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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言·月明和尚度柳翠》本事考補
        ——再談“度柳翠”故事的生成及其與《法僧投胎》之比較

        2016-11-15 01:56:09項裕榮
        明清小說研究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投胎話本紅蓮

        ·項裕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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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言·月明和尚度柳翠》本事考補
        ——再談“度柳翠”故事的生成及其與《法僧投胎》之比較

        ·項裕榮·

        話本《月明和尚度柳翠》中玉通和尚的前生后世,兩段經(jīng)歷各有本事。前者源于《古今詩話》中的“淫紅蓮”事,后者改編自元代李壽卿的雜劇《月明三度臨歧柳》。然學(xué)者們均遺漏了一條重要本事,即《五燈會元》中“可宣禪師”事,此中有府尹因禮節(jié)沖突而迫害禪師致其被迫輪回的情節(jié)。此事才是勾連前二則故事的關(guān)鍵,它成就了話本“度柳翠”的誕生。此外,《醒世輪回》中有一篇標(biāo)注為嘉靖年間的文言小說《法僧投胎》,是根據(jù)“可宣禪師”事而另有演繹,與程毅中先生觀點相異,本文認(rèn)為《法僧投胎》誕生于話本“度柳翠”之前,它的“復(fù)仇”主題表現(xiàn)得也更為酷烈。此則文言小說的發(fā)現(xiàn),讓民間話本演變過程中的“名篇拼合”原則更顯突出。

        月明和尚 度柳翠 紅蓮 《五燈會元》 話本編創(chuàng)

        《月明和尚度柳翠》,見馮夢龍(1574-1646)《喻世明言》(天啟四年1624刊)第29卷,故事敘:宋紹興時,臨安府尹柳宣教新來上任,點卯時因見本地水月寺長老玉通未按規(guī)矩前來迎接,心中不悅,遂遣妓女紅蓮前去設(shè)計勾引。玉通在中計之后,悔痛破戒,于是沐浴坐化,死前發(fā)誓要敗壞柳氏門風(fēng)。他轉(zhuǎn)世成為柳宣教之女,名為柳翠,在十六歲時淪為妓女。她的淪落,被視為是對柳宣教的報復(fù)。后經(jīng)月明和尚點化,柳翠徹悟前緣,最終坐化歸佛。

        這篇話本的本事由來以及故事在明清小說戲曲中的各類版本,經(jīng)學(xué)者們的前后考索,整體的演變過程大致分明。但學(xué)者們卻都遺漏了一條重要本事,遂使故事的生成過程晦暗不明。本文則將揭橥此條本事的小說史價值,重新勾勒“度柳翠”故事的生成歷史;此外,明代文言小說集《輪回醒世》中的《法僧投胎》,其與話本“度柳翠”之間的脈絡(luò)關(guān)系,也當(dāng)重新厘定。

        一、本事重提:北宋的“淫紅蓮”與元人的“度柳翠”

        話本小說《月明和尚度柳翠》的概要,上面談過,本處就結(jié)合已有的本事資料先對故事的形成做一簡要說明。事實上,這個故事中玉通前世今生的兩番經(jīng)歷,各有源頭。

        小說中玉通被人勾引以致破戒的故事,可名之為“淫紅蓮”,據(jù)譚正璧先生探考,本事乃在北宋《古今詩話》中。原文簡短,現(xiàn)全引如下。

        五代時有一僧,號至聰禪師,祝融峰修行十年,自以為戒行具足,無所誘掖也。無何,一日下山,于道傍見一美人,號紅蓮,一瞬而動,遂與合歡。至明,僧起沐浴與婦人俱化。有頌曰:“有道山僧號至聰,十年不下祝融峰;腰間所積菩提水,瀉向紅蓮一葉中。”①

