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娟
在古代中國人文史的脈絡(luò)中,“昆侖”不僅是自然地理高度的象征,更是中國古代文明和古代亞歐璀璨文化匯聚之地。昆侖可以說是中國作為世界文明古國之一的標(biāo)識與象征,歷史上,這里更是古代絲綢之路要沖、亞歐大陸各文明區(qū)域優(yōu)秀文化匯流傳播的中介地帶。今年9月,“昆侖·河源道”綜合科考在南疆地區(qū)的昆侖山西段沿線展開,探河源、上昆侖,登上帕米爾高原,探尋昆侖的河源文化。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句國人耳熟能詳?shù)脑娋?,出自于《楚辭·離騷》,表達著人類的探索精神,極富浪漫主義色彩,又充滿磅礴正氣。而原詩所述更有許多昆侖景象,將“昆侖”喻指為萬神所居,萬物盡有之地,是一切美好事物來源和存在的地方。這些早期中國文獻中的記述,牢固地確定了“昆侖”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
那么,昆侖在何方?“漢使窮河源,天子按古圖書名可所出曰昆侖”(《史記·大宛列傳》),從地理和歷史意義上而言,時至今日,歷經(jīng)千回百轉(zhuǎn)考證探求的“昆侖”“河源”代表文明起源的觀念,已在學(xué)術(shù)主張與神話提示上達成一致。當(dāng)然,人類的探索并沒有停止,因為文明的源流始終在綿延、交匯。
由“絲綢之路(新疆)國際文化傳播發(fā)展中心”組織發(fā)起了迄今國內(nèi)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多學(xué)科綜合田野科考。由國內(nèi)十余位知名專家、學(xué)者和媒體報道團隊組成的科考隊,于2016年9月1~8日,沿古代絲綢之路交通線路經(jīng)過的昆侖山—帕米爾高原一線進行實地深入梳理,對絲綢之路“昆侖·河源道”開展了多學(xué)科的科考活動。
沿葉爾羌河上溯昆侖
洪荒蒼涼、苦寒高原的峽谷山道
正是這樣一些洪荒蒼涼、苦寒高原的峽谷山道,卻是昆侖山北部巨大的塔里木盆地通往克什米爾拉達克地方和印度河上游其他地方的唯一通道?!?斯坦因
2016年9月1日早晨,科考隊從喀什出發(fā),正式開始了“昆侖·河源道”的綜合考察活動。車隊沿315國道行駛,當(dāng)日的路線是經(jīng)莎車進入昆侖山前山地帶。據(jù)玄奘記載:“從此東下蔥嶺東岡。登危嶺越洞谷。溪徑險阻風(fēng)雪相繼。行八百余里出蔥嶺至烏鎩國?!睘蹑|國,即今天的莎車。此行所考察的道路正是依玄奘當(dāng)年東歸的路線而行。
由葉爾羌河水滋養(yǎng)的莎車綠洲,是古代西域三十六國里最大的一塊綠洲,也是昆侖河源道的起始點。經(jīng)過莎車縣城后,車隊到達了亞克艾日克鄉(xiāng)附近。踞守于闊若勒村西臺地上的亞克艾日克烽火臺,又稱闊如勒驛站遺址,是兩座南北對峙的軍事設(shè)施遺址,始建于唐代??脊艑W(xué)家也證實,此地在清代時是官道,自此向西,便進入昆侖山。
沿著階梯攀上兼具軍臺和驛站功能的約10米高的烽火臺,從并不寬綽的土墻頂站直身體,略失重心的感覺令人有片刻驚悸,但很快,在遠眺西面的重重山岳和觀望身畔的良田村落中,一組更強大的概念浮現(xiàn)出來,“南仰昆侖,北出瀚?!薄昂釉垂诺馈薄志溟g都攜帶著一種氣魄,不再是書籍圖典中的印刷字體,而是可以抵達,并可以觸摸到。
