一層樓的臨街商鋪中擺滿了各種新款的商品——玻璃杯子,瓷器,圍巾還有T恤。一個出租車停在紅燈線后,就在畢峰的右下方,戴著黑墨鏡的司機嘴唇翕動著,像是在抱怨著什么。也許是詛咒這多霧的天氣吧。他注視著遠處天際線外隱藏在濃霧里的大樓,平日里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摩天大樓,在他看來就像一片粼粼的湖水,而此刻,它如此平淡無奇。

        他想起了父親,父親有一雙粗糙的大手,會把他按在玩具車里哈哈大笑,他現(xiàn)在只有依稀的回憶,記得有一天夜里,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媽媽握著話筒,靠在沙發(fā)上哭?!澳愀赣H被埋在礦洞下了?!辈痪?,一輛大車停在了窗外,媽媽那一夜都沒有回來。他自己用棉布被子蒙著頭,醒著,直到早晨太陽升起來。

        公交車開過三處路口和兩處紅綠燈,在十字路口西面的站臺上停下了車,車門轟然打開,那聲音像鞭炮炸響了一般。畢峰閉著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隨著人群下了車。他感覺腳底下柏油路面像海浪中的小船一樣搖搖晃晃,云縫里瀉下的陽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個交警崗亭開外三百米左右的地方,一座仿巴洛克風格的建筑物前擠滿了人群,攢動的人頭像熬在鍋里的芝麻糊,畢峰走了過去,感覺人潮的熱浪涌到他的臉上,他加入了無數(shù)求職者的行列。

        無數(shù)的嘈雜聲從腳底傳到耳膜,那個過去是高中籃球場的拼木式籃球館的地板早被摩擦得破爛不堪。畢峰感覺到現(xiàn)在正有無數(shù)人撞擊著他的肩膀,腥臭的空氣突然讓他感到一陣惡心,他跑到墻角一個灰色的塑料桶旁,手撐著墻朝著垃圾桶劇烈地嘔吐起來。他學著曾經(jīng)看到過的方式,把兩根手指插到喉管中。他努力側(cè)過臉去,好不讓別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這時一個穿著碎花襯衣的老太太從他身邊經(jīng)過。用很關注的目光盯著他,卻閉著嘴唇什么都沒有說。她頭上柔軟的白發(fā)像蒲公英一樣潔白而耀眼。畢峰向她揮了揮手,垂下眼瞼,并用左手摸著自己的胃,示意自己情況還好。婦人離開他時,那皮鞋的后跟在地板上發(fā)出篤篤的響聲,步伐的節(jié)奏確實夯實有力,似乎那步伐里溢滿了一種被稱為生命力的東西。

        午間的太陽光斜射在窗欞上,人群漸稀,展臺間的招聘黃頁被一頁頁撤去,雜亂的地面上到處是各種食品袋、礦泉水瓶和紙屑。熱汗黏在臉上,臉頰干得像一張皺巴巴的白紙,這時他最想找到衛(wèi)生間,在洗臉池子里注滿涼水,把臉浸透在涼水中一定像企鵝揮舞腳蹼劃過南極洲的冰面一樣暢快,他想。

        他要找的是秘書或者檔案類的職位,只要提供最起碼的養(yǎng)老保險和公積金即可,但即使只是這樣,情況依舊不樂觀,不多的還沒有撤去的展柜上羅列的工資少得可憐?!盎蛟S我真的該考慮下那份高爾夫球童的工作了?!痹谡箯d里轉(zhuǎn)了一圈的他,心里想到這種自嘲時,松了松緊張的肩膀,無奈的苦笑爬上他的臉皮,雙腳分開近三十厘米站在會場中央的一個假噴水池旁。

        夕陽的余暉穿過穹頂上的彩色玻璃傾瀉下來,畢峰從牛仔褲的衣兜里拿出一盒紅梅煙,剛放到雙唇間時,便聽到了《圣母頌》的歌聲從頭頂處飄來。他雙手插兜,解開了襯衣上的第二??圩?,瞇著眼循聲而去。在一個鋪著大理石地面的展廳里,他看到木頭旋梯拐到了第二層盡頭的一間玻璃門里。許多六七十多歲的老人圍坐在一個年輕人周圍唱著歌,這個年輕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筆挺西裝,胸前別著一個小巧的金雀花胸針,樣子像個牧師。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劃著優(yōu)美的弧線,雙目緊閉著,好像要努力從周圍的喧囂中掙脫一般。他身旁幾個老人的眼里,都噙著淚花。他們伸直了脖頸,嘴唇跟隨年輕人揮舞的節(jié)奏清唱著。

        柔緩的贊美詩。

        他走進屋子,站在人群的身后。落地窗外的車流漸漸隱沒,窗縫里的清風吹著他的短劉海,他把臉從紗窗前移開,看見那個年輕人摟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奶奶起舞,皮鞋尖在木地板上劃出各種弧形。那人伸出長著粗汗毛的雙臂,輕輕地將老人扶回到座位上。他站立在人群的中間,向著大家鞠了一躬。當他抬起頭來時,看到那些老年人正用溫暖的目光凝視著自己。