        此條本事留白甚多,給后人以極大的遐想與闡釋的空間。高僧修行多年,卻不敵欲望的一瞬而動,紅蓮之美,不難想見?!队魇烂餮浴分辛硪辉挶尽睹魑蚨U師趕五戒》的前半情節(jié)也化出于此,此中五戒禪師因見少女紅蓮貌美而主動收用了她,這純屬見色起意,與《古今詩話》的情節(jié)也更為接近。明代晁瑮(約1506—1576)《寶文堂書目》載之為《五戒禪師私紅蓮》,此話本亦見收于《清平山堂話本》,題名為《五戒禪師私紅蓮記》,凡此皆可見紅蓮在故事中的分量以及民間審美的旨趣所在。紅蓮一詞,經(jīng)“五戒和尚”與“月明和尚”兩篇話本之渲染,則幾乎成為專與高僧有染的艷麗女子之專稱了。

        再回到話本《月明和尚度柳翠》中,玉通轉(zhuǎn)世之后的人生經(jīng)歷,可名為“度柳翠”,其源頭是元李壽卿的雜劇《月明三度臨歧柳》,今有《元曲選》本。胡士瑩先生在《話本小說概論》中也持這種觀點,認(rèn)為此元曲乃是本篇話本后半情節(jié)的原型所在。

        劇情云:觀音凈瓶中的柳葉因“偶污微塵,罰往人世,打一遭輪回”,故在“杭州抱鑒營街積妓墻下,化作風(fēng)塵匪妓,名為柳翠”。菩薩又命“第十六羅漢月明尊者”化為瘋和尚,下世點化柳翠。此柳翠出身平民,此時正值三十歲的她猶留戀風(fēng)塵,與牛員外情感交好。月明幾次三番應(yīng)機說法,反復(fù)喻勸,終使柳翠徹悟前生,“返本還元,同登佛會”。

        李壽卿的生卒年不詳,《錄鬼簿》將他列入“前輩已死名公才人”行列。作為早期的雜劇作家,他對禪宗情有獨鐘,其名下雜劇《船子和尚秋蓮夢》講述的正是唐代禪宗高僧德誠的修行故事?!岸攘洹钡那楣?jié)蹈空凌虛,別無史實之依據(jù)。柳翠與月明這兩個名字,象征意味明顯——柳翠一詞乃是妓女之代名②;月明一詞則不僅禪意濃厚,更直接與船子和尚相關(guān)③。從這個意義說來,李壽卿創(chuàng)設(shè)此劇情的可能性很大④。當(dāng)然,此劇內(nèi)容上,也反映出元代社會中年長妓女因精神苦悶而寄托于佛教的事實??梢匝a充一點的是,“度柳翠”劇與馬致遠(yuǎn)雜劇《呂洞賓三醉岳陽樓》或有某種共生關(guān)系:二劇中同樣是度柳(《岳》劇中是柳樹精),都有柳某被斬首的情節(jié),也都有柳某舍不得夫妻情緣的關(guān)目。只是二作之先后,尤其是情節(jié)內(nèi)容誕生的先后,無法確考。

        總之,李劇《月明三度臨歧柳》是一本成功的佛教度脫劇,情節(jié)生動奇幻。據(jù)《錄鬼簿》,此本戲曲流傳頗廣,是為李壽卿贏得曲場聲譽的代表之作。此后,“柳翠”之虛名逐漸坐實,所以,下文將要討論的小說中的關(guān)鍵人物——那位府尹——就自然要以“柳”為姓了。

        二、新本事資料:高僧的被迫輪回及其與郡守的禮節(jié)沖突

        細(xì)看來,前文討論的“淫紅蓮”與“度柳翠”這兩個故事,原本無關(guān),且就佛教立場看來一為諷刺而一為維護(hù),傾向也截然不同。它們是怎樣被捏合到一處的呢?就現(xiàn)存的話本情節(jié)可以觀察到:只因玉通得罪了府尹,府尹施計報復(fù),最終致玉通含怒而死。所以,僧人與府尹的矛盾,是二事最終能拼接一處的關(guān)鍵?;蛘哒f,府尹執(zhí)意刁難高僧,才是情節(jié)的關(guān)鍵。

