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春天來得早，元宵未過，草就萌出嫩綠。春天是播種的季節(jié)，可是合浦幾個縣都少有耕種，尤其合浦縣，一眼望去都是雜草禿山。孟嘗和郭得品到郡府前面的山腳下撬看泥土，還有些濕潤。他們相信開春后雨季一來，旁邊低洼的地方就會蓄水，完全可以澆灌水稻。

郭得品說：“我以前跟昌三嘉提過，到外地找些糧食種子回來試種。昌三嘉卻說近山靠山，近海靠海，只要海里有珍珠，就不愁沒有糧食?！?/p>

“現(xiàn)在海里沒有珍珠了?！泵蠂L說，“百姓連野菜也吃不飽?！?/p>

“要是別的地方鬧災(zāi)害，有珍珠也換不到糧食?！惫闷氛f，“只有自己種有糧食才是長久之計?！?/p>

“浙江一帶糧食種得很好?！泵蠂L說，“會稽郡守陳重是我故交，我想近期就回去找他要些種子。”

郭得品擔(dān)心高有才還會趁孟嘗不在而逼珠民下海，提議以郡府的名義頒布禁摸令。誰違反，就抓起來。孟嘗猶豫不決，摸夜明珠是朝廷的旨意，郡府頒布禁摸令不是違抗朝廷命令嗎？后來，孟嘗找高有才談了話，不客氣地指出他年前不該強逼珠民下海。高有才眨眨眼睛，撒謊說：“大將軍傳話催促夜明珠了?！彼?，圣旨不敢假傳，但說大將軍傳話，孟嘗查不了。高有才知道，梁冀并不樂意孟嘗到合浦做太守。孟嘗到合浦上任也沒去大將軍府辭行，梁冀不耿耿于懷才怪！

孟嘗說：“不管皇上還是大將軍要夜明珠，都得講實際。現(xiàn)在珠池里連小珠螺都沒有了，哪來夜明珠？”

高有才說：“你不下海，我也不下海，全憑珠民自己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還要我們干什么？”

孟嘗說：“郡府做事目的是為百姓謀生活，要是百姓的話都不相信，我們還能干什么？”

高有才說：“我跟你打賭吧。就說郡里不收珠稅了，任由珠民自己下海，摸多少得多少，你看他們下不下海。要是不下海，或者下海摸不到螺，那海里就真沒有珠螺了。”

孟嘗說：“要是有螺可摸，珠民還會天天吃樹葉野菜嗎？”

高有才認(rèn)為孟嘗只相信珠民，根本不把他這個監(jiān)珠官放在眼里，火急攻心，直往嗓子冒，突然咳起來。他邊咳邊說：“大將軍催我摸螺，我只能執(zhí)行。”

孟嘗知道跟高有才爭論沒有意義，要想制止高有才的蠻橫，只能通過皇上。他說：“大將軍也會聽皇上的，我奏請皇上禁止摸螺就是了?！?/p>

高有才說：“那就等圣旨下來再說吧?！?/p>

上報皇上再等皇上下旨批準(zhǔn)，效率再高也得一個多月，要是遇到皇上不著緊，那就遙遙無期了?？墒前堉槊裢喜黄鸢?！孟嘗苦苦想了幾天，也沒能想出什么好辦法。郭得品認(rèn)為在朝廷下旨禁摸前，可以訂民約，讓白龍人自己決定是否下海摸珠螺。他去白龍組織珠民討論，很快就制定出民約：為了讓珠螺休養(yǎng)生息，白龍人約定從即日起停止摸螺。待珠螺恢復(fù)常態(tài)，再討論開海。請大家互相監(jiān)督。

張貼民約那天，孟嘗和郭得品、馬一虎、林可仁都到白龍去見證，表示支持。郭得品提前讓郡吏送去糧食，在趙待平、何超南家做了全白龍人的午餐。白龍人像過節(jié)一樣高興，又唱又跳。孟嘗要求高有才和監(jiān)摸隊也去現(xiàn)場，高有才推說監(jiān)摸隊散了。他自己去看了民約，就悄悄走了。