        “我們工作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造財富,而財富的背后真的可以使我們享受到幸福嗎?”年輕人輕輕將雙手合十放于腹部,臉頰微微燥紅,略顯結巴的語音似乎使他強作的鎮(zhèn)定顯得可笑。“我們在流汗中享受幸福,品嘗勞動的果實,而這種甘甜正是上帝賜予我們的。我們的快樂,我們的衣食,連同我們的生命,都是神圣偉大的主創(chuàng)造的奇跡。”年輕人的湖北口音似乎在顫抖,他額上的沁出的汗滴被窗外的陽光照射得如同剛出殼的珍珠。那十幾個老人坐在塑料凳子上,以環(huán)形圍繞著他。仔細聆聽年輕人的演說?!八?,我們要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禱、敬愛我們偉大的天主?!?/p>

        畢峰又拿出那盒煙,它放在他襯衣前胸部被汗水浸濕的衣兜里,朦朧的煙霧中,畢峰看到兩個佝僂著背,穿著花紋薄布襯衫的老太太跑上前去。摟著年輕人的脖子開始大聲哭泣起來,其中一個戴著老花鏡的把她厚厚的無框鏡片摔碎在地上,碎成了幾塊。畢峰靠在墻角,雙手堵住耳朵,努力從腦海中趕走巴赫賦格曲的調(diào)子。

        畢峰睜開眼,他覺得自己此刻正眼冒金星,仿佛現(xiàn)在面前的是一片黎明前的海灘,無數(shù)的金沙閃爍著刺眼的光,同時耳邊又響起了那個溫柔的男中音,就像上帝的召諭——還是那位年輕牧師的聲音。

        “請在座的各位,切勿忘記明早在市文化中心廣場南面集合,我們清點好人數(shù)后就乘大巴準時出發(fā),明天去的目的地是城北丘陵盡頭的圣殿山,我曾經(jīng)介紹過,就是一百多教徒為抵抗日軍入侵,保衛(wèi)教堂而全部犧牲的地方,現(xiàn)在那里的教堂遺址是省級文保單位,想想當年兄弟姐妹們誓死保衛(wèi)教堂的精神吧!”說到這里時,年輕的牧師因為激動,粗壯的脖子上青筋跳動。他把最后一個重音壓在了“吧”字上,他端起身旁一個玻璃茶幾上的大茶壺,往口杯里倒了些酸梅汁,畢峰聽到年輕牧師的喝水聲,牙齒和杯壁碰撞的聲音,他握住杯子的右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畢峰感覺眼前的海濤聲越來越響,無數(shù)的波浪打在那個有九十度彎角的小樓梯上。他跟在他們身后最后一個走出房間,雙手插兜,撇著外八字向門口走去。屋外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年輕的牧師,牧師也在看他,那咖啡色的瞳仁里泛著溪水一樣的寧靜,嘴角含著笑意,雖然整個過程中他們沒有交談。

        他回家時夜風正撕咬著院門前的綠草,草尖已經(jīng)泛黃。他推開屋子的前門,聽到臥室里依稀傳來脫口秀的聲音,腳下的門縫塞滿橙黃色的燈光,他緊咬著嘴唇,想到每天夜里電視機的屏幕照亮姑媽疲憊臉龐的樣子。他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往浴缸里注著熱水,幾分鐘滿屋子已充滿了水蒸氣。他脫掉上衣,慢慢地把身體泡在浴缸里,黝黑的腿毛在水波里擺動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和腳趾上被熱水浸泡出了皺紋。隨著水溫的下降,霧氣在漸漸消散。

        水溫已經(jīng)變得很涼了,池壁上刺滿了污泥和泡沫。畢峰從浴盆里站起來,感到猛地一陣眩暈,他順手從身邊抓過一條干毛巾,在身上胡亂擦了幾下就赤著腳跑回自己的臥室,水滴在地板上,他的臉上淌著汗,感到一種窒息的熱,仿佛自己現(xiàn)在變成了一團火球,他下意識地解開了浴袍,倒在了床上。

        半夜里他被一個噩夢驚醒,他夢到一只碩大的鷂子咬住他的小腿奮力向空中飛去,他頭朝下,翅膀扇動氣流的聲音塞滿他的耳朵,小腿處被咬住的地方發(fā)出鉆心的疼,他驚懼地號叫著,直到那只鷂子松開爪子,他最后掉落在一片沙漠里,死了。

        他醒來,臉上沾滿冷汗,薄棉被像濕毛巾一樣黏在他身上,他看到天花板的屋角泛著藍幽幽的光,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屋角,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如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對視。鬧鐘的指針走到四點二十五分時,他輕輕地閉上了雙眼,兩顆淚珠緩緩從太陽穴滑向枕巾。

