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芳
曾名列中國紡織界“滬津青”之后的濟南紡織,歷史上出現過七大棉紡廠、兩大印染廠的輝煌時代。但在市場經濟大潮中,上述主力軍幾乎全軍覆沒。濟南國棉系的興起到落寞,是時代發(fā)展和經濟轉型的縮影。
濟南棉紡的民國起步
1904年,是大清國光緒三十年。這一年新政方興,風氣初開,不斷有人上書奏請實行立憲、變更政體。喧囂的世事攪動風起云涌。
這一年的濟南,城市開埠,鐵路通車。發(fā)達的交通以及口岸與內地之間商品流通規(guī)模的擴大,促使行棧貿易在濟南嶄露頭角。與傳統(tǒng)鹽、典、錢等舊式商人不同的是,濟南的行棧商人在新興貿易領域興業(yè)生財、積累起可觀的資本之后,不是將資本轉向土地,而是熱衷于將經營范圍向工業(yè)領域拓展,興辦新式工業(yè),諸如面粉、紡織、卷煙、火柴等。
1915年,曾在北洋政府擔任過末任總理的潘復,以及當時的山東督軍、軍閥靳云鵬、蔡儒楷等人,集中全省107個縣的財力創(chuàng)辦魯豐紗廠。這是濟南第一家紡織企業(yè)。
及至1931年,本著實業(yè)救國的想法,也是看到紡織業(yè)涌動的商機,苗杏村和苗星垣聯手建立成通紗廠。大苗、小苗籌集股金75萬元,再求榮宗敬擔保,向英國怡和洋行賒購1萬枚紗錠的全套設備,向安利洋行賒購1500千瓦的發(fā)電機一部,另外由成豐鐵工部自制細紗機40臺和其他機器配件。1933年5月投產,1937年擴充到19600枚紗錠,年產量達14000余件。
1935年2月,經營不善的濟南魯豐紗廠倒閉,1600余名失業(yè)工人連日到省府請愿,要求復工。省主席、“逃跑將軍”韓復榘怕鬧事,極力促使苗杏村讓成通租賃魯豐。1937年,當時的民生銀行拍賣魯豐的全部固定資產償還債務,苗杏村又采取買民安的手法,以85萬元的低價把魯豐全部買下,成為苗氏集團的又一紡織企業(yè),即成大紗廠。
實際上,在苗氏家族籌辦成通紗廠時,實業(yè)家穆伯仁欲投資5萬元,被苗家婉拒。于是,穆伯仁便聯絡了崔士杰、辛鑄九、馬伯聲等人士,于當年12月開始籌辦仁豐紗廠,并將廠址選在成通紗廠東北隅。廠前鋪設的“仁豐前街”沿用至今。
籌辦之初,仁豐紗廠確定股金總額為150萬元,并采取了邊生產邊招股的方式,共招集私人股金93萬元。1934年6月投產后,曾因資金不足而陷入困境。后由中國銀行和金城銀行共同投入資金100萬元,局面頓時改觀且發(fā)展迅猛,為商埠同業(yè)所矚目。
當時,仁豐紗廠的產品質量在國內首屈一指,其中“蜘蛛美人牌”原白布物美價廉,與日本產品競爭于國際市場。仁豐紗廠從此名聲大噪,參觀者絡繹不絕,被譽為“模范工廠”。1936年,馮玉祥將軍為仁豐紗廠題寫了“實業(yè)救國”四個大字,以示激勵。
資料顯示,民國前期,濟南是華北最大的棉花市場,最初只有兩家棉花行,1919年發(fā)展到5家,1927年便增至57家。據了解,棉花行是當時隨著中外紗廠在商埠設立而形成,“是濟南商業(yè)中業(yè)務最發(fā)達者之一”。民國以后,濟南棉紡織業(yè)興起,共計設廠39家,資本總額249萬余元。濟南初步形成了棉紡織、針織、復制、印染及毛、麻、絲制品等綜合紡織工業(yè)。
戰(zhàn)爭時期,濟南各大紗廠均陷入困境。解放后,濟南紡織業(yè)得到了較快恢復和發(fā)展。被人民政府接收后,魯豐紗廠成為國營濟南第一棉織廠,1955年改名為濟南第一棉紡織廠。仁豐紗廠、成通紗廠分別成為國棉三廠、國棉四廠。彼時,濟南成為中國紡織工業(yè)的主要基地之一,名列中國紡織界“滬津青”之后。
