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宇　臧日宏

（中國農業(yè)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83）

民國中期農村高利貸特點及其經濟影響

王 宇臧日宏

（中國農業(yè)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83）

本文結合歷史數據，對民國中期的農村高利貸狀況進行研究，從負債率、借貸來源、借貸用途及借貸利率等方面進行系統(tǒng)分析。同時，本文也對民國農村經濟作了數據分析，進而總結了民國高利貸對經濟的各方面影響，得到高利貸與農村經濟變動之間的辯證關系。

民國中期；高利貸；農村經濟；辯證關系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廣大農村地區(qū)，由于社會動蕩不安、天災人禍、外貨傾銷等諸多因素的影響，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當中，這一時期經濟危機主要表現在農村金融日益枯竭和農民生活的貧困化。在這種背景下，民間借貸在農民日常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對農家日常生活及整個農村社會經濟產生巨大影響。一方面，這一時期的民間借貸形式主要以高利貸為主，受制于很高的借貸利率和附加剝削，如高利貸和典當需要以房屋、土地、人身作為抵押來借貸，農村經濟遭受到一些直接的或間接的不良影響，導致農民債務負擔加重，土地喪失等嚴重后果，而這些后果又間接加劇了農村貧富分化和社會階級分化；但另一方面，這一時期民間借貸極為普遍，這種借貸關系之所以能大量存在，充分說明了其本身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此，在研究農村的高利貸問題時應結合歷史現狀和社會背景進行綜合全面的分析。

民國中期，中國鄉(xiāng)村借貸體系在傳統(tǒng)格局的基礎上出現了新的特征:首先，在傳統(tǒng)借貸體系中，地主、富農、商人、典當等高利貸者仍居統(tǒng)治地位，但高利貸群體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如農產品的商品化促進了買辦商業(yè)高利貸的發(fā)展，教堂等外國資本主義的侵略產品也成為新的高利貸者，典當勢力由于清末民初以后的社會動蕩轉向衰落，錢會等傳統(tǒng)互助借貸組織到三四十年代的發(fā)展接近停滯；其次，民初以后，尤其是三四十年代，銀行資本、農民貸款逐漸向鄉(xiāng)村滲透，合作社、農業(yè)倉庫的建立和發(fā)展，是鄉(xiāng)村借貸轉型與近代化的重要標志。新式借貸在農民借貸來源中逐漸上升。這對減輕高利貸剝削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但還不能突破高利貸的束縛。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民國鄉(xiāng)村借貸處于傳統(tǒng)借貸衰退、新式借貸又尚未成型的過渡時期，在中國借貸關系史上占有重要歷史地位，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研究價值。

學術界已有關于中國民國時期民間借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對高利貸概念和借貸利率的界定，李金錚［1］認為南京國民政府頒行民間借貸年利率不得超過20%的標準，將超過年利20%借貸視為高利貸的做法是可以接受的，但他認為這一規(guī)定實際上沒有取得成效，同時也有學者根據借貸成本與農民從事農業(yè)所得利潤多少的比較，認為若借貸利率超過從事農業(yè)生產所得的利潤，即視為高利貸［2］；二是對高利貸種類的分析，韓德章等［3］將高利貸的形式分為貨幣借貸、實物借貸、賒賣、預賣及預押、典當、土地抵押、預賣勞役與人身抵押典當等七種形式，而徐暢［4］將私人借貸與高利貸等同起來，并把高利貸分為單純高利貸、押當高利貸、商業(yè)高利貸等三類；三是對高利貸借貸原因的分析，李金錚［5］認為貧困化是“農民負債之源”，他指出政府主辦的“新式借貸”遠未形成一個有效的借貸系統(tǒng)，距離農民借貸的需求還很遙遠，傳統(tǒng)借貸向現代金融的轉軌之路還很長。傅建成和高石鋼［6］指出，除了貧困化外，鄉(xiāng)村資金缺乏、農民負擔繁重、天災人禍等也是重要原因；陳崢［7］在研究廣西農村高利貸時認為，村寨的傳統(tǒng)宗族活動支出、民眾的生活陋習也是借貸原因之一；四是對高利貸與社會經濟影響之間的關系研究，主要有兩個觀點，多數學者均認為高利貸現象抑制了農村經濟的發(fā)展［8-10］，對農民生活生產活動有危害，同時也有少部分研究表明高利貸有盤融調劑作用，使得農村社會經濟得以運轉，農民生命得以延續(xù)［11］。