        發(fā)射臺的發(fā)射天線基本都在60米以上,在當?shù)匾菜闶亲罡叩慕ㄖ?,天線即作為發(fā)射體,也是最好的引雷體,因此遭受雷擊的幾率比較高,特別是雷電高發(fā)區(qū),經(jīng)常遇到雷電損壞匹配網(wǎng)絡和發(fā)射機部件的事故,因此,在天饋線匹配網(wǎng)絡中一定要增加避雷裝置,確保發(fā)射系統(tǒng)的安全。圖4是三種防雷網(wǎng)絡原理圖。

        天空呈絳紫色,柏油路旁的街燈依舊沒有熄滅,大地一片寧靜。畢峰沿著路肩行走在清晨中。他前額的頭發(fā)被吹了起來,像是刺猬的刺一樣豎著??罩幸粭潡澑呗柕拇髲B,幾扇高檔落地窗玻璃反射著透明的光。走到廣場時,東邊的天際線外已經(jīng)顯出一絲魚肚白。他朝一輛涂著十字架的紅色沃爾沃大客車走去,客車周圍的街角落滿了初秋的樹葉。一堆堆團在十字街頭。有幾片被微風吹散,隨風舞動起來。

        他鉆進了大客車,彎著腰穿過昏暗的座位間的過道里朝車廂尾部走去,客車廂頂?shù)呐瘹庾屗羌饷昂?。借著窗外路燈的光,他發(fā)現(xiàn)車內(nèi)幾乎都是清一色的昨天見到的那些老年人,眼前幾十雙遲鈍的眼睛像牧場里的奶牛一樣,呆滯而無助。畢峰把套頭衫的絨帽罩在頭頂,閉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醒來時,正在橫穿一座大鐵橋,他微微睜開雙眼透過車窗玻璃,望見太陽像一團火一樣沖出地平線,燃燒在藍色的海平面上。他聳聳肩,向上提了提身子。這時,他發(fā)現(xiàn)身旁坐了一位銀發(fā)老太太,一雙如柴的手趴在前座位的靠墊上,她戴著一副無框的圓形眼鏡,正安靜地端詳著他。

        “小伙子,你身體好點了嗎,我這里有治療嘔吐的藥,還有貼在肚臍上的那種?!袄蠇D人開腔說話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像是在做一個勉強的微笑。

        “幾點了?“畢峰抬起手揉了揉雙眼。

        “八點十一分。“老婦人回答。笑容似乎收斂了一些,開始用平靜的眼神注視畢峰,趴在身前座位靠墊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鐵橋外的海蔚藍而廣闊,極目遠望,像無數(shù)的銀片在閃閃發(fā)光,幾只水鷗展開羽翼在波浪的白泡沫上滑翔,畢峰盯著海面看了一會,直到眼皮變得越來越重。

        陳蘭的樣子漸漸在他的腦海里復活開來,那感覺就如同在舊別墅的地下酒窖里翻到初中畢業(yè)的舊照。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像菲林映畫般浮現(xiàn)出腦海。那是初中二年級一次清明節(jié)的郊游。他們年級所有人擠在五輛老舊的考斯特里一路顛簸在盤山公路上。但那趟去往雷城郊外烈士陵園的路途,因為高速路外山谷里凝結在森林中的初春的冰凌而使所有人興奮不已。那是下午四點二十六分,在緊鄰烈士陵園西北角的不遠處,是一條舊的防波堤上,畢峰把時間記得如此精準是因為她不同于那些鋪著毯子,席地而坐,東倒西歪摟在一起吃得滿嘴流油的女生,畢峰遠遠看到陳蘭一個人坐在防波堤上,頎長的藏青色裙裾漫過她的膝蓋,左手腕上帶著一個翠色的手鐲。她雙手交疊放于腹前,額前的頭發(fā)幾乎遮住了眼睛,也掩蓋住了藏在后面的憂郁。她正望著不遠處河堤里的淺水,畢峰覺得河水里蕩漾的波浪也漂浮著她憂郁的生命。他手里握著杯百事可樂,邁開腿,越過周圍人的喧嘩,悄悄向她走了過去。

        遠處隱約出現(xiàn)一個高速公路收費口,客車在緩緩減速,最后向右一拐,駛?cè)胄菹^(qū)。高速公路旁出現(xiàn)一座不大的家樂福超市,主要供應快餐和熱水。旁邊一體相連一個不大卻很整潔的公廁。

        初秋季節(jié),氣溫已經(jīng)有一點涼。畢峰看到車內(nèi)很多人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旅行包,從里面翻出防寒的帆布沖鋒衣。還有幾個教授模樣的老先生把厚牛仔帽戴在頭頂上,灰白色的發(fā)絲溜出帽檐。幾乎所有人在套上厚衣服后都嘴里念叨了什么,并且親吻了胸前的十字架。大部分人在車門轟隆一聲打開后走下車去。在漸漸呈鉛灰色的天空下伸展腰肢,舒展脖頸。高速公路上不時會傳來一輛輛汽車疾馳而去時的轟鳴聲。