從亞克艾日克關(guān)口進山,明顯感覺到地貌的變化,從山前沖積地帶,滿是碎石砂礫的荒灘,沿著鋪設(shè)在河岸邊的簡易公路曲折前行,山勢起伏不定,道路時時出現(xiàn)被洪水肆虐掃蕩過的痕跡,但兩側(cè)的山體愈加高峻陡峭,色彩繁復(fù),褶皺密布。按地質(zhì)學(xué)家的介紹,在我們的行進方向,也是地質(zhì)運動對于大地塑造愈加強烈的地帶。通俗來說,科考隊是從昆侖山的前山地帶向深山中行進,但相反的是,色彩卻是從艷麗到平淡,直至通體灰暗,更是久已沉寂的。
道路回轉(zhuǎn)中,科考隊已經(jīng)到達庫斯拉甫鄉(xiāng)地界,它處于西昆侖山脈東緣。這里從行政隸屬上歸于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的阿克陶縣,南、北、西三面環(huán)山,中部為葉爾羌河谷地。庫斯拉甫鄉(xiāng)所在,是一條名為恰爾隆的支流與葉爾羌河的匯流處。恰爾隆,意為“群山匯集之處”,因它是四條山溝的匯合處而得名。
9月2日早晨,科考隊的人馬拔營之后,按照原定的計劃,將由庫斯拉甫鄉(xiāng)轉(zhuǎn)入恰爾隆鄉(xiāng),考察一條干道。經(jīng)恰爾隆鄉(xiāng)的河谷盆地向北,是古代莎車至帕米爾的一條重要交通道路,在由此路進入帕米爾腹地后,將前往大帕米爾地區(qū)和瓦罕走廊。遺憾的是,因洪水將道路沖毀,科考隊不得不放棄對行經(jīng)恰爾隆的干道,包括其里供拜孜、鐵熱克達坂一帶的考察,調(diào)整路線。
雨中,沿葉爾羌河繼續(xù)前行,車在緊切山腰的公路上行進,水流湍急,山壑重重。當(dāng)日下午,科考隊抵達了傳說中的“石頭像花一樣開放”的阿依力塔什。這是葉爾羌河上的一處大拐彎。河道開闊,簡易公路進入平緩地帶,與之前行駛的山間險道無處安身之感相比,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月亮灣”的這里又另有一種世外桃源的靜謐。
在阿依力塔什的營地,天色尚早,吃過晚飯之后,科考隊員們都聚在一起聊著與這次活動的路線、地貌有關(guān)的話題。帕米爾的“八個帕”到底是怎樣劃分的?在昆侖河源道上古人如何“波河而行”?葉爾羌河沿岸河谷小綠洲和村落是怎樣形成的……
3日一早,雨后,山峰正被晨曦啟亮,山嶺層疊,洪水略退。車隊繼續(xù)出發(fā),沿葉爾羌河上行,沿途考察古棧道后,前往塔什庫爾干縣境。盡管路程并不長,但道路始終在山腰上迂回,崖壁崢嶸,山勢峭峻,又時有塌陷路段,向前行駛中總有懸掛在山邊的感覺。行至塔縣大同鄉(xiāng)路口,是重點考察路段—— 塔什庫爾干河匯入葉爾羌河處。自此,科考隊轉(zhuǎn)為沿塔什庫爾干河谷上行考察古道,直至沿下坂地水庫出山,進入塔什庫爾干縣城。
佇高原腹地回望風(fēng)云
文明融合、文化交匯的蔥嶺古道
那里有一座湖泊,一條清澈的河流從湖泊中緩緩流出。那里的草場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任何一只瘦骨嶙峋的動物來到這里,都能在十天之內(nèi)變得肥碩。—— 馬可·波羅
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是中國塔吉克族聚居地,西漢時境內(nèi)有蒲犁、依耐、西夜等國,塔什庫爾干河的河谷地區(qū),是帕米爾區(qū)域古今人類活動最為集中的區(qū)域,其環(huán)境演化與人類活動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歷史上,這里一直是由帕米爾高原進入塔里木盆地的重要通道。