傍晚，朱盧縣的差人在郡府等著孟嘗。差人稱，縣府被百姓圍困多日，縣令修常請求孟嘗派兵救援。郭得品說：“朱盧縣百姓圍攻縣府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要想徹底解決問題，恐怕得孟大人親自走一趟?！?/p>

孟華永感冒發(fā)燒，上午吃過草藥退了，可現(xiàn)在又燒起來。郭得品提出把郎中請來。孟嘗了解到郎中年紀(jì)大了，晚上不方便，決定自己背孩子去看。鞏文秋讓孟嘗先吃飯，孟嘗擔(dān)心去遲了影響郎中休息，就背了兒子去郎中家。郎中責(zé)怪說：“大冷天，孟大人不該讓發(fā)燒病人出門。不是你對不起孩子，是老夫我對不起孩子啊。”

孟嘗說：“我今晚要趕去朱盧縣，明天要是孩子還沒好，我夫人會來找你，到時再勞煩你去幫看吧?！?/p>

“行?！崩芍幸豢趹?yīng)承，“你放心去吧?！?/p>

孟嘗回到家，一邊吃著稀飯一邊說：“朱盧縣有急事。我本來想明天一早再走，但擔(dān)心遲了誤事，今晚得先趕一站?！?/p>

鞏文秋說：“要在平時，我不會攔你，可孩子現(xiàn)在發(fā)燒，你就明天再走吧。”

“我在家也是聽郎中的。”孟嘗說，“要是明早華永還發(fā)燒，你就去請郎中來家里看吧。”

馬一虎要孟嘗帶上百十號人。孟嘗只讓高仕軍及幾個兵士跟著。他說：“又不是打仗，要那么多人干啥！”

晚上風(fēng)大，有月亮的夜晚也特別冷，出到郡府大門口，風(fēng)正面吹來，仿佛穿透了全身，骨頭都感到了刺痛。孟嘗見高仕軍穿得少，勒住馬，從身上脫下外套要他穿上。高仕軍推說不冷，但說話都哆嗦了。孟嘗一定要他穿上：“文秋的襖我都穿上了。這件給你?！?/p>

羊腸山路的霜在月光下亮得耀眼。馬匹飛快地跑著，山外響起一串串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殘月西去，雞叫三遍，他們終于到了第一個驛站。驛丞要給他們準(zhǔn)備夜宵。孟嘗說：“我們得趕緊躺一會，夜宵就免了?！?/p>

高有才認(rèn)為孟嘗讓白龍人立民約，是發(fā)動珠民對付他，越想越氣。孟嘗一去朱盧，他就讓古先中派人在民約上貼告示：大將軍催促摸夜明珠，著白龍珠民下海，違者后果自負(fù)。告示貼出后，監(jiān)摸隊就天天到白龍逼珠民下海。

這天一早，趙待平就讓夏得潔母女去郡府串門，打聽孟嘗是否知道監(jiān)摸隊逼珠民下海。夏得潔帶著趙小冬走了大半天，來到郡府門口，正在打瞌睡的門衛(wèi)突然抬起頭來問：“干嗎的？”

夏得潔她們要去孟嘗家。門衛(wèi)擦擦眼睛，陰陽怪氣地問：“你們是孟太守什么人？”

趙小冬脫口說：“他是我姨父?！?/p>

“撒謊也不看地方。”門衛(wèi)瞟一眼趙小冬，“你生得還挺好，但孟大人的兒子也不會喜歡你吧？”

趙小冬說：“這跟你有關(guān)系嗎？”

孟華永吃野菜拉肚子，不斷往大院外跑?；貋頃r，趙小冬沖他喊“喂”！孟華永站住看了看，并沒認(rèn)出她們。趙小冬說：“你們家的烙餅真好吃。我們要去你家，這位大叔不讓進。”孟華永看一眼趙小冬又看一眼夏得潔，想起剛來那天路上的事，就對門衛(wèi)說：“這是我表妹，那是我姨。”

門衛(wèi)看著孟華永帶著夏得潔母女走進郡府，自言自語說：“真是親戚??？”

