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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09 16:33:05于德北
小小說月刊 2016年11期
于德北
在我印象中，無論是我父親的家族，還是我母親的家族，都不存在所謂的傳奇。地域如此，一馬平川，無山無水，就算遇見一個鬼，三里開外就能瞅得一清二楚，現(xiàn)跑都來得及，哪會有什么傳奇呢？
可母親說：“我給你講一個吧?！?/p>
她講了，我聽了，還真算得上—個傳奇。
在我本家的爺爺輩里，排行第一的大爺和我爺爺一樣，好賭，每賭必輸，每輸必喝，每喝必醉，每醉必哭。就是這么一個主兒，沒鋼兒，太窩囊，沒志氣。而比他小八歲的八爺就不一樣，八爺是位安靜的菩薩，仁善心好，愛學沒話。八爺從小上私塾，后來上“國高”，畢業(yè)回鄉(xiāng)教書，在故鄉(xiāng)的十里八村，是一等一的文化人。
八爺，老人喜歡，小孩喜歡，到最后，就連以假豪橫出名的大爺也服他。
一輩子，大爺就服八爺。
一個人服一個人，就那么一股勁兒。
就說小時候的一樁。大爺出去賭，太奶奶就哭，八爺看不下去，一個人去邵家粉坊找他，一屋子人，有放局的，有聚賭的，烏煙瘴氣，人鬼不辨。
八爺站在門口喊：“哥?！?/p>
大爺沒好氣兒地應(yīng)：“干啥？”
“跟我回家?！?/p>
“不回，啥時贏了，啥時回。”
“說話算數(shù)？”
“算數(shù)。”
八爺抬腿進屋，站在牌局邊上看，看了一個多時辰，推了大爺一把，說：“我替你，輸了，今后咱一起耍；要是贏了，咱說話算數(shù)，回家?！?/p>
一個娃娃，管他哥！而且信心滿滿！賭徒們的好奇心、好勝欲都被調(diào)動起來了。一幫子人起哄，紛紛亂嚷，你要是把我們贏了，我們?nèi)麐尳滟€！
八爺說：“你們戒不戒我不管，我要是贏了，你們今后不帶我哥玩就行?！?/p>
這哪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一把全押，一局定輸贏，算得上一場豪賭。
大爺被這陣勢嚇蒙了──假豪橫嘛，到真章兒的時候上不去了。
八爺雖小，一張小臉霎時間沉金墜玉，一雙手如撓似鉤，雙目如電，氣貫長虹，抓牌指扣鯽腮，亮牌兔蹬鷹腹，噼里啪啦，嘁嗤咔嚓，最后一張牌亮出來，全場鴉雀無聲。
八爺贏了！
大爺?shù)谝粋€反應(yīng)過來，抓起褡褳就往里收錢，八爺卻制止了他?！爸皇漳銈€人的本錢?！庇洲D(zhuǎn)對眾人，“其他的各位叔叔大爺收好，算我買你們一個誠信，今后這局沒我哥的份兒！”
走人！走得一路亮堂。
一局名動江湖的事兒就不講了，接著說的是大爺，賭是戒了，無所事事的脾性一點兒沒改，一天到晚抓耳撓腮，渾身上下都是不自在肉。他不出去賭，大奶奶就已經(jīng)求佛遂愿了，哪管他干不干活兒，做不做事?？砂藸敳恍?，在他看來，大爺?shù)糜袪I生，不然將來世道變遷，何以持家？
“你看我能干個啥？”大爺問他。
八爺看著他，說：“你喜歡打牌，手腕子有勁兒，肩膀子松。學剃頭吧?！?/p>
大爺說死也沒想到，八爺在這里給他留著一個扣兒。
于是，大爺就學了剃頭，沒拜師沒學藝，就拿八爺?shù)哪X袋練──也不是一點兒章程沒有，讓大爺給自己剃頭之前，八爺先去城里最好的剃頭鋪子享受了一回，一套活兒下來，把剛有絨毛的小臉也刮了個鐵青。八爺是靶子，也算半個老師，那點兒心得，那點兒體會，兩年的工夫，全傳給大爺了。
后來，大爺攜家?guī)Э谶M城當了國營理發(fā)店的大工匠，毛巾熱水。刀子耳勺，舉手投足，高低上下，沒人不稱奇的，問及師承何人，竟是剃頭行里不見經(jīng)傳的人物。
大爺進了城，八爺卻一直留在鄉(xiāng)下。大爺進城前，八爺送了他一把德國的剃刀，八爺開玩笑地說：“你得半個月回來一次，不是我這頭讓你剃服了，而是你那把新刀，還得在我這顆腦袋上開出來?！?/p>
這就成了一生的默契。
幾十年的光景說過去就過去了。大爺沒了，特意囑咐兒子把剃刀送回八爺那里做念想，八爺比大爺多活了十幾年，卻不再剃頭了，披肩銀發(fā)束在腦后，好像在等比著歲月，把那些說不完的故事，再講個通透。
怎么講呢？
八爺死時也沒讓家人剃頭，他只交代一句：“別忘了把刀子給我?guī)?，我得讓我哥好好給我剃個頭?！?/p>
選自《小小說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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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本家的爺爺輩里，排行第一的大爺和我爺爺一樣，好賭，每賭必輸，每輸必喝，每喝必醉，每醉必哭。就是這么一個主兒，沒鋼兒，太窩囊，沒志氣。而比他小八歲的八爺就不一樣，八爺是位安靜的菩薩，仁善心好，愛學沒話。八爺從小上私塾，后來上“國高”，畢業(yè)回鄉(xiāng)教書，在故鄉(xiāng)的十里八村，是一等一的文化人。