        “你不需要吃一點東西嗎?“畢峰身旁的老婦人問道。

        “不是很需要,我包里放了壓縮餅干和面包,好像還有一盒沒有打開過的酸奶。“

        “我這里還有一些巧克力,我喜歡那種甜膩的感覺,不過話說回來,好像上了年紀的人很少有喜歡這個的?!?/p>

        車座位上的小燈珠在簌簌向下傾斜白光,照在老婦人銀白色的頭發(fā)上。這時畢峰才發(fā)覺眼前的這位老婦人就是昨天他倚靠在墻上嘔吐時,給他施以援手的那一位。

        “您也來了,抱歉我剛發(fā)現(xiàn)是您,謝謝您昨天對我的關心。”他雙手撐著座椅扶手努力想直起身來,但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綿軟無力。

        “不要那么客氣,我能看出來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但你似乎缺少別人對你的幫助。”婦人白凈的臉上布滿了紅血絲,今天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剛剛橫穿沙漠的旅人。

        車外購物和解手的人陸續(xù)回來了,“這是我丈夫死后我第一次獨自外出?!眿D人說到,“他曾經(jīng)在很遠的地方做生意,幾乎很久才回來一次,雖然在本地我們有個面積不小的門面,可無錫,昆山、南昌甚至北海都留下過他的足跡。這不,我錢包里還有他的照片的?!?/p>

        婦人從她的紫紅色燈芯絨褲兜里掏出錢包,拿出一張四角略微發(fā)皺的照片,一個意氣風發(fā)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黃山云海前,白色的云海覆蓋了陡峭的山崖和山上的松柏。老人身穿棗紅色的皮夾克,健碩的雙肩緊緊撐著軟肩墊。

        “他原來在軍隊練習過擊劍,年輕的時候可帥了?!眿D人靜靜地說著。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畢峰問。

        “我們曾經(jīng)在一個部隊里服役,那時候我是軍區(qū)機關醫(yī)院的護士,他是見習連長。我執(zhí)勤的醫(yī)院距離他帶隊的訓練場不遠,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他帶著戰(zhàn)士們在操場上列隊,跑圈。他膝蓋下還殘留著一個彈片,是對越反擊戰(zhàn)時在老山阻擊戰(zhàn)中留下的。你知道,對于我們,那是一段多么難忘的歲月?!崩蠇D人說著,會心地咧嘴笑了起來。

        客車駛?cè)氤鞘薪纪?,遠處有一只高聳的黑色煙囪,它應該屬于一家煉油廠,這只煙囪吐著紅色的火焰,隨之升騰的一縷縷黑煙被西北風撩撥著,不斷上升,直到被蔚藍的天空稀釋。

        “看見燃燒的火焰就會讓我想起兒子。”婦人說到,語調(diào)開始有了遲緩,并悄悄地向畢峰身旁靠了靠,他甚至可以聞到婦人身上淡淡的乳霜味。

        車廂里有人哼唱起歌來,是昨天主持會議的年輕牧師。旋律很慢,漸漸地像一股氣味在車廂里蔓延開來。畢峰以前從沒有聽過,只能依節(jié)奏判斷是一首很老的教堂獻禮曲,逐漸車廂里的其他人開始跟著旋律附和起來。

        “我的兒子,曾經(jīng)是我們最大的驕傲,你知道,我和我丈夫的驕傲。從念小學開始,到中學和大學,他的成績從來都是家族里最棒的一個。十四歲那年甚至代表省里參加過全國化學奧林匹克競賽。大學最后一年他得到保送名額,去國外進修研究生。但這都是其次的,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他從來都那么懂事,那么孝順。仿佛天生下來他就有天賦可以讀懂我和他爸爸的心似的。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和我丈夫生氣,我獨自一人坐在窗臺前哭泣,那時只長到我腰那么高的他跑到我跟前,小手摸著我的頭發(fā)和臉頰上的淚,一聲不響地安慰我?!?/p>

        因為開著空調(diào)的原因。車廂里在漸漸變熱,畢峰將雙手放在腰間,拽出掖在牛仔褲里的襯衫,用右手背在腦門上抹了一把汗。他慢慢扭過頭去,不經(jīng)意和婦人對視了一下,畢峰發(fā)現(xiàn)那眼神中飽含了一種叫人不安的柔和。

        “那您的兒子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還住在這里嗎。“畢峰把頭扭向窗外,躲開老婦人的眼睛問道

        “他們說他死了,醫(yī)生這么和我說的,但我始終認為那是他永生的另一種形式?!眿D人平靜地應答到。

        畢峰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微收起雙腿,腳踏在座位旁的踏板上,下巴輕輕地放在膝頭,但那種突然從天而降的冰涼感還是讓他十分難受,他低下頭把額頭默默埋在膝蓋上。

