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海棠

《天黑以后》寫于2014年春天。比2014年更早的時間2012年秋天，一個女友跟我聊要不要買第二套房，她的理由是現在住的房子是為老大讀書買的學區(qū)房，加上公婆，一家六口人住著太擠。我剛好也住著學區(qū)房，知道她說的太擠是一個什么概念。我說，現在政策不好，購第二套房除非付現，不然稅太高，一套百平方米的房子下來十幾萬二十幾萬沒了。這時她還想買部車，老公答應她生完二胎給她買部寶馬，結果二胎三歲了，老公也沒實現諾言。她家老二在香港生的，三歲，正在申請過港讀幼兒園。要是申請上了，她便可能要天天到口岸接送孩子，看來寶馬老公是非買不可了，跑都跑不掉了。她認為若不買房的話，她想要的車肯定沒有問題。但是新的問題來了，若是這時買房老公還會給她買車嗎？老公生意做得還好，也想買一套大的房子住一住，過過有錢人的癮，對外光說是打老板，住在一套八十平方米的老房子里總覺得大老板的頭銜不光亮

女友有些家常婦女的愛好，特別愛跟人聊天，什么都聊，明星八卦、孩子教育，家庭瑣碎、婆媳之間，腦子里冒出來什么聊什么，別人聊什么她也有相同的故事。我不想聽還不太行，她老大讀三年級，我的孩子讀一年級，在一個學校，天天上下學接送都碰頭。送孩子的時候岔開了，買菜時又碰上了。他們家每天都買海鮮，海鮮要等現場宰殺，她在路邊站著，買菜時碰不上這里肯定能碰上。那就聽她聊吧，聊什么就聽什么吧，我只當她是家常的婦女愛聊天。但是這天她沒買海鮮，買了海鮮殺完要趕快回家放冰箱里的，不然大熱天的放到中午煮飯海鮮就不鮮了。我們在菜場買完菜一路往回走一路聊，她說，去你家坐坐方便嗎？方便，方便。去我家坐坐這事是我先挑起的頭，我家搬到這邊后第一次遇著她，覺得她還是幾年前認識的那樣親切，便邀她到我家坐坐喝茶。然后就發(fā)現事情不太對勁，幾年了她生了二胎也沒顯老，但是心眼完全不一樣了，用廣東這邊的話說，特別八婆。好吧。我惹的事我擔著，我家離學校近，她提前來接孩子時會到我家坐一會兒再一起去學校。后來她會提著進口水果來，到樓下按門鈴了我才知道，然后我忙關電腦請她上樓燒水泡茶。再后來我對她突擊式的到來表現得有點冷淡，跟她說我要趕稿子，她也知趣，很少來了。聊天時她說沒想到幾年后我成了“坐家”。我們當時因工作結識，她的理想其中一條就是當“坐家”。她后來雖是可以自由“坐家”了，但她并沒有正式寫作，她拿散文給我看，還是前些年寫的千兒八百字的抒情散文。

她明著說想到我家坐坐，這一次不可避免地要請她到樓上坐坐、喝口茶了。

她坐下，我還在收拾早餐的殘局，她就開始聊了，聊要不要買第二套房的事。不知為什么，聽她聊天，總覺得她是老練的小說家。她聊一個事情，會穿插聊很多的小事情進來，明明聊房子，會聊到車，會聊到孩子過港讀書，會聊到她的小姑子，還會聊到她跟老公的愛情。這些事情她之前已不止一次說了。我手里沖茶，有時還得用心聽她說話，不然會搞不清重點在哪兒。這次聊天兩個小時，聽到最后我不單是明白了，還心里一驚，她真正擔心的并不是買了房沒了車，她有可能在擔心老公借再買一套房的由頭跟她真離婚。上面說了，他們夫婦倆名下已經有房，這次看中的房子是一百三十平方米的，除非一次性交現，不然差不多要多交近三十萬的稅，差不多是她一部車的錢了。而辦一次離婚手續(xù)才六塊錢成本。但是夫妻兩人若是先離婚再購房，她車子的錢就省下來了，時下的中介都推薦客戶這么干。她并不清楚她老公具體的財務狀況，她擔心老公想先辦離婚再買房并非只是為了省錢。

《天黑以后》的基本故事可以說是從這里而來。但聽完女友的故事之后，我除了心里一驚，并沒有想到要寫成小說。一篇小說的形成并不太容易說清，即使有一個種子了，它還得經過時間的發(fā)酵，或與另外的事情碰撞，天時地利人和在某一個瞬間都整齊了才可能使某個故事成為小說。講一個現實生活中的故事，小說遠遠不如新聞報道更能使人明白，若成小說，它需仰仗作者個人趣味的文學加工。

《像沒發(fā)生太多的記憶》也是這樣寫成的。有一天我夢見了一個叫秀的小學同學，她家住在集上。順著對她的記憶我又想起了小時候跟大人一起趕集，集上有一家修理鋪，什么都修，鋦鍋、鋦盆、鋦瓷碗、修傘、修自行車……記得小時候用的雨傘特別大，竹子的竿，竹子的傘骨，桐油油過的牛皮紙，雨一浸，或太陽一曬，一大股桐油味。我在這天回憶這些的時候，甚至還聞到了一股桐油的味道，甚至還聞到了那家修理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