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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制之下有真道德么

        2016-11-17 09:03:22
        中外文摘 2016年20期

        □ 理 釗

        專制之下有真道德么

        □ 理釗

        黃仁宇先生在《萬歷十五年》自序中說:“中國二千年來,以道德代替法制,至明代而極。”此言很是確切。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儒家學(xué)說便成為官方學(xué)說,歷朝歷代均以儒學(xué)為治國之本,紀統(tǒng)由此劃一,法度以此厘定,其間雖曾因“上之所好”有儒佛、儒道之爭,但儒學(xué)卻始終高踞主導(dǎo)地位,以至二千余年。

        儒學(xué)成為治國的指導(dǎo)思想,自然便是道德治國了,因為儒學(xué)乃道德哲學(xué),講的是倫理綱常,倡導(dǎo)的是“仁、義、禮、智、信”。道德治國“至明代而極”,我想,所“極”大概在于科舉,即教育。底層流民出身的朱元璋定國之后,一面殺戮功臣,一面沿唐宋之舊開科取士,所設(shè)的科目雖無大的變化,但考試的內(nèi)容卻是專取理學(xué)所詮釋的四書五經(jīng),且士子必須用古人的語氣作答,行文則用排偶,即“八股”。如此以來,管理社會的皆是滿腹經(jīng)綸的儒士官員,舉國上下的學(xué)子皆誦儒家的道德學(xué)說,“道德治國”豈能不至此以極呢?

        我曾經(jīng)想,經(jīng)過如此精心的設(shè)計,明代朝野應(yīng)該滿地都是謙謙君子吧,尤其那“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的官場廟堂,更應(yīng)該是仁義道德充斥的地方。然而,近來閑翻明史,讀到魏忠賢當權(quán)一節(jié),卻又無論如何讀不出“道德”二字來。

        魏忠賢本是一市井無賴。后自閹入宮,通過勾通熹宗朱由校之養(yǎng)母客氏,得熹宗賞識,提為司禮太監(jiān)兼管特務(wù)機關(guān)東廠。魏忠賢得勢后,將反對他的朝臣,或打或逐或殺,即對民間觸犯魏忠賢的偶語者,亦盡數(shù)誅殺,以至于“路人無不側(cè)目,敢怒而不敢言”。

        我之所以驚嘆明朝天啟年間廟堂之上道德良知的消失,是因為那些朝廷公卿、封疆大吏,圍繞著魏忠賢這個“精狠毒辣,不學(xué)無術(shù)”的閹人所做的種種表演,實在是太讓人惡心。他們自愿投其手下充當爪牙走狗,比如文臣崔呈秀、田吉、吳淳夫等為其出謀劃策,號稱“五虎”,武臣如田爾耕、許顯純等幫其殺戮異己,號為“五彪”,吏部尚書周應(yīng)秋、太仆少卿曹欽程等十人甘心為其使喚,稱為“十狗”。而那些做不上幫手走狗的,便干脆跪倒在他的腳下,做起了他的兒子、孫子,一時間魏忠賢竟有“十孩兒”“四十孫”之多。我不知道那些在平民百姓面前趾高氣揚、高吟著四書五經(jīng)的官員,見到魏忠賢呼爹喊爺時,又會是一副怎樣的嘴臉。

        然而,做了走狗,拜了干爹,似乎猶顯忠心不足。天啟六年(1626年)六月,浙江巡撫潘汝楨上書皇帝,請求為魏忠賢建立生祠,讓世人瞻仰膜拜。于是乎,四方疆吏紛紛效尤,魏忠賢的祠堂遍及天下,且攀比之下,一處比一處奢華。如此猶嫌不足,官員們又興出新的花樣,比賽著為魏忠賢大唱贊歌,“一般官員望風(fēng)獻媚,上書頌揚魏忠賢的功德,如同頌圣”。其中一位監(jiān)生陸萬齡,竟將魏忠賢抬到了極致——與大成至圣先師孔夫子平起平坐了:“孔子作《春秋》,廠臣(指魏忠賢)作《要典》;孔子誅少正卯,廠臣誅東林黨人,禮宜平等?!彼挂煜伦x書人來拜一個閹官了。在這樣的表演中,你還能看到一點賢良忠正、耿直信義嗎?而那個標榜的治國之“道德”,此時早已作了寡廉鮮恥的外衣了。

        明朝270余年間有太多魏忠賢式的鬧劇,比如王振亂政、汪直用事、李廣蔣淳專權(quán)、劉瑾當?shù)馈泪愿缸优獧?quán)等,每一次里同樣都盛行著出賣道德與靈魂的表演。

        將道德乃至靈魂毫無保留地給了無恥和罪惡,是因為無恥與罪惡者擁有太大的權(quán)力,他們將你剝奪得只剩下一堆活動著的肉體,甚至這堆肉體也握在他們的手中,只要他們愿意,隨時可以將其捏得粉碎。雖歷朝歷代都有為忠直而赴命的君子,比如明初那個因不肯歸附殺侄奪位的朱棣而被“誅十族”的讀書種子方孝孺,可是,活著的欲望又往往使人們在極權(quán)下獻出“道德”以求生。

        更重要的是,當?shù)赖屡c權(quán)力捆綁在一起時,權(quán)力可以披了道德的外衣對所有人進行審判,而這個時候道德就變成了權(quán)力。當?shù)赖鲁蔀闄?quán)力以后,道德也就很難保持它的純粹了。所以,面對那些附勢魏忠賢的人,我為他們而悲哀,但卻不愿像《明史》那樣,一味地譴責(zé)他們不顧廉恥,因為我知道,使他們喪失道德的是那個專制與道德一體的制度。

        (摘自《雜文月刊》2016年第8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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