        有幾分鐘他們就這樣保持著尷尬的沉默,車廂里已經(jīng)沒有了歌聲的喧嘩,唯獨留下輪胎摩擦高速公路的聲音從腳下升騰上來。

        “那是他回國一年后的事情?!崩蠇D人咳嗽了一聲,繼續(xù)說道,抬起右手刮了刮自己锃亮的鼻頭?!八麉⒓恿艘粋€公益組織,去一個偏遠的山區(qū)給孩子們送書送學習用品,大巴車開在一個盤山公路上,司機駕駛的速度過快,在彎道處沒有注意到對面會車的卡車速度也很快。兩車相撞后,客車翻到了山谷中起火了。裝了三十多個乘客的大客車里只有五個幸存者,我兒子就是其中之一?!眿D人敘述著,臉上淡漠的表情平靜得像是清晨的溪水。

        一陣顛簸,畢峰感到突襲而來的眩暈??蛙嚧藭r駛?cè)胍粋€陌生城市的市區(qū),住宅樓猶如宮殿一般鱗次櫛比,他看到一個梳著辮子的姑娘,在隔著窗戶張望公路上飛馳的汽車。每家每戶沖著街區(qū)的窗戶上幾乎都掛著羊形的中國結。

        “他后來怎么樣了?!碑叿迨栈赝虼巴獾哪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著鎮(zhèn)定一些?!八髞磉€好嗎?”

        老婦人的雙手搓合在一起,不停地攪動著,她輕輕地將右手放在畢峰的大腿上,即使隔著牛仔褲,畢峰也能感受出那滲透了一層棉布的寒意。

        “我兒子被救了出來?!眿D人的左手堵著嘴唇,但發(fā)音的聲線依舊清晰。“但是他全身都被燒焦了,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我聽醫(yī)生說他身上還冒著煙。他們在他全身上下包裹了一層抗菌的醫(yī)用紗布,天啊,你無法想象我趕到醫(yī)院后看到的一切。他——我的寶貝,躺在全封閉的重癥監(jiān)護室,全身包裹得像個木乃伊?!?/p>

        畢峰閉著眼睛,他腦海里迅速翻涌起上學時曾看過的一部紀錄片,電視屏幕里一個考古隊正在埃及發(fā)掘古墓,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學者站在一具具裹著亞麻布的木乃伊身旁,低頭看著它們。

        想到這些在記憶里潛伏了很久的畫面,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焦躁,他現(xiàn)在需要稍微鎮(zhèn)定下來,所以拉開了一點窗戶的縫隙,有一縷清風開始徐徐拍打在他的臉上。

        “后來呢,他挺過去了嗎?”畢峰問道,他依舊扭頭看著窗外。

        “后來他闖過了一關又一關,我是說,皮膚感染、器官衰竭。他每天躺在那里,四周十幾個燈泡烤著他,那時候幾乎每一天都要更換好幾次棉被單,每洗一次,臉盆里漂滿了血和膿。你知道,我搓著那些沾滿血和油脂的棉被單,看著我泡在盆里滑溜溜的手指,我快要崩潰了。就在那不久前,我兒子出車禍前,我丈夫剛剛離開了我。他是心臟病突發(fā)走的,出事時他正端著一杯茶,坐在負責售后的辦公室里?!?/p>

        此時大客車駛?cè)胍黄紖^(qū),柏樹和雜草繁茂地生長在山崖和斜坡上。柏油路旁擠滿了黃色的野花。遠處山頂偶爾會望見一座佛塔,塔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客車在慢慢減速,駛過一道鐵門后,進入山頂一片荒蕪的地帶。車內(nèi)響起一陣稀疏的聲響。老人們在不緊不慢地穿戴,整理頭發(fā),松散腰肢,一個挨著一個排隊走下了客車。

        他們走到一片殘垣斷壁前面,這里有很多被焚燒過的瓦礫和磚頭。山頂中心是一座廢棄的哥特式教堂舊址,屋頂已經(jīng)坍塌。類似修士宿舍的平房屋頂上,一個黑色的十字架直插晦暗的天空。幾處窗戶外依舊鑲嵌著發(fā)黑的木頭窗欞,舊址旁一個風蝕的大理石碑刻顯示這里是省級的文保單位。

        穿著沖鋒衣和粗布外套的人們在年輕牧師的召集下開始圍成一圈,大家席地而坐,默默地雙手合十,哼唱起圣歌來。那位年輕牧師表情肅穆,他盤腿在地上,褲子上沾滿了紅色的黏土,放在膝蓋上的雙手輕輕打起了響指。

        畢峰走到那位老婦人的身旁,拿出口袋里一瓶綠色汁液的蘇打水給她,婦人遠離人群坐在一排靠近山崖的廢棄的回廊上,畢峰和他并排坐著。

        “謝謝你?!眿D人說到。

        他們把腳放在面前的兩塊很大的褐色石頭上,遠離其他正閉目低聲吟唱的朝圣者們,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在慢慢品嘗軟瓶中的蘇打水,他們肩膀挨著肩膀,仿佛在此時,唯有靜默才能聆聽到對方內(nèi)心的波濤。