夏得潔以為太守家有多奢華，其實比他們家好不了多少。屋子里擺著一張桌子幾張木頭凳，木板床上的被子已經(jīng)補過好幾處。孟華德一見趙小冬就問這問那，仿佛她們是久別重逢的朋友。夏得潔跟鞏文秋沒聊幾句就提到監(jiān)摸隊逼珠民下海。鞏文秋嘆一口氣：“這個高有才，怎么能這樣呢！”

孟華永剛坐下，突然又急忙跑出去。夏得潔說：“孩子這樣拉下去可不行?。∥艺尹c野草煮水給他喝吧。”

鞏文秋怕夏得潔回來時又被郡吏攔住，讓孟華德陪著。趙小冬也要跟出去。夏得潔說：“你陪著夫人說說話?！?/p>

趙小冬比孟華永小一歲，但長得跟孟華永一樣高。身體雖然削瘦，但骨架子還結(jié)實，兩只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鞏文秋看著喜歡，拉過她的手，說：“以后叫我阿姨好了?！?/p>

趙小冬剛才在門衛(wèi)面前毫不猶豫說孟嘗是姨父，現(xiàn)在鞏文秋讓她叫阿姨，反而不好意思了，望著鞏文秋不知說什么好。鞏文秋問：“爸爸到碼頭去了，你擔(dān)心嗎？”

趙小冬說：“抓起來都是常事，叫到碼頭就不算什么了?！?/p>

鞏文秋說：“高有才就趁孟嘗不在折騰兩下子，我量他不敢把珠民怎么樣?！?/p>

“高有才太壞了！”趙小冬說著就激動起來，“我爸恨不得把他扔到海里去喂了魚！”

鞏文秋說：“惡有惡報。他這樣子不會長久得了的?！?/p>

孟華永回來了，雙手還提著褲子。趙小冬向他做鬼臉，手在臉了畫著羞他。孟華永渾身綿軟，無力反擊，歪在床上看著她。趙小冬突然想，如果能夠替換，她寧愿拉肚子的是她，等一會她媽煮出來的苦水，就她喝了。那么苦的東西，他能喝得下嗎？她突然又想，拉肚子次數(shù)多了，口干，應(yīng)該讓他多喝水。她對鞏文秋說：“給他喝點水。我也拉過肚子，我爸就讓我多喝水?！?/p>

鞏文秋拿來水，趙小冬接過捧在手上，放到孟華永嘴邊，讓孟華永慢慢喝著。這些天，孟華永給她煎餅的樣子一直在腦子里，趕也趕不走。剛才孟華永在郡吏面前說她是他表妹，她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此時此刻，她覺得他們已經(jīng)早認(rèn)識了，仿佛他就是白龍那家人的孩子。孟華永一邊喝水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她病的時候母親給她喂東西的情景如在眼前，脫口說：“真乖?！?/p>

鞏文秋撲哧一聲笑出來。

夏得潔和孟華德拿著一大把野草回來了。孟華德看見趙小冬在給孟華永喂水，伸伸舌頭，說：“哥好享受哦！”

鞏文秋和夏得潔忙著去洗野草煲水了。孟華德對趙小冬說：“媽說要讓附近的孩子到家里來，她就在家里教他們讀書識字。你來不來？”

趙小冬說：“我家那么遠(yuǎn)！”

孟華德說：“你可以住到我家里來啊，晚上跟我睡一鋪好了?！?/p>

孟華永精神了點，開口說話了：“歡迎?！?/p>

孟華德瞥孟華永遠(yuǎn)一眼：“以后你還可以多多拉肚子?！?/p>

孟華永伸手要打孟華德：“死丫頭，咒我??！”

野草湯好了，夏得潔要捧給孟華永，趙小冬伸手先接了。孟華德看著孟華永，又看看趙小冬。孟華永望著孟華德說：“人小鬼大，心眼壞！”

趙小冬吹了吹陶碗中的藥湯，說：“好苦的，要一下子喝下去。你行嗎？”

孟華德說：“要能幫喝就好了?！?/p>

孟華永說：“明天我好了，輪到你拉，看你還貧嘴不！”

