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凱源
姥姥家附近有一個林子,用石頭壘起的墻,高及腰部,將幾十棵樹包圍。每年秋季,收下來的玉米秸會堆放在石墻角上,軟軟暖暖的,可以踩在上面玩。在我心中,那里是我的最愛,不亞于魯迅的“百草園”。
那時候,總覺得那些樹很高很高,仿佛與天齊平似的。樹不算粗,六歲的我可以攔腰抱住。那里總很安靜:春天,我們會對著樹上冒出的幾點新芽歡呼;夏天,可以聽到風(fēng)和樹葉笑的聲音,也是找小蟲的好時機;秋天,枯黃的落葉像舞倦的蝴蝶,飄然飛落腳邊,尋幾片漂亮的夾在書里是無言的快樂;冬天,人跡罕至,雪厚到?jīng)]過膝蓋,打個滾,團個雪球,打場雪仗——冰雪融化在笑聲里。偶爾會有幾只小生物駐足被我們發(fā)現(xiàn):樹上的一只小鳥,竟然與我們對視;揀拾起一只毛毛蟲,直接放到口袋里,我們甚至?xí)阉B(yǎng)成蝴蝶。若是運氣好,捉到一只伏在樹上叫得正歡的蟬,歡天喜地地帶回家“邀功”,不久便變成了雞的美餐……所以上了小學(xué),每當(dāng)班里的女生看到一只小飛蟲,尖叫傳入耳中時,我就一直不明白:不就是只蟲子嗎——有什么好怕的?
大人們總不愿意讓我們到那里去,“那是死人睡覺的地方”——爸爸當(dāng)時是這么和我們說的。以前都是這樣,沒有什么墓碑,沒有什么十字架,連棺材都沒有,挖個坑就埋了,沒有什么小土丘,就是一塊平地。我可從不聽勸,天天跑去。每次當(dāng)姥姥從樹林里把玩得一臉泥巴的我揪出來時,就會罵我:當(dāng)心晚上被鬼捉去!曾一直很迷惘:鬼什么的——有那么可怕嗎?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驚覺離那個“我”越來越遠(yuǎn)。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變了吧,我想。只是還常去那個楊樹茂盛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但連拿片葉子都要仔細(xì)看看有沒有蟲子伏在上面,也不再愛躺在樹下打滾——這可是我以前最喜歡的。
今年暑假回姥姥家,還是習(xí)慣走到那條小巷子旁的石墻邊,卻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樹不見了!
“樹去哪了?”我有些驚愕地問姥姥。
“哦,來了個人要買這些樹,看著長得挺好,就都砍了買走了?!崩牙训恼Z氣很平淡,平淡到難以置信。
沒了?
對,沒了!
有那么一刻我想大哭一場,想像看山老爹似的抱著樹樁大哭。我的童年沒有了,承載我童年歡笑的小樹林也沒有了!
“哦。”我卻只出了一聲。
平淡的語氣,機械的轉(zhuǎn)身。我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像那圓明園似的,燒灼般的痛。但最后又變成了淡淡的,仿佛離愁似的思緒——像是《山楂樹之戀》中的那棵開紅花的山楂樹一樣。
我愛的那些樹,你們可好?
我愛的那片小樹林,你們可還記得那個扎著羊角辮在樹下玩耍的小姑娘?
(作者單位:山東泰山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