綜合以上研究結果，結合高利貸問題本身和社會發(fā)展問題，已有成果對該問題的研究還不夠深入，比如私人高利貸者的構成，尤其是對部分放高利貸的農民也要有所關注；對高利貸的具體運作方式還缺乏細致的分析，對高利貸利率的一般狀況、演變趨勢、內部結構等方面的研究不夠深入；與此同時，對高利貸對社會經濟影響的辯證分析較少，多數均強調其剝削及迫害作用，而高利貸的長期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在某種程度上沒有被取代的原因是什么，這一方面的研究略顯不足。同時已有研究多數均針對部分區(qū)域展開，基于全國范圍的研究較少。

基于此，本文以民國中期高利貸問題為研究對象，從多個角度來考量高利貸對當時農村經濟發(fā)展的影響，為針對民間高利貸問題的深入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民國中期農村高利貸特點分析

（一）農戶負債情況

關于民國時期中國主要地區(qū)的農戶負債情況，如下表所示:

表1　各地農村各類農戶中負債戶百分率（1934—1935）

從表格中的數據可以看出，1934-1935年期間，中國農村農戶中負債戶比重平均達到71%，負債比重很高。且其中佃農中的負債戶比例最高。根據大量史實和資料顯示，貧苦農民的負債率較高。除以上統(tǒng)計之外，1934年對江蘇12縣的調查顯示，地主負債比例占總地主階層人數的36.9%，自耕農、半自耕農、佃農的負債者分別占本身階層的49%、62.9%、55.3%［11］。分地區(qū)來看，安徽省的農戶中負債戶的百分率最高，達到了80%。一方面可以說明安徽省當時的農村居民收入低，生活貧苦，另一方面也可以表明當時的安徽省的放貸者較多，從而表明其貧富差距較大。

（二）農戶借貸利率

衡量資金市場寬裕程度和資金成本的最好指標便是利率，利率的高低不僅反映當時整個資本市場的供需狀況，同時也反映出當時農民借貸的負擔程度。1931年各省份具體利率表現情況如下圖所示:

從上圖可以看出，全國整體平均利率水平主要分布在20-30%區(qū)間，從各地利率分布來看，貴州省的借貸利率集中在30-40%，寧夏省的借貸利率則高達50%以上，在極高的借貸利率下，高利貸的剝削程度加深，給借款者帶來很大的負擔，對生產和生活都產生巨大影響。在高利貸的利率標準確定方面，韓德章等提出，“除了負債這所能承受的最低能力或被剝削者組織起來以革命斗爭以進行反抗外，（高利貸利率）可以說是無限制的”［3］。李金錚認為:“南京國民政府頒行的民間借貸年利率不得超過20%的標準，是可以接受的”［12］。所以從各地借款利率來看，多數均屬于高利貸借款。圖中數據可以充分表明高利貸在農民生產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從資金的供給需求方面來看，資金的高成本意味著資金的極度短缺，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使其任意抬高利率，剝削農民。

圖1　1931年全國各省借貸利率情況

下表為1909—1934年期間全國各地農村的借貸利率增長情況，可以大體看到這段時間內利率大幅增長，且增速很大，尤其是黑龍江流域地區(qū)增幅達到了400%，這個數字可以充分顯示出當時的社會中資金的短缺已經達到極致，農民的貧苦程度已經很深。據史料記載，二三十年代，幾乎年年都有災荒發(fā)生，先是戰(zhàn)爭和自然災荒并行，后是風、霜、病蟲害頻發(fā)。1930、1934年的大旱和水災又造成瘟疫的流行。災害加劇了商業(yè)資本的剝削和土地的兼并，造成了大量的饑荒，同時加重了高利貸的剝削力度。很多農戶借貸無門，拖欠債務長期不還的現象也普遍存在。

表3　各地農村借貸利率增長情況（1909—1934）

（三）借貸來源

從借貸來源方面來看，民國時期產生了很多新興借貸結構，現代借貸方式逐步顯現，如銀行、合作社等機構的出現，以及商業(yè)資本的不斷擴大，商業(yè)流通領域的借貸，生產性借貸逐步增多。具體情況見下圖所示:

圖2　1934年全國各省借貸來源統(tǒng)計

圖3　1938—1946年全國各省借貸來源變動統(tǒng)計

1934年的統(tǒng)計情況顯示，各地區(qū)的借貸來源中地主和商人占主體，在清末民初之前的中國，傳統(tǒng)借貸的主要來源均是富農和地主階級，由于其掌握生產的所有剩余資本，隨著商品化的加大，商人這一群體不斷壯大，商業(yè)資本集聚，成為主要借款來源。而同時，我們可以看到各地的差異，湖北和山東省則以合作社為主，廣西和四川兩省的典當行業(yè)發(fā)展迅速。