        “那之后的情況如何?”畢峰嘆了口氣,選擇打破沉默。

        “后來,他漸漸恢復了意識,清醒了過來?!崩蠇D人接著說,輕輕地沖著眼前的三葉草吹出一口白氣?!暗撬僖矝]法說話了,因為濃煙熏壞了他的嗓子,他的氣管深度切開過。他毀容了,樣子可怕極了,像一堆爛肉糊在臉上。更要我命的是,當我在病房里看著護士一層層揭開他臉上紗布,當他借著病房床頭的鏡子看到自己的樣子時,原本文雅的他像個瘋子一樣干嚎起來,他眼皮沒了,兩滴淚水劃過小洞一樣的眼眶。淌過那堆爛肉。那時我站在墻角像個木乃伊一樣干愣著。從此他就像失去言語的能力一樣沉默了。我那個活潑的兒子,那個笑容燦爛的兒子就這么被大火燒沒了!出院后,他就整天待在自己房間里不說一句話,有時一整天不吃不喝,常常突然發(fā)起狂來摔爛家里所有能看見的東西,花瓶、杯子、相框,總之一切能看到的。有時候他會莫名其妙地發(fā)呆,一個人弄個馬扎坐在陽臺上看一天的天空,從早餐持續(xù)到傍晚。我知道,那場災難把他的靈魂徹底燒毀了?!?/p>

        畢峰靜靜地聽著,他閉著眼睛,開始想象一個毀容男子,坐在光線昏暗的房間里注視著窗外的白云、草地還有行人的畫面。他想起了初中的歲月,一次因為傷到右腿無法去上體育課。他坐在堆滿試卷和課本的教室里,透過窗戶看著操場上其他男孩揮舞著棒球棒,那些男孩子們的腦門上溢滿了汗滴。他看到陳蘭那天穿著白絲襪,坐在花壇邊看福樓拜的《情感教育》。

        老婦人默默地揚起脖頸,朝著昏黃的太陽望去,太陽躲在攪動的氣流之后開始昏暗起來。舊址、石墻、廢墟和太陽,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幅歐洲印象派宗教油畫。

        她的手指摳向地面,在塵土里摩挲起來,她開始在地面上畫出一個圓圈,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畢峰看到她的手指尖有血滲出來,浸紅了沙礫。

        遙遠的古城那邊隱隱傳來敲鐘聲,夜晚的烏云開始聚集在晦暗的天際線外。人群停止了歌唱,大家站起身,拍掉褲腿上的塵土,一言不發(fā)地朝山腳下的大客車走去。荊棘叢沒過每個人的腳踝,涼風開始吹拂大衣的外領發(fā)出脆響,畢峰和老婦人走在人群的最后,他抬起頭看到遠方的落日燃燒在模糊的山影中,烏云幾乎遮蓋了天空。

        涼風呻吟著從窗戶縫里溜進來,耳邊滿是發(fā)動機的轟鳴聲,看著飛速掠過眼前的楊樹,畢峰想起了中學時的棒球集訓,那時偶爾會收到父親從礦區(qū)寄來的賀卡。每天的傍晚,天空就像此刻,燃燒的火燒云下,大年級的男孩會沖著他們這些新丁咆哮。新丁們每天會用最大的臂力揮動球棍,示威似的把汗滴一起揮灑出去。畢峰在棒球隊做了兩年替補投手,那付棒球手套,寫著陳蘭名字的手套,是他不多的溫暖回憶。

        印著霧氣的車窗“哐”地一聲拉開,冷風呼呼奔向額角。睡意突然被驅(qū)趕得無影無蹤。畢峰斜睨了一眼倚窗而坐的老婦人,她空洞的咖啡色眼仁正呆呆地望著車窗外。

        車廂空調(diào)發(fā)出輕微的響聲,大部分的老人都已睡去,發(fā)出輕微的鼾聲。坐在副駕駛位的年輕牧師睜著眼,平靜的目光盯著前方筆直的車燈光。大客車輕微地顛簸著,公路上信號燈發(fā)出的刺眼綠光也上下波動著,劃出迷人的弧線,畢峰的眼皮在睡意的摧殘下眼神在逐漸沉重起來。

        “后來,一件小事讓他稍微有了些改變?!碑叿迕偷嘏み^頭去,看著老婦人。他深吸了一口氣好清醒一些,準備好聽她接下去的敘述,就像完成一件藝術品。他發(fā)現(xiàn)今天的自己不同于以往,是那樣的樂于傾聽。

        “他變得愛動,是從看到一幅畫開始的,雖然那以后他依舊喜歡沉默,不過剔除他聲帶被燒壞的原因,我能感覺到他的變化,積極的改變?!?,老婦人倚在窗框上的右手輕輕撫摸自己的顴骨,那些額角的皺紋會隨著眼皮抽動一下。