在塔什庫爾干縣城沿途,對于古石頭城、金草灘、河谷草原以及村落等考察中,專家分析了在絲綢之路經(jīng)由此地的政治軍事背景之外,更為復(fù)雜的自然和歷史原因。從自然科學(xué)的角度,通過對地球的區(qū)域構(gòu)造、山脈抬升、冰凍圈對于地形的改造,以及地震、滑坡、泥石流等水文地貌過程對路網(wǎng)的形成等方面的分析,得出結(jié)論:這里是世界上冰川最集中最豐富的高地之一,也是東西方文明的交流通道。
而帕米爾高原是從南向北逐漸拼合的塊體,像走廊一樣的谷地是東西方向的,由南北方向拼合形成東西向谷地,有利于人群和大規(guī)模商旅東西往返穿越;在這些地方谷地以及擠壓相對薄弱處是河流發(fā)育的天然溫床;河谷在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在山峰上發(fā)育了大量冰川,冰川不僅刨深了河谷,同時使河谷底部變平,形成U形谷,更加有利于商旅和團隊通過。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地形的穩(wěn)定。由于有了堰塞湖對高原地形的保持作用,高原巖面上的河谷地帶能相對穩(wěn)定地保存下來。它成為帕米爾地區(qū)所謂的帕、河流、寬谷、夏季牧場。
在提孜那甫鄉(xiāng),科考隊重點考察了吉爾贊喀勒黑白石條古墓群。這是近年來有重大收獲的考古發(fā)現(xiàn)地。在巨大的區(qū)域之內(nèi),分布著長約百米、寬約50米的條形地帶,由黑色和白色石子鑲嵌。在幾年前的考古發(fā)掘中,通過對象征光明與黑暗對立的地表黑白石條、墓葬所在位置、出土情況的分析,考古工作者已經(jīng)找到了拜火教文化遺存的證據(jù),墓葬的形制屬于亞歐大陸極為罕見的文化現(xiàn)象,年代距今已有2500年左右。
在科考研究驗證推斷、獲得成果之上,還有一種更大的收獲,即充分感受著人類對于未知世界的,孜孜不倦的求索和超乎時空的精神追求,正如巫新華老師所說,“當(dāng)我們用考古的想象力,去構(gòu)想那個傾圮、湮沒沙石間的世界時,一定也在思考如何傳承古人開天辟地的精神和技術(shù)創(chuàng)造力,去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未來?!?/p>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更難以想象,離縣城只有二十多公里的塔什庫爾干河谷臺地上,吉日尕勒舊石器遺址距今已超過1萬年,相毗鄰的一座古驛站遺址距今也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有專家分析,2500年前,此地外來人口比例已超過30%,而100年前喀什地區(qū)外來人口不超過30%。因此,在漫長的史前和歷史時期,這個地區(qū)一直以來就是異域文明的交匯點,是人流、物流和文化流的共同通道。當(dāng)?shù)厝说慕榻B更為生動,據(jù)說古代時在吉日尕勒的北面曾有一座城市“巴扎爾代西提”(意為繁華的城市),相連的還有一個村落“托格朗縣”(意為旌旗飄揚的城市),僅從這兩個名稱就可以聯(lián)想到當(dāng)年絲路驛道上的盛景。
是夜,在塔什庫爾干的住地,我們駐足草地,眺望星辰。高原的夜空寧靜深邃,似乎從未有經(jīng)行過往者的痕跡。在環(huán)繞喀喇昆侖山脈旅行時,英國探險家楊·哈斯本也曾站在這樣的夜空下,他記下了自己的心緒:“在這純潔的天空中,星星放射出無與倫比的光輝,一小時,又一小時,漫漫的夜色里,我注視著星星的運行,遐想著星星在表示著什么,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宇宙,我似乎感悟到人類應(yīng)有的位置?!?/p>