        眾所周知,“三言二拍”等話本的本事資料,經(jīng)孫楷第(1898-1986)、胡士瑩(1901-1979)、譚正璧(1901-1991)等前輩學(xué)者的爬梳剔抉,搜羅可謂宏富細(xì)致,其中尤以譚正璧先生的《三言二拍資料》堪稱巨制。不過,譚先生的研究也難免有“遺珠”之憾,他的著作中沒有提供與《月明和尚度柳翠》中“府尹刁難高僧”情節(jié)相關(guān)的任何材料。

        事實上,府尹刁難高僧的情節(jié),也非話本向壁虛構(gòu)。其本事,記錄在宋代佛教典籍《五燈會元》中,是為歸宗可宣禪師事,現(xiàn)節(jié)錄原文如下:

        江州歸宗可宣禪師,漢州人也?!瓋艨站邮抗Ω^門問道,與厚,及師領(lǐng)歸宗,時功甫任南昌尉,俄郡守恚師不為禮,捃甚。遂作書寄功甫曰:“某世緣尚有六年,奈州主抑逼,當(dāng)棄余喘,托生公家,愿無見阻?!惫Ω﹂啎@喜,且頷之。中夜,其妻夢間見師入其寢,失聲曰:“此不是和尚來處?!惫Ω扯鴨栔?,妻詳以告。呼燈取書示之,相笑不已。遂孕,及生,乃名宣老。朞年記問如昔。至三歲,白云端禪師抵其家,始見之。曰:“吾侄來也。”云曰:“與和尚相別幾年?”宣倒指曰:“四年矣?!暴z蓋與相別一年方死。﹞云曰:“甚處相別?”曰:“白蓮莊上?!薄軣o疾而逝。⑤

        歸宗寺,在江西廬山,是宋代禪宗的大道場??尚U師是寺里方丈,只因得罪當(dāng)?shù)乜な?,被迫轉(zhuǎn)世。他選擇投胎轉(zhuǎn)世于好友南昌尉李功甫家,遂以李氏之子的世俗身份,度過了其余下的六年陽壽,這才“無疾而逝”??梢詮娬{(diào)的是,他轉(zhuǎn)世是因為尚有六年世緣未了,無法正式涅槃,這一點合乎佛教理論。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拙作《竹林寺傳說及其對明清小說、戲曲之影響探賾》中對小乘羅漢四種果位的相關(guān)理論介紹⑥。

        詳與話本《月明和尚度柳翠》比較一番的話,這位可宣禪師的故事與小說有很多細(xì)節(jié)上的不一致,更有某些契合之處。在《五燈會元》這個語錄體的文本中,因為沒有被色誘的情節(jié),可宣轉(zhuǎn)世不為尋仇,只是想逃避而已。轉(zhuǎn)世后的可宣對前生之事洞悉明了,從他與白云端禪師的那段對話中,可以看出他對自我來歷的分明。所以這位可宣禪師,無需別人的幫助與度脫,故事敘述中也沒有“月明和尚”存在的必要。然而,此則材料中高僧被迫輪回的情節(jié),罕有而神奇,故此這個情節(jié)被說書藝人所采用后,不僅成為連接“紅蓮”與“柳翠”二事的粘合劑,實際上已然是小說的情節(jié)主體之一了。