八爺，老人喜歡，小孩喜歡，到最后，就連以假豪橫出名的大爺也服他。
一輩子，大爺就服八爺。
一個人服一個人，就那么一股勁兒。
就說小時候的一樁。大爺出去賭，太奶奶就哭，八爺看不下去，一個人去邵家粉坊找他，一屋子人，有放局的，有聚賭的，烏煙瘴氣，人鬼不辨。
八爺站在門口喊：“哥?！?/p>
大爺沒好氣兒地應(yīng)：“干啥？”
“跟我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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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算數(shù)？”
“算數(shù)。”
八爺抬腿進屋，站在牌局邊上看，看了一個多時辰，推了大爺一把，說：“我替你，輸了，今后咱一起耍；要是贏了，咱說話算數(shù)，回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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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爺說：“你們戒不戒我不管，我要是贏了，你們今后不帶我哥玩就行?！?/p>
這哪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一把全押，一局定輸贏，算得上一場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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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爺雖小，一張小臉霎時間沉金墜玉，一雙手如撓似鉤，雙目如電，氣貫長虹，抓牌指扣鯽腮，亮牌兔蹬鷹腹，噼里啪啦，嘁嗤咔嚓，最后一張牌亮出來，全場鴉雀無聲。
八爺贏了！
大爺?shù)谝粋€反應(yīng)過來，抓起褡褳就往里收錢，八爺卻制止了他?！爸皇漳銈€人的本錢?！庇洲D(zhuǎn)對眾人，“其他的各位叔叔大爺收好，算我買你們一個誠信，今后這局沒我哥的份兒！”
走人！走得一路亮堂。
一局名動江湖的事兒就不講了，接著說的是大爺，賭是戒了，無所事事的脾性一點兒沒改，一天到晚抓耳撓腮，渾身上下都是不自在肉。他不出去賭，大奶奶就已經(jīng)求佛遂愿了，哪管他干不干活兒，做不做事?？砂藸敳恍?，在他看來，大爺?shù)糜袪I生，不然將來世道變遷，何以持家？
“你看我能干個啥？”大爺問他。
八爺看著他，說：“你喜歡打牌，手腕子有勁兒，肩膀子松。學剃頭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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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爺就學了剃頭，沒拜師沒學藝，就拿八爺?shù)哪X袋練──也不是一點兒章程沒有，讓大爺給自己剃頭之前，八爺先去城里最好的剃頭鋪子享受了一回，一套活兒下來，把剛有絨毛的小臉也刮了個鐵青。八爺是靶子，也算半個老師，那點兒心得，那點兒體會，兩年的工夫，全傳給大爺了。
后來，大爺攜家?guī)Э谶M城當了國營理發(fā)店的大工匠，毛巾熱水。刀子耳勺，舉手投足，高低上下，沒人不稱奇的，問及師承何人，竟是剃頭行里不見經(jīng)傳的人物。
大爺進了城，八爺卻一直留在鄉(xiāng)下。大爺進城前，八爺送了他一把德國的剃刀，八爺開玩笑地說：“你得半個月回來一次，不是我這頭讓你剃服了，而是你那把新刀，還得在我這顆腦袋上開出來?！?/p>
這就成了一生的默契。
幾十年的光景說過去就過去了。大爺沒了，特意囑咐兒子把剃刀送回八爺那里做念想，八爺比大爺多活了十幾年，卻不再剃頭了，披肩銀發(fā)束在腦后，好像在等比著歲月，把那些說不完的故事，再講個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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