從以上分析還不能確切表現出民國時期高利貸來源主體的變化以及新的形勢。下圖中分析了1938-1946年期間，各主要借貸來源主體的占比變化情況。

從圖中可以清晰看出，地主、富農和商人群體占比逐漸縮小，而銀行和合作社的比例則有逐年增大的趨勢。這可以充分證明，民國時期現代金融機構的初步形成，以及現代借貸方式的逐步顯現，正規(guī)金融的開端也就意味著高利貸的主導地位有降低的趨勢。

（四）農戶借款用途

從古至今，民間借貸的主要用途為日常的生產和生活，但民國時期略有不同，受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和經濟狀況的影響，借款用途發(fā)生了較大變化。統(tǒng)計情況如下表所示:

表2　各類農戶借款用途百分比（1934—1935）

從上表中可以明顯看出，民國時期農民借貸的用途主要在非生產方面，即生活用途上。20世紀二三十年代，由于農村經濟的衰敗，農民破產現象很普遍，且較嚴重。大批農民背井離鄉(xiāng)，到他鄉(xiāng)做短工。且當時的農村的賦稅和剝削現象嚴重，1934年國民政府雖然規(guī)定附加稅不超過正稅的30%，但全國24省的各種附加稅累積達到了673種。除此之外，受世界經濟危機和日本侵略的影響以及頻發(fā)的自然災害現象，幾乎摧垮了農民的最后一道生活防線，生活入不敷出，基本溫飽問題難以解決，所以借貸用途主要在此也無可厚非。

二、民國中期農村經濟發(fā)展概況

三十年代的中國農村貧窮落后。農民收入沒有提高，生活水平沒有改善，農業(yè)生產工具沒有改進，農業(yè)經營方式沒有向現代農業(yè)轉變；受制于當時政治環(huán)境和國家政策的影響，國家沒有對農業(yè)進行很好的扶持，以復蘇草根經濟，解決弱勢群體的溫飽問題；同時，工農業(yè)嚴重失衡，內憂外患的雙重壓迫下，農民經濟日漸衰落。

從主要農作物的總產量變動來看，1931-1936年期間，各年的糧食產量沒有較大變化，區(qū)域一致，在200萬到250萬之間波動；從種植品種上看，各地的水稻種植面積及產量均最大，其次為小麥；從各年的種植種類產量來看，六年期間維持了穩(wěn)定的比例，沒有大幅變化。

從農村居民的生活消費方面來看，民國時期由于政治大環(huán)境很不穩(wěn)定，民不聊生，賦稅很重，自然災害頻發(fā)，內外混戰(zhàn)，受苦的都是人民百姓，農村地區(qū)的廣大農民無法維持基本的生活溫飽，幸福指數很低。

商業(yè)方面，據記載，民國時期的農村，商人們在國內貿易和最終消費品生產中占據主導地位，尤其是上海、寧波沿海地區(qū)與長江流域其他地區(qū)，且Perkins［13］認為三分之二的商品是在地方定期集市上進行交易。與此同時，長江流域的絲織業(yè)中已有相當發(fā)達的商人與手工業(yè)者之間的計件外包制，從此現代金融和貿易制度在民國開始正式發(fā)展。

圖4　1931—1936年全國各省農作物總產量統(tǒng)計

金融方面，1928—1937年期間，共有160家私人現代銀行建立，具有1597家分支機構?，F代銀行資本從1928年的1.86億元增至1935年的4.47億元，存款從11.2億元增至37.8億元。但由于戰(zhàn)爭的影響，民國后期，金融體系崩潰，通脹率高達200%，從而連帶導致生產力大幅下降。

從以上各方面來看，民國時期在經濟上的確與其他歷史時期有根本上的進步，但整體農村經濟并沒有顯著提高，戰(zhàn)爭和自然氣候等方面的影響，農民受到的剝削最嚴重。

三、民國中期高利貸的社會經濟影響

民間借貸作為一種源遠流長的借貸制度必定和一定的社會經濟基礎相聯(lián)系，尤其是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和背景下，民間借貸對社會經濟的運行和農家的生產生活，在一定程度上發(fā)揮了作用。劉秋根曾指出高利貸“能對社會再生產的延續(xù)發(fā)揮一定的作用，為生產、生活所必須”，“與破產流亡甚至填死溝壑相比，借高利貸以延續(xù)生產、生活，無疑更為有利，高利貸資本的最起碼的積極作用在這里顯現”［14］。