        再就細(xì)節(jié)的契合之處來看,此中“郡守恚師不為禮”是二人矛盾的關(guān)鍵!它直接啟發(fā)了話本中點卯不到的情節(jié)。而“捃甚”與“州主抑逼”等文字,也透露出郡守一直在找尋方丈過錯,“抑逼”在話本中被改寫得更為“戲劇化”——小說中的府尹居然想到要派遣妓女前去勾引禪師,于是,“活色生香”的“淫紅蓮”故事就被吸附了進(jìn)來。本事中,可宣“托生”友人之家,實屬無奈。作為得道高僧,他全無報復(fù)之心,只想息事寧人。這種神僧或高僧的氣息,在世俗故事的改編中肯定要弱化,輪回不迷的情節(jié)也被棄用。為了增強故事的矛盾沖突,話本中禪師被陷害后是憤怒而死的,他死后墮落為俗人并以某種方式報復(fù)太守,就成為情節(jié)的必然了。于是,這促成了“度柳翠”故事的接續(xù)?!岸攘洹惫适碌牧硪粚觾r值與巧妙之處在于,墮落的禪師還有機會實現(xiàn)“自我救贖”。

        這便是《月明和尚度柳翠》故事的簡要而完整的生成史。

        當(dāng)然,由于《五燈會元》的“內(nèi)典”性質(zhì),譚正璧先生未將其列為《三言二拍資料》的引用書目,這也是本篇被遺漏的重要原因。本文還注意到,清《通俗編》的作者翟灝(?-1788)針對《度柳翠》故事也曾做過一番考據(jù),他自稱“考咸淳臨安志、五燈會元,皆無柳宣教、月明之名”,但僅憑人名等線索即欲考證古代通俗小說的出處,偏差可謂大矣。畢竟,通俗小說在流傳過程當(dāng)中,人名的改變是較為隨意的。此外,翻閱《五燈會元》的目錄以搜檢人名,自然無法察考到可宣禪師故事的情節(jié)價值。

        以此,“可宣禪師”這段文獻(xiàn)的影響力,勢有必要在此做出更進(jìn)一步的說明!

        一者,《五燈會元》初刻于宋寶祐元年(1253),乃是時人、談禪者的必備讀物,所以南宋及元代的說書藝人有采于此,不足為奇。何況故事又是如此的精彩⑦。二者,故事中的北宋詩人郭祥正(1053-1133),字功父,一作功甫,其文名頗顯,宋人諸家筆記中多稱他為李太白后身,他曾在江州與白云端禪師“往來尤密”(宋《羅湖野錄》卷四)。作為當(dāng)時的著名詩人,其與可宣禪師的這段神奇交集,在當(dāng)時僧俗兩界的廣泛傳播,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綜上,可宣禪師事,是“淫紅蓮”與“度柳翠”接續(xù)一體的關(guān)鍵,其實它已然是故事的情節(jié)主線。此中郡守與禪師的糾紛與迫害,使得據(jù)之改編的作品《月明和尚度柳翠》其中的紅蓮形象也產(chǎn)生了變異:她的身份成為妓女,是陷害高僧的幫兇,于是《古今詩話》中那個無辜少女的形象就淡薄得幾乎不復(fù)存在了。

        三、《法僧投胎》:被禪宗頓悟結(jié)局所擊敗的宋人報應(yīng)舊作

        胡士瑩先生推斷《月明和尚度柳翠》是元明之間的話本小說。文獻(xiàn)方面,能證實此小說已有完本流傳的最早紀(jì)錄,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刊印的《西湖游覽志》,作者田汝成(1503-1557),此書卷十三的描述與馮氏小說所載幾無二別。同為柳翠之父,元劇中的普通百姓“老柳”是有姓無名,此時在小說中則以柳宣教為名成了臨安府尹。

