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榮力

1937年，14歲的嚴洪珠跟隨父親嚴奏清一起，從上?；氐秸憬嫌葆聫B嚴巷頭的那間老宅。父親的失業(yè)返鄉(xiāng)，加上母親長年的體弱多病，七口之家（嚴洪珠兄妹五人）迅速陷入了困境。

上海灘六年的新式學習，在嚴洪珠的心頭早早地埋下了一份救國難、分家憂的志向和抱負。為了兒子的前程，嚴奏清堅持送嚴洪珠去讀了喻江私塾，但懂事的嚴洪珠在讀私塾的第二年，即放棄私塾轉而報考上虞縣第二屆戰(zhàn)時政工隊。

1938年冬和嚴洪珠一起考進上虞縣第二屆戰(zhàn)時政工隊，后曾任廣州軍區(qū)空軍政治部主任的萬正，這樣描述嚴洪珠在戰(zhàn)時政工隊的經歷和成長：“上虞縣第二屆戰(zhàn)時政工隊主要的任務是做抗日救亡宣傳和民運工作，這個政工隊名義上屬國民黨縣政府建制，但實際上卻是中共上虞縣工委控制和領導的。嚴洪珠在政工隊里認識了許多革命同志和朋友，閱讀了不少革命文藝作品。他思想進步很快，在1940年4月，經黨組織決定，由我做介紹人，加入了中國共產黨?！?/p>

在上虞縣青年服務隊，嚴洪珠僅待了不到四個月時間，1940年10月，嚴洪珠即離開故鄉(xiāng)上虞，赴蘇北參加新四軍六師十八旅教導隊學習。從此他再也沒有回過位于崧廈嚴巷頭旗桿臺門內那間古樸的老宅。

其實嚴奏清先生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經登報尋人、反復查詢后，終于打聽到了與嚴洪珠一起參加浙東縱隊的上虞前江籍老鄉(xiāng)金孟冬的消息，才知道兒子嚴洪珠于1944年就已為國捐軀了，此前嚴家任何人都不知道嚴洪珠早在1941年就赴蘇北參加了新四軍。

1941年6月，在蘇北學習結束后，18歲的嚴洪珠被分配到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三北姚海地區(qū)自衛(wèi)大隊（后整編為海防大隊一中隊）任指導員，走上了直接抗擊日寇的戰(zhàn)場。自此至1944年8月為國捐軀的三年多時間里，嚴洪珠和海防大隊的戰(zhàn)友們一起轉戰(zhàn)浙東余姚、慈溪、鎮(zhèn)海、海鹽、平湖等地，多次給日軍和汪偽軍以不小的打擊。作為一個政治指導員，雖然僅20來歲，但戴一副眼鏡、白而稍胖的嚴洪珠是深得戰(zhàn)士們的信任和擁護的。教大家唱歌、識字、畫畫，給戰(zhàn)士寫家信、解疙瘩、做思想工作，年輕熱情、充滿朝氣又善文能武的嚴洪珠可以說是整個海防大隊的一個寶。

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政委譚啟龍和司令員何克希指示成立不久的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海防大隊，派遣部隊向舟山群島進軍，開辟海上隱蔽的游擊根據地。

對舟山地區(qū)情況較為了解的海防大隊政委呂炳奎建議，先派部隊登陸岱山縣以西的大魚山島，以此作為進軍舟山群島的跳板。待站穩(wěn)腳跟后進軍馬目或長白，再進入長涂、岱山等地。呂炳奎的建議被采納，隨后，海防大隊決定派出一中隊作為先遣隊率先登陸大魚山島。大魚山島的戰(zhàn)略位置非常重要，是上海到寧波、舟山間的必經島嶼，能打擊和切斷日軍向舟山、岱山等島嶼的補給運輸。島上懸崖峭壁林立，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且島上沒有日軍駐，只有一個班的偽軍，非常適合部隊登陸。

1944年8月17日，一中隊抽編了六個戰(zhàn)斗班（每班10人），分為三個排，由海防大隊副大隊長陳鐵康、中隊長程克明、指導員嚴洪珠率領，共76人，向大魚山進軍。1944年8月21日凌晨，部隊順利踏上了大魚山島。

一中隊上島后，駐島偽軍“舟山保安總隊大洋山獨立中隊大魚山分隊”約七八個人龜縮著不敢輕舉妄動。第二天下午，偽軍分隊長張阿龍在偽保長王才榮的陪同下，來到第一中隊駐地“拜會”。陳鐵康出于聯(lián)絡各方力量，宣傳新四軍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晚餐招待。張阿龍表面上大談抗日，暗地里卻利用機會，向偽軍“定東指揮部”指揮官李思鏡、大隊長鄭留忠密報了海防一中隊進島情況。李和鄭手下雖有270多人，12挺輕機槍2門炮，但自知不是新四軍的對手。于是，就向駐舟山的日軍報告。

