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婷
“我要不去改變,也就沒人會去改變”
中國新聞周刊:為什么要在工體辦這場30周年的紀念演唱會?
崔?。阂驗槲矣X得(還是)一無所有。這30年不是我一個人過來的,大量的人把自己的興趣甚至自己的生命容納到做搖滾樂里,甭管他是哪個環(huán)節(jié)的,銷售還是推廣,他內心里帶著理想色彩做這件事。我只不過是他們的材料,我有義務和他們配合,我是參與團隊在運作一個有意義的事。他們對我重視,花這么大投入冒這么大的風險做這件事,我內心里邊感謝他們。
中國新聞周刊:很多人說你這次上電視是一種妥協(xié)?
崔?。簩?,肯定會有人這樣說,有他們的道理,因為我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是做出了一些調整,他們也在做調整。我們開始一直是拒絕的,但是拒絕過程中,能夠學到很多東西。他們對搖滾樂的重視達到了一定程度,讓我找不到退路。
我想,我們要不去改變,也就沒人會去改變(搖滾樂現(xiàn)狀)。
中國新聞周刊:上電視的感覺如何?
崔?。菏Э亍@個行業(yè)預備工作做得不夠的情況下就參與了,同時也是學習。實際上它是被點擊率,被投資人控制。他們?yōu)榱耸找暵什粨袷侄巍N艺J為收視率是建立在爭端、矛盾基礎上,我跟制片人還有另外兩個推薦人達成了默契,就是我們必須要挑事,發(fā)生矛盾,我說節(jié)目要是沒人看,我們都死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接下來還會參加這樣的節(jié)目嗎?
崔健:要有選擇性的,看情況,因為這次有一定失控,對自身的失控還有對電視播出體制的不熟悉。
中國新聞周刊:你現(xiàn)在玩搖滾,然后拍電影,通過各種各樣的東西表達自己。為什么要通過這么多方式,光做音樂不行嗎?
崔?。何矣X得人表達自己,是因為你有東西要表達。所以我拍電影,肯定因為我有東西想通過畫面去表達,我有想法。我看了很多電影,獲取到了一些能量,是我通過音樂釋放不出來的,所以我愿意做電影。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么保證自己的專注力?
崔?。何矣X得我自己專注力不夠,經常被打擾,被自己突發(fā)奇想的想法干擾,可能這對我做別的事是一個財富,但是做音樂會失去一些連貫性。自己打擾自己的時間太多了。但我沒覺得這是不好的習慣,我不給自己制造壓力。
一個沒有老板的人給自己的壓力來自時間。有老板的話,你要有團隊精神,你就會把這事干完;當沒有任何壓力,自己想表達的時候再表達,那個東西是最有價值的。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央視春晚再邀請你去唱《花房姑娘》,你會去嗎?
崔?。捍和頍艄庖繇戇€有播出的程序不太符合搖滾樂,如果他真的按照我們的條件我們也可以考慮,但是我們要有自己選歌的權利,只是單純做秀肯定不會去。
中國新聞周刊:你還是很在意,你的音樂包括發(fā)聲是否被年輕人接受?
崔?。菏?。既然交流的話,我希望按照我的方式交流,而且他不會對我有誤判,同時能夠對我?guī)碜鹬?。因為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對我的尊重,是誤認為我是什么樣的人的尊重,當他們真正接觸我,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這樣時,反而對他們自己帶來傷害,也對我有傷害。我曾經經常接觸這樣的人,認為我是應該憤怒的,應該是黑一點,皮膚不要這么細膩,一個不愛說笑的,經常嚴肅思考,抽點煙喝點酒那樣的,結果發(fā)現(xiàn),其實生活中我完全像一個很普通的愿意說笑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上一次體會到悲涼的心情是什么時候?
崔?。航洺!9矆龊侠镂乙灿蓄愃七@樣的,一個很糟糕的活動,我還要說那套公式化的話,我覺得對我是一種浪費,或者把我請去是一種浪費,或者是自己對自己機會的把握的浪費。(我)希望抓住每一次機會去表現(xiàn)觀念,哪怕有的時候稍微得罪個人,但我盡可能去避免,只就事論事。
其實我相信,一旦和公眾媒體打交道,一部分就是失控,你怎么寫我根本控制不住。
中國新聞周刊:你現(xiàn)在會去使用微博微信這些工具嗎?
崔健:偶爾關注一下,從來不發(fā)言。對于我來說,發(fā)任何言都屬于宣傳,因為大家都會把你當成一個宣傳,而并不是真正的交流。如果真正想交流的話,可以跟人說話,聊音樂。
他們說我應該宣傳自己,應該開個人的微信公號和微博,發(fā)表自己言論。還說,一旦開了以后就跟誰一樣,誰開得最火,他們有什么樣的表達??扇绻銢]有觀點的話,基本上屬于浪費時間。
“憤怒、傷感,同時一種不屈的感覺”
中國新聞周刊:80年代你的表達正好切中時代的脈搏,那個時候是什么感覺?