進邊陲要地尋訪足音
風(fēng)云際會、往來經(jīng)行的瓦罕走廊
全帕米爾到處都有路,有1000條路,只要有向?qū)?,你哪里都可以去?!?托馬斯·愛德華·戈登
這一日,科考隊自塔縣出發(fā),至卡拉其古三岔路口西行,循瓦罕走廊諸山口進行考察。影響南疆西部的惡劣天氣過程已經(jīng)結(jié)束,大片的云團飄移在山前,天光云影中,高原色彩達到極致的通透,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純凈。
瓦罕走廊入口附近的幾座石碑,是由此次科考隊隊長、中科院考古所的巫新華老師一行,于2011年所立,石碑上嵌刻著的名字有馬可·波羅、唐玄奘、法顯、安士高、高仙芝—— 這都是一些載入史冊的經(jīng)行者。而在不遠處的皮斯嶺山隘上,則可眺望到那座著名的公主堡的遠景。
瓦罕走廊長約400公里,其中中國境內(nèi)長度約100公里,是中國漫長邊境線上極為特殊的一段。地理概念上,它位于中國西部邊境。向西南方向,便可翻越海拔近4800米的明鐵蓋山口,通向中國和巴基斯坦的邊境,而歷史上,它曾經(jīng)是古代絲綢之路南線的重要路段,曾連通著中亞、南亞文明,所產(chǎn)生的影響至今仍有綴珠連璧的作用。
作為穿越帕米爾高原的重要通道,瓦罕走廊主要作用包括商貿(mào)、求法以及軍事活動。西晉高僧法顯西行取經(jīng)時登上帕米爾高原,他曾記述此地:“崖岸險絕,其山唯石,壁立千仞,臨之目眩?!倍凰固挂蜃u為“中國最偉大的僧人”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對這個他東歸路經(jīng)之地則寫道:“寒風(fēng)凄勁,春夏飛雪,晝夜飄風(fēng)。地堿齒,多礫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至空荒,絕無人止?!痹诜娇諝庀”。嗪U惡的帕米爾高原時,玄奘禁不住感慨:“嗟乎,若不為眾生而求無上正法者,寧有稟父親遺體而游此哉?!?/p>
斯坦因在《亞洲腹地》中記述了唐朝四鎮(zhèn)節(jié)度使高仙芝經(jīng)帕米爾高原的一次遠征,并說:“此事實為唐朝為克服地理上層疊險阻的阻力最足紀念者?!备呦芍ヂ适孔淙f人于疏勒(喀什噶爾),率領(lǐng)過穆茲塔格阿塔(慕士塔格),穿層巒,逾疊障,越帕米爾高原以至烏滸河(阿姆河)上游……斯坦因曾有兩次前往此地,“瞻仰高仙芝的偉績,遂不禁感覺其偉大。若以所遇的地文上的困難及所耗精力而判其高下,即高仙芝越過達爾扣及帕米爾,實超于歐洲史上著名的逾越阿爾卑斯山事跡,如漢尼拔(北非名將)、拿破侖及蘇夫爾洛夫等所為。”
對于這些記載于史冊中的經(jīng)行者,現(xiàn)代人多數(shù)都讀過一些他們的故事。但唯有親臨此地,走一段他們曾經(jīng)艱難跋涉過的“世界屋脊之路”,方能明白,他們的道路并沒有盡頭,因此絕不會被歲月所淹沒。經(jīng)由他們的過往而承載的文化與精神,依然在今天熠熠閃光。路始終暢通,文明的交流始終在繼續(xù),只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幻著不同的形式和載體,但它始終有著沉甸甸的分量,繼續(xù)給人以探求的向往和踐行的勇氣。