        “有一回一個鄰居來拜訪我們,她是一位畫家,作品還在歐洲巡展過。那是個下午,太陽快要落山的下午,我的鄰居敲門進來,右胳膊下夾著一張畫板,那是她不久前剛剛完成的。她揭開畫板上的硬紙,和我一起坐在客廳里欣賞著。那幅畫上畫著一條干凈的溝渠,兩邊砌著玉雕的欄桿,還有藍天、綠草,一個戴著草帽的女孩雙腿交叉著躺在草地上,耳朵里插著耳機在聽音樂。旁邊臥著一只黑白相雜的貓。我倒了兩杯橘子汁,我們倆邊喝邊欣賞,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夜晚她要離開時,說想把這幅畫送給我作為禮物,還說畫的顏色和我居室的風格很搭配。在那個下午,我兒子還是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以往無論誰到家里做客他從不出現(xiàn),他拒絕出現(xiàn)。也許是擔心自己的樣子會嚇到別人,總之他房間的門在那個下午一直是關著的。

        雖然車窗外充滿了輪胎磨擦地面以及風刮過河面的聲音。但畢峰依舊能感受到老婦人敘述中言語的平靜,就像一個老保姆給被窩里的寶寶講故事一般。

        畢峰把手指放在側(cè)腰間,蠕動手指按摩著疲憊的腰部,感到一陣解乏后的輕松和舒適,好像血液一下子涌向了全身。他感覺到自己的耳垂和臉頰都熱烘烘的。

        一個亞麻色頭發(fā)的小女孩頭枕著她戴無框圓形眼鏡的老爺爺?shù)耐壬弦鞒饋?,歌唱時雙眼還會不自覺地瞟向前方。畢峰就坐在小女孩右斜前方的位置,他能感覺到耳朵里此時塞滿了各種聲音——老婦人的敘述,小女孩的歌聲以及他自己悸動的心跳聲。

        “是啊,從那個下午后,我兒子微妙的變化就開始了。我真正發(fā)覺是在幾天以后?!崩蠇D人雙手交叉在胸前,聲音似乎有意提高了幾個分貝,像是故意讓畢峰聽清似的。沒有睡著的人們都看向窗外,此時大客車行駛在下山的盤山路上。赭石色的山巖外一條綠色的河流在星光下緩緩流淌。

        “有一天夜里我口渴極了,起床去客廳拿水壺時,看到一個黑影站在客廳中央。”老婦人扭過臉去,疲憊的側(cè)臉好像有意躲避什么?!耙婚_始我嚇壞了,但仔細去看,發(fā)現(xiàn)是我兒子站在那里。他上身穿著棉睡衣,雙腿光著,借著月光站在餐桌后仰視掛在墻上的那幅畫一動不動,突然,也就是三五秒鐘,他轉(zhuǎn)過身來沖我笑了一下。這是他出事以來第一次向我微笑。雖然屋子里很黑,但我還是看清他在沖我笑。你知道嗎,我們倆就那么傻站著,不一會我哭了,他也哭了,我們間隔著六七米吧?!?/p>

        “為何是因為一幅畫?”畢峰不解地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zhèn)定。

        “我想他一定在那畫里找到了什么,一種無法言語的東西。第二天他翻出毛料褲和皮衣,用圍巾蒙著臉去文具店買來畫板和油彩。按照視頻網(wǎng)站里的教學視頻學習起來。雖然這個過程是在他反鎖著的房間里進行的,雖然我看不到他,但我知道那扇門后的他與以往不同了。他不再發(fā)呆和哭泣,而是每天忙碌起來,從早晨到夜晚幾乎他都在忙碌著,他開始有意識地模仿一些畫家的作品,塞尚、戈雅或是波拉克。偶爾他會雙手舉著畫布跑出房間,把畫好的作品扔到客廳、廚房和陽臺上。他畫的東西潦草極了,不過通過那些奇怪的線條我還是發(fā)現(xiàn)他在努力。在他繪畫的日子里,吃午飯時他甚至會咧開嘴笑,讓自己滿是血痂和死皮的臉活躍起來。

        “后來呢?“畢峰問道,現(xiàn)在他的上身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老婦人,左上臂搭在座椅的靠背上,大客車剛剛駛過一個加油站,前擋風玻璃上已經(jīng)映出高樓里的燈火,讓夜空中的繁星顯得有些黯淡。

        “他畫了很多畫,每天不停地坐在畫架前舉著胳膊在顏料紙上實驗著,涂抹,上色?!崩蠇D人訴說著,聲調(diào)隨著路面起伏而顛簸。“有時,我會悄悄推開房門,總會看到他手拿著畫筆,站立著盯著墻看。他房間外是一棟紅磚別墅,所以房間的光線總是會很暗。我在門縫里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清他受傷后雞爪一樣的左手,還有貼滿一墻的畫。光線黯淡,但是我感覺出他的作品色彩卻越來越鮮艷。他越發(fā)喜歡用鮮艷去表達自己,我覺得那也是希望的顏色?!?/p>

        畢峰耳朵里涌進風吹過枯草的聲音,鼻子里聞到草的腥味。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市區(qū),遠處有無數(shù)閃亮的光點——繁星、樓宇燈光還有高壓電線,司機把車停在了停車場里,周圍停放的汽車像被注射了麻藥的巨獸蹲伏在地面。車廂內(nèi)又響起了一片響動,老人們開始在各自的座位上慢悠悠地穿戴外套,取下行李架上的東西,準備離開。

        畢峰和那位老婦人依舊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其他人都離開后她才起身。當她彎著腰,雙手握在一起向車門走去時,畢峰就像受了刺激一樣在她身后喊了句:“您的兒子是為何而死的?”