鞏文秋見孩子們那么投緣，很高興。她說：“我們初來乍到，人地兩生。以后你們可得常走動?。　?/p>

趙小冬后悔沒帶她那對鴿子來。她想，鴿子以后可以做他們的信使。鞏文秋說：“你們放心，高有才逼珠民摸螺，孟嘗不會不管的?！?/p>

孟嘗來到朱盧縣府外，一跳下馬，就被民眾圍了起來，叫罵聲此起彼伏。百姓見不到縣令，氣都沖孟嘗發(fā)泄了。朱盧縣縣吏徐通強奸民女，縣令修常卻不處理徐通。民女家人到縣府討說法，縣兵又打人致傷，說縣令就是法。百姓對修常積怨已久，這一激，無異于火上添油，大家紛紛抄起家伙擁到縣府門口。修常知道理虧，關(guān)起大門不敢見百姓，以為百姓鬧一下子就會走，誰知越聚越多?？h尉帶來兵士要抓百姓，百姓說：“要是你們敢動手，我們馬上放火把縣府燒了?！笨h尉無法控制局勢，連夜差人報告郡府，請求救援。

孟嘗對圍著他的百姓說：“我是郡太守孟嘗，有什么話請慢慢說?！?/p>

百姓都搶著說話，一個比一個聲音大，孟嘗根本聽不清都說了什么。好不容易讓大家安靜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才把事情經(jīng)過說清楚了。孟嘗說：“你們在這里待了這許多天，肯定又累又餓。家里沒有人照看，也不行??！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黑了，請大家先回去吧。我現(xiàn)在就進去找修常，爭取明天早上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結(jié)果?！?/p>

“我們哪有東西吃啊，都餓慣了！”

“沒有結(jié)果我們就不回去！”

“官官相護，我們見多了！”

場面又鬧哄哄的了。孟嘗說：“要不，你們就留下幾個代表等著吧。明天早上，我就告訴你們結(jié)果?！?/p>

民眾堅持了多天，確實又累又餓，不少人家里還有小孩要照顧，最后就留下來七八個男人。孟嘗走進縣府，修常連忙下跪。孟嘗說：“起來說話吧。”

強暴民女的徐通是修常的小舅子。修常說民女是自愿的，想嫁他小舅子不成，才誣陷強奸。孟嘗說：“百姓為什么不斷圍攻縣府？都說事不過三，這是第幾次了？”

縣尉說：“去年圍攻了四次，這次算是第五次了?！?/p>

“要反省啊！”孟嘗說，“不是不得已，百姓怎么會采取這樣的行為！”

孟嘗單獨詢問徐通，徐通開始口氣很硬，堅持說民女是自愿。孟嘗說：“真的假不了。果真如此，那女子就是誣告，我明天就把她抓起來。要是你敢騙我，我將從重處罰?！?/p>

“有多重？”徐通眼睛里流露出惶恐。

“強奸民女，起碼關(guān)五年。要是拒不認(rèn)罪，還跟你姐夫串通一氣，民憤大，影響惡劣，把你關(guān)到死在牢里也不過分?！泵蠂L說，“你姐夫也脫不了干系！”

“要是我坦白了呢，還關(guān)不關(guān)？”徐通說話聲音有些哆嗦了。

孟嘗說：“不關(guān)你，百姓那里過得去嗎？”

徐通說：“要關(guān)幾年啊？”

孟嘗說：“只要你認(rèn)罪態(tài)度好，可以從輕。”

修常擔(dān)心夫人不理解，開始不愿意親自審小舅子。孟嘗跟他說清利害關(guān)系，讓他做夫人的工作，修常才同意了。第二天一早，修常開堂，孟嘗就在旁邊聽。最后，修常宣布把小舅子移交郡監(jiān)獄關(guān)押五年。結(jié)果宣布后，百姓都能接受，他們知道這次修常審案雖然迫于孟嘗的壓力，但畢竟也算大義滅親?？h令夫人也不鬧，因為比原來設(shè)想的結(jié)果好多了。要是孟嘗不來，民眾沖進縣府，修常就不得不把她弟弟交出來，那時恐怕連性命也難保。

孟嘗從朱盧縣回到郡府，知道高有才又逼珠民下海摸螺，就沖郭得品生氣。郭得品輕輕一笑：“他連你都不怕，我還能怎么樣！”