按科考隊的計劃,此后的時間將先后考察瓦罕走廊中的幾個重要山口。進山的道路都是簡易的砂石路面,山巒連綿,河流蜿蜒,沿途還可看到草場上的牛群。在道路的曲轉(zhuǎn)抬升中,天氣又轉(zhuǎn)為陰霾,細雪飄落,時而變成冰粒,坐車或行走,身體都可以明顯感覺到高海拔帶來的不適,但這并沒有影響考察隊員們的精神狀態(tài)。
亙古寂寥的天地,始終冷峻、蒼涼,只有細細辨認,才能發(fā)現(xiàn)山石縫隙和河灘上的痕跡,那或許是一場天氣過程,或許一個季節(jié),一個早已消逝的寂寂無音的年代,歲月迤邐而過,曾留下的痕跡。在更大一些的概念上,在歷經(jīng)時間塑造,歷經(jīng)歲月更替的過程中,這些縱橫交錯的山谷始終都有綿延無盡的方向。
明鐵蓋山口,柯爾克孜語為千只公山羊的山口。曾是瓦罕走廊中,連通中國西域與印度次大路的重要通道。科考隊的一個小分隊從海拔4450米的明鐵蓋冰川附近,徒步攀升,終至明鐵蓋達坂中巴界碑處(實測海拔約4803米)。
次日,考察隊自海拔4000米的部隊宿營點出發(fā),沿克克吐魯克上行,途中由科西拜勒轉(zhuǎn)向基里克山口海拔4800米的中巴交界碑,此處是進入巴基斯坦洪扎地區(qū)最便捷的通道。此后又轉(zhuǎn)道抵達海拔4860米處,中阿交界的南瓦根基達坂。
9月的高原邊地,依然能夠見到一些堅韌開放的野花,蒲公英、虎耳草、卷耳、棘豆,即便四處荒原砂礫,甚至?xí)灰粓鐾蝗缙鋪淼娘L(fēng)雪席卷,卻絲毫不影響它們開放時恣意的形態(tài)。最為難忘的是開放在明鐵蓋達坂的翠雀花,當(dāng)大家在陡升的坡地舉步維艱,于亂石間喘息爬升時,卻看到一叢叢搖曳的紫花,在耀眼的陽光下,它們的花瓣纖薄得幾乎透明。而在中國和阿富汗交界的海拔4860米的南瓦根基達坂上,界碑附近的河灘上開放著大片的紫苑,當(dāng)?shù)厝朔Q“雪菊”。蹲下身子仔細察看,還可以看到花瓣上未融化的霜雪冰珠,亦可感覺到它們傲雪凌霜的氣勢,亦有一種清澈,溫情令人難忘。在這荒野上,極盡的開放應(yīng)是對時間最好的注解。
在帕米爾高原科考的第三日,自海拔3500米的部隊宿營點出發(fā),經(jīng)國道314抵達紅其拉甫國門。雪后的高原空曠寧靜,道路在山間蜿蜒,正午陽光中,云絮輕盈,眼前的世界素淡而空。在高原反應(yīng)的狀態(tài)中,有一種走到世界盡頭,躑躅難行的困頓與空白感。
隨著擁擠的人群,大家走向國門,在警戒線外等待放行前往界碑。視線前方,是兩國交界地帶。巴基斯坦已經(jīng)將此地開發(fā)成國家野生動物園,但游客并不多,三五個人影走動著,在雪山的大背景下,成為微小的點綴,直到那兩個人出現(xiàn)。
那是一對巴基斯坦夫妻,走動中明顯帶有被高原缺氧拖累著的遲緩,這反而使之更像是我們眼前上映的一幀幀無聲電影的畫面。在7號界碑前,他們舉起手機,相擁著自拍—— 這個在鬧市和旅游景點中隨處可見的動作,在此刻的天地間,有那樣一種溫情,澄澈,靜止,讓人久久凝視,不知道置身何處。
一直以來,人們頻頻出發(fā),為著解讀古跡人文、尋訪地理現(xiàn)象,朝向遙遠的地域和陌生的人群,甚至是鮮有記載、人跡罕至的去處。但這一切的設(shè)定,在帕米爾卻簡單到了極點。在這里,山岳與河流共生,道路與家園共存,人永遠充滿著對大自然的敬畏,對未知世界的好奇,以及對同行伙伴的周到和善意。這就意味著,我們在一條河流溫婉流轉(zhuǎn)著的地方,也許什么都沒有找到,卻已經(jīng)將自己置身于它們所擁有的歷史與現(xiàn)今之中。這必然是一段幸運而又難忘的記憶,并終將因漫長的時間洗練而愈加純粹,愈發(fā)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