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烈
讀《傅雷家書》,我常有一種遺憾感:書中只有父親傅雷寫給兒子傅聰?shù)男?,卻不見兒子傅聰寫給父親傅雷的。這本書成了“單行道”,缺乏父子間感情的交流。
細細一想,也就體諒了這種遺憾:傅雷致兒子的函件,保存在英國倫敦傅聰家中,當(dāng)年紅衛(wèi)兵的“鐵掃帚”無法掃到那里,這才得以傳世。
事出意外,后來竟從上海音樂學(xué)院傳出消息:找到了一批傅聰?shù)男偶?!那是傅雷寫給傅聰?shù)男诺牡赘?,《傅雷家書》中未曾收入?還有幾本練習(xí)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傅雷夫人抄錄的“聰兒家書”。
1987年6月15日,我致函傅聰,表達選載傅聰家書的意愿。他親筆回信:“非常抱歉。我不希望將我給家父母之信公之于世,一個字也不要,這是我最后的決定,望諒解。”
“你寫的那些信,現(xiàn)在可以發(fā)表了嗎?”1988年時,我又一次向傅聰提到這一問題。
這一次,他當(dāng)面向我說明了原因:“與我父親的信相比,我的信里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不值得發(fā)表,不值得收到書中。當(dāng)時的我,只有二十來歲,很幼稚,我的信沒有什么意思?!?/p>
傅聰很誠懇地說:“在‘文革中,我的父母被逼得雙雙自殺?,F(xiàn)在,我的父親處處受到頌揚。我以為,這種崇拜也不好,不好!人們對我父親的品格的尊重,我很感謝。但我的父親也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神。他也有許多缺點。包括我和我的弟弟,都有許多不對的地方?!陡道准視凡皇敲恳痪湓挾紝?。那是一個父親給他的兒子寫的家信,那是一個中國的知識分子對兒子講的話。我愛我的父親,但我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人……”
傅聰直率而熱情。他講真話,講心里話。就這一點而言,他繼承了父親傅雷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