從黃金時代跌落到塵埃里
一包包棉花進入清花間,用機器抓了打松,卷成棉花卷,然后把棉籽打下來,形成大概二三厘米直徑的棉條;八根棉條并在一起,經過條子間;拉長之后,再進入粗紗間,然后進入細紗間,就成了一根棉線;再經過筒子間,把棉線卷成圓筒狀;接下來,進入布機間織布;最后進入布房間檢驗,如果有次品,就修一修,之后準備運往印染廠——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濟南國棉系相繼迎來黃金時代,而上述則是棉紡廠的標準工序。
“濟南棉紡織業(yè)在發(fā)展鼎盛時期,總共有14家廠,都有編號,從一廠到十四廠?!睗鲜屑徔椆I(yè)協會會長賈鳳美退休之前曾任濟南紡織工業(yè)局副局長,據她介紹,當時歸該局管理的棉紡廠總共有7個,從國棉一到國棉七,都是國有企業(yè),其他棉紡廠有的是集體企業(yè)。
“一進廠就被分到織布車間,一干就是30年。當時能進二棉這樣的大國企工作是件很驕傲的事,那時的想法很簡單,就是一門心思努力工作。”1965年,年僅16歲的趙秀英經過街道辦推薦,進入濟南國棉二廠工作。據她回憶,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穿梭于織布機之間,保證機器正常準確運轉。
國棉二廠最多時擁有2050臺織布機,是當時山東省規(guī)模最大的棉紡織廠。鼎盛時期有六七千名員工,1989年產品就達到了直接出口的標準要求,1990年產值過億元,利稅過千萬元,當時濟南年產值過億元的企業(yè)只有16家。
因為生產任務重,工人除了做足8小時外還經常加班。最忙的時候,吃飯時間從半小時壓縮到十分鐘,路上都是跑著來跑著去。棉紡廠中八成都是女工,為了趕進度,大多數女工的產假只有50天,孩子自小被放到托兒所。工作30多年間,職工趙秀英除產假外從未休過一天班;她帶領整個班組年年獲得全廠“織布狀元”。
即便工作強度如此之大,人們還是羨慕在棉紡廠上班的人,因為當時的國棉系普遍效益好,工資高,福利全。職工住在家屬院,逢年過節(jié)發(fā)花生油和帶魚,孩子們則進入廠辦幼兒園和小學。那時候,紡織廠的男女職工都是相親市場上的搶手資源。
數據顯示,1980年到1997年間,我國紡織行業(yè)發(fā)展迅速,棉紡錠由1780萬錠發(fā)展到4245萬錠。與此同時,市場競爭過度、產品滯銷、企業(yè)虧損、開工不足、富余人員多等一系列問題也不斷涌現。1992年起國有紡織企業(yè)出現全行業(yè)虧損,1996年時全國國有紡織企業(yè)虧損額已達106億元。
為此,1998年國務院提出紡織工業(yè)壓錠調整的任務目標和政策措施,即從當年起,用3年左右時間壓縮落后棉紡錠1000萬錠,分流安置下崗職工120萬人,到2000年實現全行業(yè)扭虧為盈。
“85到86年是單位最后一次招員工?!?原國棉一廠廠長王建平說,國棉一廠設備老化,而民營企業(yè)設備進行了更新換代,在民企增加生產規(guī)模的背景下,國棉一廠在此時壓縮了生產規(guī)模?!稗r村勞動力不交保險,工資又低,對國營紡織廠沖擊特別大,后來國棉一廠進行產業(yè)升級,搞一廠分四廠、合資企業(yè)、民營企業(yè)等方法,能找的方法也找了,仍然解決不了四千多人的生計問題”。
