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波德萊爾
這是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到處是喜氣洋洋的度假的人們。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覺得人們把一切都忘記了,不論是工作還是苦惱。對于小孩們,這是休假日,是從那令人恐怖的學(xué)校里解放出來的二十四小時;對于大人們,這是和噩夢般的生活締結(jié)的一次?;?,也是無休無止的斗爭中和整天的提心吊膽中一次短暫的停歇。
不管是在客觀世界工作的人,還是致力于精神世界工作的人,都很難擺脫這民間五十年節(jié)的狂歡的影響。他們也都在這無憂無慮的氣氛里不自覺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我呢?作為一個真正的巴黎人,從來不錯過機(jī)會到那些出現(xiàn)在這隆重節(jié)日里的神氣活現(xiàn)的小店棚去觀賞一番。
實(shí)際上,這些小店棚之間的競爭是非常激烈的,它們都尖叫著,大聲唱著并拼命吼叫著。愚仆和小丑們由于風(fēng)吹日曬雨淋而變得黑瘦干癟的面孔都痙攣著,他們好像是對自己的演技充滿信心的演員,開著像莫里哀一樣戲謔的玩笑;大力士們莊嚴(yán)而神氣活現(xiàn)地穿著事先洗好的運(yùn)動衫,既沒有前額也沒有顱骨,像猩猩一樣,但卻為自己胳膊上粗大的肌塊而驕傲。
到處一片光芒、煙塵、叫喊、歡樂和嘈雜。
但是,在那一頭,在這一排店棚的盡頭,我看到一個可憐的賣藝人。他彎著腰,似乎就要摔倒,老朽不堪,活像一具僵尸;他倚靠在他那小破棚子的一根支柱上,那是一間比世界上最不開化的野蠻人的破屋子還要可憐的破棚子,里邊點(diǎn)著兩塊蠟頭兒;蠟頭流著油,冒著煙,更照出了破棚的丑陋和貧寒。
到處是歡樂、收益和大吃大喝,到處是充滿生命力的狂熱發(fā)泄;可這里卻是絕對的苦難。尤其令人感嘆的是,他穿著這樣滑稽的襤褸衣衫,比化裝更能形成強(qiáng)烈對照。
可憐鬼!他不笑,也不哭,不跳舞,也不做任何手勢,不叫喊,也不唱任何歌子,不唱?dú)g樂的,也不唱悲哀的,他也不乞求。他啞然靜坐。他放棄了,他認(rèn)命了,他的前途已成定局。
可是,他向人群和光芒所投去的眼光又是那么深邃,令人難忘啊!那人群和光芒的潮水般的騷動離這令人作嘔的苦難只幾步遠(yuǎn)。我覺得好像有一只歇斯底里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眼里充滿了淚水,這淚水滯留在我的眼眶內(nèi),使我感到眼前一陣昏花。
怎么辦呢?又何必要去問這不幸的老人,在這惡臭的黑暗之中,想要引起什么奇跡呢?在他的已經(jīng)戳破的幕帳之后,又會有什么奇跡呢?確實(shí),我沒敢去問。我這膽怯的理由會使您好笑吧……
我承認(rèn)我當(dāng)時害怕使他出丑。
最后,我決定在他那木板上順手放上一點(diǎn)錢,希望他能明白我的用意。可這時,不知怎么一擁擠,一股人流潮水一樣涌來,把我卷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剛才那一幕,一直在我眼前浮現(xiàn)著。我又回轉(zhuǎn)過來,力圖剖析一下我剛才那突如其來的痛苦。我自言道:“我剛才見了一個老朽文人的形象,他活過了一代人,并曾是這代人的出色的捉弄者;這又是一副老詩人的形象;沒有朋友,沒有家庭妻小,被窮困和忘恩負(fù)義的公眾所貶黜。健忘的人們再也不愿邁進(jìn)他的店棚。”
【素材運(yùn)用】如果說辛棄疾“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繁華熱鬧世界中一個特立獨(dú)行的清醒者的話,那波德萊爾的《賣藝?yán)先恕穮s是撕開另一個繁華熱鬧世界的外衣,借一個“駝背、衰弱、老朽”的賣藝?yán)先苏宫F(xiàn)華麗背后的膿瘡。這或許就是波德萊爾特別的“惡之花”——借狂歡氣象,寫絕對苦難,在苦難中展現(xiàn)人性惡的一面。
【適用話題】繁華;苦難;罪惡;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