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絳/著
六奶奶九十七歲, 是目前村里最高壽的人。小村里的人都說,六奶奶是個有福氣的人。家境不好,卻嫁了個秀才,知書達理。中年喪夫,卻養(yǎng)了四個兒子三個吃皇糧。老了老了,最孝順的四兒子先走了,她自個得了老年癡呆,記不得眼前事。
所以,村里人都說,六奶奶是個有福氣的人。
唯一不好的,便是這個三兒媳了。
三兒媳對六奶奶一直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那不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她說,六奶奶偏心,四個兒子唯獨老三沒得吃公家飯;六奶奶看不上她,四個兒媳就她一個的鐲子是玉石,其他人的都是金子;六奶奶做得不公道,她的兒子才周歲六奶奶就去替老二媳婦坐月子;六奶奶命硬,克夫……
“可不是嘛,你們看,老四也是被她克的!”三兒媳尖尖的下巴抬起,一副篤定的樣子。
鄰居嬸子勸她,“她三伯娘,可不能這么說,那可是你家老人!”
“什么老人,老不死才是,成天吃白飯,浪費大米!”
三兒媳還要發(fā)表高談闊論,鄰居嬸子瞥見屋角有個熟悉的身影,連忙扯住她,一邊大聲打招呼:“梅梅,又回來看奶奶了?”
梅梅是老四的女兒,在縣城工作,一有空就回來看望六奶奶。梅梅點點頭,沖大伙笑了笑,“正好下鄉(xiāng)路過,順便回來看看。三伯娘,奶奶在家嗎?”
三兒媳看著梅梅手里拎著的水果,“在的,在的,你伯父也在家的?!?/p>
老三的家雖然不是村里最富裕的,但也建起了三層的樓房,有個不大的院子,堆放著雜物。六奶奶正在院子里邊曬著午后的太陽,邊吃粥,梅梅上前喊她:“奶奶?!?/p>
她嘬著米粒一臉的迷糊:“你誰???”
“奶奶,我是梅梅!”梅梅放下東西,搬了小凳子坐到她身邊,小時候,梅梅便是這樣窩在奶奶身邊聽她講故事。
“哦,”六奶奶瞇起眼打量了她幾眼,“梅梅啊,你放學了?做完作業(yè)沒?”
梅梅一陣心酸,“奶奶,我已經工作了,領工資了!”
“領工資了?好啊。”六奶奶很高興,突然間,她湊近梅梅,低聲問,“梅梅,他們說你爸已經死了,是不是真的?”
一時間,梅梅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但她強忍住,笑著說,“怎么會呢?”
“那你爸好久沒有來看我了啊?!?/p>
梅梅輕輕撫著她的胳膊,說:“奶奶啊,我爸是去珠海做生意去了,你知道他之前就在珠海做過生意,這次那邊有人叫他去合伙,等他賺了大錢就接你一起去住?!?/p>
“那就好,那就好,你三伯娘說話惡毒,看我不罵她!”
果然,過了兩日,三兒媳在院子里指桑罵槐,指雞罵狗,六奶奶就狠狠地說:“你再這樣,我可叫我小兒回來收拾你……”
三兒媳頓時啞炮,據說她還做了幾夜的噩夢。
老三有些不耐煩,說:“要不,就按梅梅說的,將老人送養(yǎng)老院好了,反正你也看不順眼?!?/p>
三兒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傻啊,你大哥一個月六百,二哥一個月六百,梅梅一個月六百,我們一家子的伙食費都解決了,到手的錢財往外送,你傻??!”
老三看了她一眼,“你精明,我哥哥們可也不傻的,你平日里少說些難聽的話,媽可是我媽。”
三兒媳撇撇嘴,倒是收斂了不少。
六奶奶走的時候很突然,晚上入睡的時候還很好,第二天早上,老三去看她的時候就已經咽氣了。據有些醫(yī)學知識的村民琢磨,估計是突發(fā)心肌梗死走的,沒受太大的苦,也沒折騰子孫。
所以說,六奶奶是個有福氣的人。
六奶奶是高壽。村民按照風俗裝殮了老人,親朋好友都來吊唁。靈牌前,三兒媳哭得可傷心了,那哭聲就跟唱歌一樣:“我的媽哇,你怎么就走了也不給兒孫多孝順孝順哇!我的媽哇,你要多保佑兒孫啊……”看得一旁的村民頻頻側目。
出殯那天,三兒媳卻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按照風俗,送葬的親人是要先到墓地然后折返的。據在場做事的村民說,當天三兒媳一點都不像是守了三整夜靈的人,一馬當先,第一個跑到墓地抓了兩把泥巴,嘴里還大聲喊“抓金咯抓銀咯招財進寶咯”,倒是把旁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老三趁人不注意,狠瞪了媳婦幾眼,恨不得一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一旁的梅梅趕緊伸手扯住伯父的袖子,“伯父,別亂來,要讓奶奶走好!”
后來,聽說三兒媳在往回跑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得可夠狠的,嘴里都啃了泥了。”路人說。
三兒媳是不承認的,她說:“真是什么謊都有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