2008年因濟南市小清河綜合治理工程拆除廠房的影響,又被迫減少紗錠1.7萬枚,進一步加劇了企業(yè)負擔,逐步依靠來料加工維持生存直至2012年4月30日全面停產。
2013年,政府開展幫扶工作,為國棉一廠發(fā)放資金1. 42億元。幫扶清算工作結束的那一天,原國棉一廠財務審計部部長蔡靜說,財務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忙碌過,“當首批清償職工五項內債資金973.63萬元幫扶資金及時到位,職工興奮得就像過年一樣”。
要么破產賣地,要么浴火重生
“濟南紡織太老實,太聽話,翻船在市場經濟大潮中?!碑斎珖藜彉I(yè)的形勢一落千丈,從國家到地方的政策是“限產壓錠”,包括濟南在內,很多綿紡廠開始砸錠,繼而倒閉。但起步于魏橋的張士平卻反而開始收購企業(yè)破產出賣的設備和廠房。
1998年,張士平收購了當時濱州市規(guī)模最大、曾經效益最好的國有企業(yè)——濱州一棉。隨后,魏橋越干越大,且不僅僅做紡織,還進入了很多行業(yè)。近年,張士平成為各類富豪榜上的常客。
據了解,在全國壓錠政策下,原來濟南棉紡的主力軍一棉至七棉,均走上了破產清算的路子。同樣印染行業(yè),一、二印均已破產。國棉一到四廠分別于香港南益、青島海爾、山東萊鋼、愛麗舍置業(yè)等簽訂土地開發(fā)協議,有些項目已在建或建成。國棉五廠于1996年依法宣布破產后,被濟南元豐棉紡織印染廠收購。后來通過多次結構調整,資產重組,創(chuàng)辦了齊魯鞋城。第十棉紡織廠在平陰縣,被元首針織收購。第十一棉紡織廠原地處章丘市,2008年重組并改制為山東省魯棉集團天元紡織有限公司。濟南第十二、十四棉紡廠在商河縣,2000年合并改制后成為齊魯宏業(yè)紡織集團。第十三棉紡廠地處濟陽,1999年底改制為濟南銀花紡織公司。
在濟南市紡織工業(yè)協會會長賈鳳美看來,如果濟南早一點重視困難國有企業(yè)問題,提早改制,困難企業(yè)尤其是紡織系統(tǒng)內的企業(yè)也不至于像現在這么困難?!坝腥苏f濟南紡織企業(yè)集體式微是因為上世紀90年代后期,國家號召砸錠,淘汰落后產能,我看不是?!辟Z鳳美說,當時全國各地都在淘汰紡織落后產能,但壓縮產能之后,全國紡織業(yè)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發(fā)展,近10多年來,每年增速都在20%左右。而這10年,濟南僅以個位數增長。
在濟南紡織系統(tǒng)中,改制比較早的是在商河的濟南第十二、十四棉紡織廠。在上世紀90年代初濟南紡織業(yè)鼎盛時期,這兩家企業(yè)只是標準的“后生”,但在2000年就改制成了齊魯宏業(yè)紡織集團,現在已經發(fā)展成為濟南紡織業(yè)的“領頭羊”。濟南有棉紡錠50萬枚,僅宏業(yè)紡織就有30萬枚,占六成。
據介紹,濟南紡織這幾年開始復蘇。除齊魯宏業(yè)集團外,大魯閣染織有限公司的產品質量、檔次在全國同行中處于領先水平。元首公司以國有身份能堅持到現在的規(guī)模與水平更屬不易。另有一批新秀也茁壯成長,如濟南天齊、濟南三太阻燃、濟南朝暉、濟南麗絲、濟南光大新材料等,這些新銳盡管成立時間大多不長,但具有潛在競爭力,是濟南紡織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