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醒龍
深海里的光亮——讀海飛小說《麻雀》
文劉醒龍
作 者:海飛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簡 介:地下黨員陳深潛伏在汪偽特工總部首領(lǐng)畢忠良身邊,通過代號為“麻雀”委派的工作者秘密傳遞信息,成功“竊取”了汪偽政府的“歸零”計劃。
一直認為一個人所能觸摸的最深遂、最復(fù)雜的自然世界,莫過于仿佛無底的深海。也是由于一個人渴望對深海的觸摸,才會癡情于那種既遼闊龐雜,又銳利準確的心靈傳達方式。我想用深海比喻小說一定是成立的,而我更想說的是,好小說更是一抹光亮,筆直穿透深海,抵達一個人的內(nèi)心。
于海飛而言,小說是一種真正的業(yè)余生活。業(yè)余的好處就是不必將小說當成形而下的衣食來源,而盡可以尊其為形而上的那些境界?!堵槿浮钒压适聢鼍霸O(shè)在了老舊的上海,行文中還穿插著上海方言。文字背后,分明能看到的是信仰與理想,以及驚心動魄的諜戰(zhàn)往事。這部小說推理合理、結(jié)構(gòu)嚴謹,而且海飛在創(chuàng)作上,都嚴格按照上海20世紀40年代的真實細節(jié)來構(gòu)架故事,包括地理及當時發(fā)生的時事,甚至細微到一件做工考究的衣裳出自哪兒來的裁縫。所以《麻雀》與諜戰(zhàn)無關(guān),與戰(zhàn)爭無關(guān),只與小說本身有關(guān)。平靜之中的暗流涌動,文字表象下的波光閃閃,溫雅詩意的描述,以及無處不在的尋常人的影子。所以,讓人有理由認為這是細微解讀人性的小說。
《麻雀》中的陳深,一個剃頭匠出身的軍人,一個在非常時期偷偷加入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并受命隨割頭兄弟畢忠良轉(zhuǎn)投汪偽特工機關(guān)的軍人。他喜歡喝一種叫格瓦斯的汽水,喜歡去米高梅舞廳跳舞,喜歡混跡在歡場里,還幫著畢忠良經(jīng)營著鴉片生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算是一個混得不錯的上?!鞍紫嗳恕?,也能偶爾呼風喚雨,有點兒職位。但是在這些浮華的背后,他是一名沉默的戰(zhàn)士,經(jīng)歷著驚心動魄但看上去似乎又波瀾不驚的戰(zhàn)斗。嫂子犧牲時他裝作和她不認識,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堅定地潛伏下去。嫂子的妹妹也慷慨赴死了,死得無比從容。侄兒寄養(yǎng)在孤兒院,自己則以光棍的身份生活在行動隊里,看上去他的狀況確實很糟糕,沒有根,也沒有親人。在無邊信仰中,人性成了他心中的地下組織,在深潛的人性中間,信仰同樣是嘰嘰喳喳、跳來跳去的麻雀。如果說前者是光明的悲劇,后者便是悲劇的光明。
所謂隱蔽戰(zhàn)線的人,實際上就是盡可能屏蔽普通人性的人。如何把這樣的人寫活寫好,這需要小說家的本事。在《向延安》及《麻雀》中,海飛變成了一個老到的說書人。他在喝茶,眼神掃過聽客,接著是醒木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用帶有濃郁南方口音的滔滔不絕,把故事說得滴水不漏,在如此酣暢的演出中,真正特別的是說書人劃破時空的睿智目光。
一如深海太過黑暗,一縷微光的出現(xiàn),便是天翻地覆的大事變。諜戰(zhàn)如深海,潛伏亦如深海,海飛小說的意蘊,或許正是麥穗上的晨露珠光,雖只一點一滴,卻是連接朝霞的,一點在黑夜,一滴在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