        老婦人停在過道中間,回頭望了畢峰一眼,眼神里滿是人看不懂的東西。

        “敗血癥,是誤食了抗菌藥造成的,他死的時候我在他身邊,我很滿足,因為他走的時候起碼是平靜的?!崩蠇D人的語氣平和得像干涸的河床,說完她轉(zhuǎn)過身朝畢峰走去,重新坐回到他身邊,她右臂摟著畢峰的脖子,笑容看起來是那么疲憊。

        “你知道嗎,我希望你知道,有些事情發(fā)生了,你無法改變,但是并不意味著毀滅,也許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就是這樣猜測的?!崩蠇D人的足尖并攏,頭發(fā)的一側(cè)輕輕靠向畢峰?!半m然我知道一切都會結束,但結束不一定意味著毀滅吧。”

        畢峰覺得脖子里涼涼的,黑夜里的星斗像土壤里的蟲洞,好像他耳朵里的呼嘯聲是從那里面涌出來的。他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姑媽那張比死人還難看的臉。車窗外,那些年邁的夫婦攙扶著對方,挪著緩慢的步伐一個個都離開了。畢峰覺得喉嚨有一些干,就甩開胳膊走到街上去。那些服裝店、珠寶店全都在這個夜里燈火通明。人群擁擠著呼著熱氣。好像那些人頭頂籠罩著一層霧。畢峰慢慢走過一家家金碧輝煌的店鋪,透過窗戶看清了自己投射在上面的影子——模糊而彎曲。突然,他駐足在一家糖果店門前,呆呆地看著店門口裝著發(fā)光電線的玻璃里,一個面孔被火燒爛的人,舉著肉瘤一樣的左手在朝他揮手,那人嘴唇都沒了,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眼睛肉鼓鼓的好像馬上就要脹出來。畢峰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極度的恐懼讓他的心狂跳不已。他蹲在路旁,沖著下水道口嘔吐起來。他抹了抹嘴,感受溫馨的涼絲絲的風掠過嘴唇,他提起牛仔褲的褲腿,彎腰摸著胃朝巷子的盡頭慢慢走去。

        走出巷口,順著街道走上一道緩坡,就走到了高中校門口,那扇沾滿鐵銹的大門在他畢業(yè)時是那樣,現(xiàn)在還是老樣子。他走到門跟前,輕輕推了推,門就一下子開了。接近午夜的時間,門房里的電視機還開著,保安早就睡死過去了。畢峰想找一個角落,好躲一下風寒,因為嘔吐后他覺得身上難受極了。

        他覺得自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耳垂又再一次癢了起來。月光下的操場飄著一層淡淡的白光,借著月光,他看到操場東側(cè)主席臺的水泥墩子旁,凸出教學樓外的階梯和主席臺形成一個避風角。支起的國旗桿上飄動著紅旗,主席臺足有兩米高,旁邊一個新建的花池子里蕩漾著花影。畢峰放下堵在鼻孔里的手指,挪著步子朝那里走去。

        他感覺襯衣像紙一樣黏在他身上,雖然這個拐角可以暫時避開冷風,但他還是覺得冷極了。從頭皮到腳底都是這樣的感覺,他覺得膝蓋有些刺痛,就彎腰坐在了花池子旁。他看著前方,看著那些熟悉的雙杠和爬梯,操場的跑道像宇宙中土星的圓環(huán)一樣延伸出去。一個女孩的身影像黎明時的第一縷曙光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那是陳蘭的樣子,他想起在畢業(yè)的前夕,自己不顧學校反對,執(zhí)意要參加棒球賽的經(jīng)歷。那是個下午,大概四點鐘的樣子。夕陽掛在水房平房頂上的信號接收線間,他戴著投球手套,屈膝,彎腰,一次次奮力將棒球投擲出去。而陳蘭就站在他身后不遠處,在她的注視下,他一次次把棒球砸在布滿坑洞的圍墻上。

        一種無法言說的快感涌上心底,畢峰突然有了動力似的跑到操場中心,彎腰撿起一個碎土塊,圓滾滾的土坯塊在他手里裂成兩截,他扔掉其中一塊小的?,F(xiàn)在他覺得自己正穿著秋季棒球服,頭戴校隊黑色的棒球帽,耳邊烈風的呼嘯化為全場的歡呼。

        他屈膝,彎腰,奮力朝圍墻擲出手中的土塊。

        “也許明天天氣會好一些?!彼?,他破碎的過往在這一晚被漸漸重塑。

        責任編輯梁學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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