崔?。何矣X得每張專輯都和時代切中,都跟時代平行。我始終愿意看著社會的橫斷面創(chuàng)作,而沒有縱向去做。
中國新聞周刊:我聽你的新專輯聽到性的曖昧這些東西,你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什么?
崔?。何矣X得性是最本能的能量,當然我不是說低俗的能量,不能因為它低俗,我們就應該制止或者應該去扼殺,怎么去正確引導它規(guī)劃它釋放它,我發(fā)現(xiàn)很多的藝術都在描寫這種東西,描寫人最本能的最美好的,而且長期被壓制的東西,我覺得這是藝術的偉大之處。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說中國搖滾30年現(xiàn)狀式微,你認同嗎?
崔?。浩鋵崜u滾從來沒有“式強”過。
中國新聞周刊:在八九十年代不算強嗎?
崔健:沒有,那都是媒體(宣傳的),中國搖滾樂,從實打實的音樂家的生活狀態(tài),音樂家的作品出現(xiàn),表演場所,表演機會還有作品,觀眾增加,現(xiàn)在可能比過去多了很多,過去只是一種現(xiàn)象,媒體上的說法而已。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你覺得中國搖滾一直是在往好的方向走?
崔?。阂恢痹诎l(fā)展,商業(yè)是一個健康發(fā)展的途徑,這個東西大家把握好了,就不會翻船。但是你不要為了商業(yè)做一些出賣搖滾樂本質的東西,我覺得搖滾就會逐漸建立起良好的商業(yè)的關系。
中國新聞周刊:你之前挺排斥商業(yè)代言的。
崔健:最起碼在我的范圍里,周圍的人都是自由表達的人,都有基本的原則,否則的話他們的作品,他們的說話方式都會和我們格格不入了。我相信我們的圈子大起來的話,也會被大家關注到,這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一種生活方式。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么看這30年搖滾樂在國內的發(fā)展?
崔?。悍且獜男问缴戏珠T別類的話,我覺得搖滾樂本身,存在著獨立性的創(chuàng)造和運作的形式。
除此之外,搖滾樂并沒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獨立性帶來的內容獨立和創(chuàng)作自由,這才是有價值的。
我更愿意說,只要你敢寫,敢自由地創(chuàng)作,堅持你自己,你是不是搖滾樂不重要。無所謂。
中國新聞周刊:在55歲這個年紀會不會有種服老的心態(tài)?
崔?。喝死鲜亲匀坏模砩系?,沒有人會逃避老。
中國新聞周刊:但是搖滾需要力量。
崔?。何矣X得只要堅持表達,而且服務的話,不會在意有沒有人接受你的服務。當你老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別人也老了,別人也期待你替他們去表達。
中國新聞周刊:當你表達的時候,你表達會有個對象嗎?
崔?。簾o所謂,因為大家針對年輕人市場,是時尚概念,因為大家都喜歡看年輕人,這東西誰也跑不了。我也希望我們下一代人不去看我們,或者不看比他們歲數(shù)大的人,同時不希望被這個市場證明我們自己沒有價值了。所以我們也努力,某種程度上這是矛盾的,這種矛盾是非常自然的,甚至是美好的,它能產生很多意想不到的能量火花。
中國新聞周刊:大家似乎都關注你,但是不太關注你的創(chuàng)作。
崔?。哼@個只能是遺憾,這個遺憾是雙方的。
中國新聞周刊:你還是會堅持原有的創(chuàng)作風格?
崔?。好總€人都有年齡的關卡,風格的界定,我不可能再寫出《一無所有》一模一樣的歌。(即使寫出來)別人也會覺得你沒有變化,或者說吃老本。所以應該有變化,而且這種變化最大的受益者是我自己,我要是老抱著市場的壓力做音樂的話,我早就停止了思考。
就是因為我做了這樣的專輯,才能這樣說話,否則連這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可能去打高爾夫球、騎馬,可能去做電視秀的長期的評委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用自己創(chuàng)作的歌來形容的話,會選擇哪首歌?
崔?。何椰F(xiàn)在最喜歡的,最愿意聽的歌,還是《外面的妞》。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這首歌,我愿意聽,可能是因為它有一種憤怒、傷感,同時一種不屈的感覺,有點扭曲感有點瘸,我喜歡這種感覺;同時這首歌描寫的是一種能量,我覺得人體的能量是永恒美好的東西,我覺得尊重一個人的能量,等于是開始尊重一個人。
中國新聞周刊:我聽你《無能的力量》這張專輯的時候,有一種被困住的感覺。
崔?。簩?,《無能的量》的名字實際上是一個英文的翻譯。它是一位匈牙利作曲家的作品,《The Power of the powerless》,(直譯就是)一個無權者的權力。
后來我覺得也挺準的:我不能改變世界,我有機會我想改變你,你要能感受到的話,就是我們的緣分。實際上這歌講的是這個意思。這是一個抽象的,價值觀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