        如果詳加甄別的話,則“宣教”一詞實為宋代官名,南宋理學(xué)名臣朱熹就曾擔(dān)任過“宣教郎”這一從八品的官職。在《五燈會元》中,可宣禪師受當(dāng)?shù)馗群Γ短サ娜ヌ巹t是時為“南昌尉”的郭功甫家。據(jù)相關(guān)文獻(xiàn)的察考,郭祥正本人除了做過縣尉外,還歷任過諸如主簿、防御判官、縣令、知州等諸多級別不一的文官職位。合理的推測是,“可宣禪師”事在民間口頭傳述時,詩人郭祥正的“縣尉”一職就已然為“宣教”一詞所替代,畢竟宣教郎為文職,也更符合郭祥正的民間形象。后因故事再被改寫為“報仇”型的話本,于是施害者“府尹”與援手者“宣教”就合二為一了。又因“宣教”一詞在后代相對生僻,遂被民間藝人們視作府尹的人名而保留了下來。此與白蛇故事中許仙一詞源自“奚宣贊”(《西湖三塔記》)的情況一樣。所以,宣教一詞,也是“可宣禪師”事影響度柳翠故事生成的鐵證之一。

        事實上,可宣禪師事不僅催生了話本《月明和尚度柳翠》,在它的影響下還衍生出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來,即《法僧投胎》。

        此小說見收于萬歷年間刊刻的文言小說集《輪回醒世》卷六,故事內(nèi)容如下:

        閩中當(dāng)?shù)氐姆ㄉ苄懊匾粫r”,“凡鄉(xiāng)縉當(dāng)?shù)腊菡?,坐而受之”,閩中知府路達(dá)前來拜見,“拜時(能玄)亦不回禮,路公遂懷忿焉”,于是遣妓女紅蓮前來勾引,“思壞彼法以勦除之”。能玄在中計之后,被路公嘲戲,于是懷怒坐化,死前寫下“我法被你破,你家被我壞”的詩句。他轉(zhuǎn)生為路公之女,十四歲后便“春心頗動”,喜留情于少年,后因與表兄“送暖偷寒,因而得孕”,嫁人之后更是不守婦道,后與他人通奸時為丈夫捉奸在床,只得投繯而死。⑧

        此條文言小說標(biāo)注為嘉靖時作,小說中知府與高僧的矛盾同樣肇端于禮節(jié)之爭。

        程毅中先生點?!斗ㄉ短ァ饭适聲r,據(jù)其沒有“度柳翠”情節(jié),“完全刪除了這個故事原有的參禪悟道成分”,而判斷“編纂者……并不信佛法”(見程毅中本書《前言》)⑨。確實,我們也能從小說中讀到能玄的傲慢,他的不幸遭遇有咎由自取的成分。依此,這個編纂者對僧人至少是沒有回護(hù)之心,態(tài)度可謂中立。

        《輪回醒世》一書素未見于諸家目錄,今得程毅中先生點校整理,遂使古典小說研究者得見此篇。程毅中先生還推斷《法僧投胎》“就是度柳翠故事的翻版”⑩。揆其語意,乃指《法僧投胎》是本“度柳翠”話本改編而來。于此,本文則持有不同觀點,詳析于下,并向程先生請教。

        其一,《法僧投胎》中知府與僧人的矛盾,顯然是據(jù)可宣禪師事中“不為禮”三字另行發(fā)揮,而與話本《月明和尚度柳翠》之“點卯”情節(jié)區(qū)別甚大,細(xì)節(jié)上更顯無關(guān)。從這個角度,將《法僧投胎》視為“度柳翠”的姊妹篇,同源于“可宣禪師”事,倒更為允當(dāng)。

        其二,此故事雖標(biāo)明為嘉靖年間之作,然本文以為,這個故事可能早在南宋時代即已產(chǎn)生。從現(xiàn)今我們看到的一些文獻(xiàn)觀察,南宋時福建地區(qū)僧俗矛盾較為尖銳,文化土壤上也更為符合。

        綜合前兩段的闡釋,《法僧投胎》在南宋“閩中”地區(qū)誕生,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其三,除了文化背景的推斷外,依據(jù)《法僧投胎》本身的內(nèi)容,本文進(jìn)一步認(rèn)為,此篇小說不僅不是“度柳翠”的翻版,其生成還當(dāng)早于“度柳翠”。