孟嘗沉默片刻，問：“這么看來，我們對他就沒有辦法了？”

“民約本來是約束百姓自己的，高有才強逼他們下海，他們也沒辦法?！惫闷氛f，“你還是以郡府的名義頒禁摸令吧，他要是再逼珠民下海，馬一虎就可以抓人了?！?/p>

孟嘗不想激化矛盾，他再次找高有才，希望他不要再逼珠民下海。高有才說，朝廷要摸夜明珠，他也很無奈。聽他的口氣，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孟嘗說：“海里已經(jīng)沒有珠螺了，別說夜明珠?；噬现篮掀诌@種情況，就不會讓珠民下海了?！?/p>

高有才說：“你不是上奏朝廷請求休摸嗎？朝廷一下旨，我就回洛陽侍候皇后去?！?/p>

孟嘗不知道朝廷的態(tài)度如何，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得到答復(fù)，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逼珠民下海了。很快，郡吏就把禁摸令貼到郡府、縣府及白龍鄉(xiāng)、珠池碼頭等顯眼地方。孟嘗跟馬一虎交了底：要是誰還逼珠民下海，就關(guān)起來。孟嘗還特別跟高有才打了招呼，希望他維護郡府權(quán)威，約束好監(jiān)摸隊，不要做違反禁令的事。高有才含糊其辭：“請孟大人放心，我也是皇上派來的，知道怎么做?！?/p>

盧阿妹從外面回來，看了禁摸令，對高有才意味深長地笑著：“你這個監(jiān)摸官還能干啥呢？”

“禁摸令跟我何干？”高有才說，“我想摸就摸?！?/p>

盧阿妹冷冷一笑，什么也不說了。

高有才知道，郡府頒了禁摸令，誰違反馬一虎就可以抓人。為了變被動為主動，高有才寫了奏折，告孟嘗阻撓，夜明珠無法摸了。想想還覺得不夠，半夜里又爬起來給梁冀寫信：“我跟孟嘗說，大將軍吩咐摸夜明珠。孟嘗居然說，摸不摸夜明珠是皇上的事，跟他梁冀有何關(guān)系？孟嘗根本不把您這個國舅、大將軍放在眼里。夜明珠還摸不摸，請大將軍指示。”

盧阿妹看了，在一旁偷笑。高有才問她笑什么。她說：“惡人先告狀，你真是夠惡的了?！?/p>

孟嘗頒了禁摸令，就準(zhǔn)備去臨允，然后取道回會稽郡要糧食種子。臨行前一天，合浦縣吏來報，白龍人到交趾郡安平縣偷摸珠螺，被當(dāng)?shù)厝俗チ似饋?。林可仁接報趕去，堅持說合浦人沒有越界，也被軟禁起來，請求孟嘗去跟安平縣令交涉。

被安平縣人抓起來的是何超南等十幾個人。他們下海才摸到幾個珠螺，就被安平縣人綁起來送到了縣府?？h吏說他們多次偷摸珠螺，要重罰。

馬一虎認(rèn)為安平人為幾個螺就扣人，是小題大作，要帶兵去教訓(xùn)他們。孟嘗知道馬一虎是個粗人，擔(dān)心他把事情鬧大，也擔(dān)心高有才趁他們都不在而逼珠民下海，說：“這段時間，白龍鄉(xiāng)更需要你?！?/p>

孟嘗一離開郡府，高有才就讓監(jiān)摸隊趕珠民下海摸螺。馬一虎接報后要高有才馬上放珠民回家。高有才說摸螺是朝廷的命令，是大將軍的命令。馬一虎本來不喜歡高有才，現(xiàn)在又反感他拉大旗做虎皮，二話不說，轉(zhuǎn)身上馬就直奔白龍碼頭。可是，碼頭并沒有監(jiān)摸隊的蹤影。幾條船就靠在岸邊，也不見什么珠民。

這天早上，監(jiān)摸隊通知珠民到碼頭，何超南問：“郡府已經(jīng)貼出禁摸令，怎么還要我們下海？”

