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華

羅副局長的身體一直很好，但是，那晚他突然胸痛，半夜送到醫(yī)院已經昏迷了。醫(yī)生一檢查，心肌梗塞。還好，搶救及時，很快轉危為安。醫(yī)生告訴他，這病要休息好，不能大吃大喝，否則，還有復發(fā)的危險。

羅副局長這病可真是吃出來的，就說手術前一周吧，吃了三次海鮮，兩次火鍋，當然，也喝了不少酒。雖說現在管得嚴，低調了很多，但，你懂的。羅副局長很后怕，再這樣吃吃喝喝下去，命當休也。羅副局長甚至想過辭官歸田，到鄉(xiāng)下去，租塊地，種點兒菜，養(yǎng)點兒雞，過鄉(xiāng)村生活。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他才五十出頭，仕途還沒到頂哩。再過幾個月，局長退休，他和另外兩名副局長早就鉚足勁兒，做好了沖刺的準備。人一輩子啊，有時候就像上足了發(fā)條的鐘擺，走和不走，由不得你。

羅副局長的病房住著三個人，醫(yī)生抱歉地對他說，沒辦法，病房都住滿了，走廊還加了床，委屈一下。羅副局長說，沒關系沒關系，都是病人嘛。

31床住的老莫，六十來歲，是一個村的村主任。莫主任得的肺心病，鼻子上一直插著氧氣管，出氣“哧兒哧兒”的，聽起來挺費力。不過，喘息的間歇，莫主任很愛講故事。從故事中得知，他是村里致富的帶頭人，賣地發(fā)了財，家里開著工廠，兒子女兒開著香車寶馬，日子過得挺滋潤。

32床是王二黑，菜販子，五十多歲，膽結石，也剛做了手術。王二黑傷口還沒完全好，就嚷著想出院。生意耽誤了不說，住院費一天幾百塊錢啊，吃不消。王二黑說，平時，他兩口子五點鐘就起來了，到鄉(xiāng)下去打菜。然后批發(fā)到菜市場。大兒子三十幾了，家里沒房，討不到老婆，還是單身漢。剛攢下一點兒錢，這一住院，又沒了。羅副局長安慰他說，莫著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養(yǎng)好了，掙錢的機會有的是。

三個人雖然地位懸殊，命途各異，但在病房里簡直無話不談。一個星期下來，他們簡直成了患難兄弟。莫主任的發(fā)家史，羅副局長的官場見聞，王二黑的市井笑話，都成了他們感興趣的話題。

星期天，羅副局長要出院了，他把別人送的水果花籃和一些營養(yǎng)品給了王二黑。王二黑不好意思，推托說，你帶回去吧，慢慢吃。羅副局長說，不了，家里冰箱都滿著哩。王二黑收下了。王二黑說，出院了，有時間，我們還得聚聚。羅副局長說，是得聚聚，我們是病友，真正的患難之交。莫主任拔下鼻子上的氧氣管，說，去我那兒吧，農家樂，管吃管住。說完，“哧兒哧兒”喘幾下，趕緊又將氧氣管按在鼻子上。

出了院，這些事兒就像風一樣，散了。

半年之后，羅副局長在街上遇到了王二黑。那時，羅副局長已經是局長了，他夾著公文包，正要鉆進小車，王二黑踩著三輪車看見他，喊他。羅局長怔了十幾秒鐘，才從記憶里“撈”出這個曾經的病友。王二黑從三輪車上拿了幾根大白蘿卜，塞到羅局長手里。羅局長連說不要不要，又放回去。王二黑說，這是我自己種的，絕對沒有污染，又給羅局長塞了回去。羅局長笑著，讓司機接了過去。王二黑問，你還記得莫主任不？羅局長說，記得，有空去他那兒，農家樂。王二黑唏噓著說，別去了，上個月，一口氣沒喘上來，走了。

羅局長愕然地張大嘴。王二黑向他揮揮手，佝僂著腰，踩著三輪車走了。隔好遠，王二黑又轉過身來，喊，喂，什么時候有空，咱倆聚聚。

選自《小小說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