        反觀話本“度柳翠”中,知府之女柳翠淪為妓女時,這仇人柳知府早已身亡,“復(fù)仇”云云終有落空之嫌。這是因為話本的后半部分采用了李壽卿雜劇“三度臨歧柳”的情節(jié),這個禪宗頓悟型的故事在情節(jié)上頗有些稚拙與可愛的氣息,又原與復(fù)仇毫無牽扯。當(dāng)然,由于添加的是頓悟型的高僧度脫妓女的情節(jié),其宗教氣息與喜劇氛圍,必有民眾歡喜。

        不可否認(rèn)的是,《法僧投胎》故事的后半截,自有其情節(jié)勝處。然自被《月明和尚度柳翠》吸取其大部精華之后,光芒被掩,從通俗流行的故事場中淘汰下來,差點兒湮沒無聞了。

        細(xì)觀“度柳翠”話本的生成與演變,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宋人話本這種通俗文藝在編創(chuàng)之時,習(xí)慣采用“名篇拼合”的原則。即說書藝人們,慣例上傾向于從成功的、成熟的故事與情節(jié)中吸取營養(yǎng),“剿襲仿作”其中的“橋段”,強強聯(lián)合,以促成喜聞樂見的敘事效果。雖然,現(xiàn)存“度柳翠”話本中的“復(fù)仇”因素明顯落空,但如果沒有《法僧投胎》的映照,我們也未必能清楚地覺察到這一點?,F(xiàn)今的改編,如前所述,至少是俘獲了喜歡雜劇《三度臨歧翠》的此類民眾。充斥著喜劇氣息的禪宗度脫故事,有時比通奸故事更有市場。

        可以這樣說,“可宣禪師”事作為本事資料被挖掘出來后,話本“度柳翠”的生成史得以明朗。本篇話本的情節(jié)應(yīng)定型于元代,不會晚至明初。而《法僧投胎》這條小說的發(fā)掘,更可證實“可宣禪師”故事的魅力,這篇小說乃是早于《月明和尚度柳翠》的另一版本,它誕生于南宋,以殘酷的報應(yīng)改寫了禪師輪回的平和,并將報應(yīng)作為其主要的審美特質(zhì)。至元李壽卿《三度臨歧柳》的故事“加盟”,成就了“度柳翠”話本的誕生后,《法僧投胎》這才漸被淘汰,退出了當(dāng)時的流行文藝、話本行列之中,險至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之中。

        注:

        ① 轉(zhuǎn)自譚正璧《三言二拍資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57頁。

        ② 唐傳奇《柳氏傳》中,韓翊有詩“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yīng)攀折他人手”,用以感慨他所愛妓女柳氏被人劫奪后的無奈。從此,柳葉、柳枝的意象與妓女之柔軟及易于為人攀折的特性勾連一處。柳翠,即柳青,暗喻妓女。

        ③ 月明一詞,見于船子和尚(德誠)著名的禪詩之中,全詩云:“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見《五燈會元》卷五)而這句“滿船空載月明歸”最是有名,元雜劇《拜月亭》與《望江亭》俱有引用。

        ④ 金院本有《月明法曲》但僅存名目,內(nèi)容無考。參見《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五,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07頁。

        ⑥ 項裕榮《竹林寺傳說及其對明清小說、戲曲之影響探賾》,《廣州大學(xué)學(xué)報》(社科版)2011年第7期。

        ⑦ 此事還曾收錄于更早的《嘉泰普燈錄》(1204),但《五燈會元》的影響力要大得多、流傳也更廣。此外,《五燈會元》中寫到僧人轉(zhuǎn)世的故事,數(shù)量極少;想來可宣禪師的故事在民間的流傳范圍一定不小。

        *本文為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一般項目“話本小說與中國佛教”(項目批準(zhǔn)號:11YJC751902)前期成果。

        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責(zé)任編輯:倪惠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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