古先中說：“貼禁摸令的是郡府，要摸夜明珠的是高公公，兩回事?！?/p>

何超南還想說什么，看見趙待平跟著監(jiān)摸隊的幾個人走過來，臉上笑吟吟的，覺得有些奇怪。趙待平對他眨眨眼睛，說：“摸螺去！”

珠民們見趙待平不抵抗，便跟著監(jiān)摸隊往碼頭走。何超南瞧著監(jiān)摸隊的人離他們稍遠(yuǎn)，便悄悄問趙待平：“你今天怎么了？”

趙待平說：“郡兵會抓他們的，我們只管去碼頭好了?！?/p>

吃魚嘴腥，做賊心驚。古先中見珠民順從得反常，心里就有些忐忑。他知道違反禁摸令郡兵會抓人，高有才畢竟只是監(jiān)摸官，馬一虎一旦抓人，高有才一點辦法也沒有，到時吃虧的首先是他。珠民到碼頭后，還自覺上船。古先中更覺得不安了。他沒有上船，也沒有讓監(jiān)摸隊員上船。當(dāng)珠民們把船劃離海岸，古先中就和監(jiān)摸隊員悄悄離開了。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珠民在海里游來游去，根本沒有人真正潛下去摸螺。古先中突然明白，趙待平他們是設(shè)圈套讓他們往里鉆，越想越惶恐，便帶著監(jiān)摸隊離開了。海里的珠民見監(jiān)摸隊走了，在水里玩一會，便上船靠岸。要是往常，只要船一靠岸，監(jiān)摸隊就要收珠螺，但今天奇怪，監(jiān)摸隊的人都不知去哪了。

何超南說：“今天怎么回事??？”

趙待平笑著：“我們今天跟監(jiān)摸隊玩蛇抓青蛙游戲?！?/p>

何超南說：“誰是蛇，誰是青蛙啊？”

趙待平說：“你沒見過青蛙吃草蜢嗎？蛇就后面看著，青蛙往往沒吃到草蜢，就被蛇吞掉了?！?/p>

孟嘗去到安平縣府，縣兵立即圍住孟嘗，孟嘗身后的兵士掄起劍跟他們對恃。孟嘗擺擺手，要他們退下。安平縣令見孟嘗親自來，態(tài)度謙恭而不盛氣凌人，趕忙請孟嘗到屋里坐。孟嘗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為幾個百姓下海摸螺而大動干戈，要是讓皇上知道了，我們都要受責(zé)罰的?！?/p>

縣令說：“林可仁不好好約束百姓，還指責(zé)我們，否則也不會鬧成這樣?！?/p>

孟嘗說：“百姓跑那么遠(yuǎn)來摸珠螺，也是不得已的事。人一饑餓，還管什么地界啊！”

縣令說：“合浦人都說這里的珍珠是白龍跑過來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他們是罵我們當(dāng)郡守的無德，以致珠螺跑到貴縣來了。”孟嘗笑著說，“百姓的話，我們又何必計較！”

“這次孟大人來，就把跑來的珠螺請回去吧。別讓合浦人再到這里摸珠螺了?！卑财娇h令說，“身居此位，我得為本地百姓說話啊。”

“我會管束他們的。”孟嘗說，“但這次，就請縣令大人高抬貴手，不說罰字，讓他們回去吧。”

縣令說：“你孟大人親自來，別說不罰，就是他們摸到的珠螺也可以帶走?！?/p>

孟嘗起身致謝。安平縣令對手下說：“吩咐廚房準(zhǔn)備飯菜，請孟大人和合浦百姓吃了再走。”

礙于面子，林可仁堅持不吃飯就走。孟嘗說：“你不餓，別人可餓了，我也餓了?！?/p>

從安平縣回來，孟嘗就帶著隨從高仕軍和范長路去了臨允。郭得品說這段路盜賊多，讓孟嘗多帶幾個人。孟嘗說：“我隨身就帶點干糧，要遇到盜賊，給他就是了?！?/p>

馬一虎說：“就怕遇到要命不要錢的盜賊?！?/p>

“我的命也不值幾個錢。”孟嘗哈哈一笑，他可不喜歡前呼后擁，“不要錢的盜賊我還沒見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