在20年代末至40年代末土地革命運動中，高利貸受到沖擊。民間借貸發(fā)生嚴重停滯現象，農民陷入借貸危機。時至今日，銀行金融業(yè)的發(fā)展，金融市場和金融機構的逐漸成熟和壯大，也沒有從根本上滿足農民的借貸需求，導致民間金融，非正規(guī)金融甚至黑市高利貸現象依舊存在。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只要現代金融制度不健全，金融深化范圍和程度不夠大，金融覆蓋不夠廣，高利貸依舊能適應社會經濟的部分需要。

第一，高利貸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現代金融的缺失，對農民起到了救急之用。農村金融機構的短缺及其制度上的不合理之處為農村高利貸提供了很大的發(fā)展空間。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農村資金大量外流，農民日益貧困，借貸成為其維持生活的重要手段。據記載［15］，在四川阿壩地區(qū)，自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以來，在茂縣、汶川、理番、松潘、懋功、靖化六縣先后建立合作金庫和農村信用合作社，“但對農村發(fā)放的貸款極少，加以借貸權利被土豪、劣紳等地方勢力把持，貧苦農牧民仍告貸無門……農牧民的生產、生活困難，主要依靠民間調劑”［16］。而1937年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的:單純的譴責土地所有者或視高利貸者為邪惡的人是不夠的。當農村需要外界的錢來供給他們生產資金時，除非有一個較好的信貸系統(tǒng)可供農民借貸，否則地主和高利貸是自然會產生的。如果沒有他們，情況可能會更壞。由此可見，在當時整個社會經濟和現代金融機構缺失落后的情況下，民間借貸對于維持農村金融，調濟人民群眾緩急，起到了積極作用。

第二，民間借貸對于農民生命的延續(xù)和維持簡單再生產發(fā)揮了一定作用。農民借貸主要用于日常生活消費等非生產用途，如購買日用必需品、婚喪嫁娶、償還舊債、繳納租稅等，可以看出高利貸對于維持家庭生活的意義，使農民免于破產，維持生計。此外，有少量借貸用于生產經營，如購買土地、改良土地、購買牲畜、從事副業(yè)等，這種借貸對于家庭經濟的延續(xù)有積極作用。從民國時期的農村經濟的各項指標來看，民國經濟在基礎農業(yè)、家庭手工業(yè)以及新型資本主義商業(yè)方面有大幅增長，這其中的資本來源多數還是基于高利貸，高利貸雖然借貸成本高，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農民通過各種途徑來獲得更高收益。

第三，以高利貸為首的民間借貸存在的眾多問題促使國民政府加強對其的監(jiān)管并加速推進現代金融機構對農村的滲透。例如，民國時期各種金融機構的出現，外國資本的大量流入，帶來金融市場的機構多樣化，層次多樣化，供求多樣化。

當然，對于高利貸對農民的剝削以及對制約農村發(fā)展方面的負面作用一直是廣大學者關注的重點領域，由它導致的農民生產積極性下降，生產效率低下，貧富差距拉大，重負之下民不聊生等等均是高利貸帶來的枷鎖。

通過本文的分析和論述，可以看出民國時期我國農村地區(qū)高利貸的普遍存在，以及高利貸在農村生產生活各個方面的具體影響，通過對其進行的描述分析可以充分表明民國中期農村各地區(qū)借貸利率偏高，借貸來源開始向近現代金融機構轉變，借貸用途主要集中在非生產方面。結合民國時期農作物產量以及其他方面的經濟情況來看，高利貸作為資金融通的主要手段在當時的社會發(fā)揮了其基本作用，同時也帶來了負面效應，至于其對農民農村以及農業(yè)的影響程度有多大還需要進一步的實證分析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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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金融志編纂領導小組.阿壩州金融志［M］.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金融志編纂領導小組，1993.181.

［16］費孝通.江村經濟［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201.

Characteristics of Rural Usury and the Economic Impact in the Middle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ng Yu Zang Rihong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Beijng 100083）

This paper studies the rural usury problems during the middle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using the historic data.It involves several parts，such as the debt ratio，source of borrowing，borrowing purposes，and borrowing rate.Also，this paper analyzes the economic condition in the middle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and concludes the usury's impacts on economy.Finally，we obtain the 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usury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middle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Usury problems，Rural economy，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王宇（1992—），女，中國農業(yè)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金融理論與政策、家庭金融研究；臧日宏（1963—），男，中國農業(yè)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主要從事金融理論與政策，企業(yè)資本運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