當時，日軍為防止美軍在中國沿海島嶼登陸作戰(zhàn)，在不少島嶼上都打了山洞隱藏糧食和武器。一聽說新四軍的主力出現(xiàn)在大魚山島，要建立海上堡壘，無異在胸口釘釘。日軍駐舟山的司令部在短時間內調集了陸軍、海軍陸戰(zhàn)隊共200余人，偽軍一個大隊四個中隊300多人，登陸艇2艘，炮艇1艘，大型機帆船、汽艇10余艘，水上攻擊機2架，各種大口徑火炮、機關炮10門，于8月25日清晨殺氣騰騰地朝大魚山島撲來。同時，駐舟山的日軍還向駐上海日軍司令官拍電報，請求大型軍艦和飛機支援。

8月25日清晨，一中隊哨兵發(fā)現(xiàn)大魚山海面有敵情，陳鐵康聞訊，深感事態(tài)嚴重，立即下令各班作好戰(zhàn)斗準備，并召集干部開會，商量對策。大家認為，大魚山孤懸海中，難以規(guī)避，唯一的出路就是打！會后嚴洪珠向大家作了簡短的政治動員，部隊分頭迅速搶占島上制高點。大魚山島上共有打旗崗、大岙崗和湖莊頭三個制高點。一排在副大隊長陳鐵康、中隊長程克明的指揮下進駐大岙崗，中隊指導員嚴洪珠和排長陸賢章帶領二排在打旗崗挖工事，另一個排就在副中隊長朱大鈞的率領下布置在了湖莊頭，三個制高點，形成犄角之勢。

面對武器精良、八倍于我的日偽軍，一中隊與敵人展開了殊死血戰(zhàn)。在大岙崗主陣地，副大隊長陳鐵康和中隊長程克明率領戰(zhàn)士頑強抗擊，打退了兩路敵人的三次沖鋒。下午1時，慘敗的日軍改變了戰(zhàn)術，放棄了全面進攻，集中火力咬住了打旗崗陣地。炮彈像雨點般地在打旗崗爆炸，炸碎的巖石積成一層厚厚的泥沙。作為打旗崗陣地的最高指揮官，指導員嚴洪珠在中彈負傷的情況下，帶領戰(zhàn)士英勇戰(zhàn)斗，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當大家的彈藥將要耗盡時，他仍忍著傷痛在陣地上來回爬動，把犧牲和傷重同志身上的子彈帶解下來分發(fā)給大家。

戰(zhàn)斗打了四個多小時，一中隊大多數戰(zhàn)士均已負傷，彈藥也消耗了大部分，且副中隊長朱大鈞所處的湖莊頭陣地失守，朱大鈞及大部分戰(zhàn)士壯烈犧牲，打旗崗陷入了敵人的夾擊之中。下午3時，敵人采取南北合圍、四面麇集、步步為營、拉網攻擊的辦法，向打旗崗發(fā)起了第六輪進攻。又一輪進攻被打退了，遍地焦土的打旗崗上只剩下了嚴洪珠等六名勇士。

面對絕境，嚴洪珠作了最后一次動員：“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決不做俘虜，決不繳槍，子彈、手榴彈用光了，用石頭砸，石頭砸完了，用牙齒咬，要為革命流盡最后一滴血。留下最后一顆子彈，作為自殉的準備?！痹趪篮橹榈募钕?，勇士們奮不顧身擊退了敵人的又一次進攻，爾后紛紛將手中的武器摔碎，把零件扔下懸崖。最后陣地上只剩下嚴洪珠、陸賢章等四人。

天色已近黃昏，陸排長取過機槍，對正在銷毀文件的嚴洪珠說：“指導員，你帶同志們撤！我掩護！”嚴洪珠厲聲命令陸賢章帶著兩個戰(zhàn)友撤下去，自己擔任掩護。當敵人沖上山崗的最后一刻，面對波濤洶涌的大海，嚴洪珠將最后一顆子彈射向了自己的太陽穴，壯烈殉國。嚴洪珠用生命實踐了“寧可犧牲，不做俘虜”的誓言。打旗崗陷落之后，大岙崗陣地也很快被攻占了，部分受傷同志不幸被俘押到了軍艦上，除一名戰(zhàn)士李金根中途跳海被機槍打穿了左臂后逃脫外，其余全部被日軍慘殺在軍艦上。

在這次大魚山島英勇抗擊日軍的浴血戰(zhàn)斗中，海防大隊一中隊僅以64名（另有12名因守衛(wèi)帆船未參戰(zhàn)）參戰(zhàn)指戰(zhàn)員，抗擊了八倍于己且裝備精良的敵人，艱苦奮戰(zhàn)一整天，共斃傷日偽軍80余人（其中打死日軍30多人，傷20多人，偽軍死傷30多人），連日軍指揮官佐藤也不得不承認，“這次戰(zhàn)斗是皇軍陸戰(zhàn)隊在中國海島作戰(zhàn)所遇到的一次最頑強的硬仗，皇軍死傷慘重”。

幼時緣于老家與嚴巷頭旗桿臺門僅一河相隔，我早早地就聽說了嚴洪珠烈士的故事。如果說面對家憂和國難的雙重選擇，嚴洪珠舍家為國的無私和大義是男兒血性綻放的花；那么置身日軍的槍彈和剌刀，嚴洪珠寧死不做俘虜、壯烈殉國的凜然和剛烈，更是民族骨氣屹立的樹！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嚴洪珠烈士22年的壯烈人生都是值得我們永遠記取的。

（責任編輯 束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