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波

“吳鎮(zhèn)中學”矗立在群山環(huán)抱之中，體育老師會點功夫，就在后山收了幾個徒弟，業(yè)余時間教教拳腳。支小軍很想當大師兄，可是師父指名讓潘東峰當。支小軍想讓老爹出面，支所長卻說：“你爹只是所長，人家的爹是鎮(zhèn)長?！?/p>

打那天起，支小軍瞄向潘東峰的眼神中就帶了些火花。

師弟們喝水歇氣，開始東拉西扯。新來的孫明烈樂衷于講葷笑話，今天口沫橫飛地說了個“天大的秘密”——男廁和女廁之間的隔板被摳掉一塊，后來不知道被誰塞上了一塊破木板，一掀就掉，女廁所沒秘密了……

潘東峰沖過來，把孫明烈踢了個跟頭。孫明烈的臉都跌破了，跳起來一搡潘東峰：“裝什么正經！”

潘東峰被搡了個趔趄，支小軍差點樂出聲來。

潘東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往腰間一按，抽出了一把亮閃閃的寶劍。這條“腰帶寶劍”是泰國貨，拔劍的動作他是練過的，確是干凈利落，頗有氣勢。

當天參與“比武”及圍觀的人，每個人都挨了幾腳。體育老師火冒三丈，兩個人跟潑皮斗毆似的，一點武術章法都沒有。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支小軍請假出來，進了公廁，腦子里全是老爹的暴怒。一塊破木頭，什么“烏木鳥木”的，不過窄窄的一條，至于動這么大肝火嗎？大吼大叫的像要地震了似的！

廁所里空蕩蕩的，支小軍徑直往里走，走到一多半的時候發(fā)現最里面的蹲位上有人——潘東峰！

自打“比武”結束以后，兩個人就沒說過話。支小軍就近找了一個坑位，往那邊瞄了瞄，看潘東峰橫了他一眼，顯然是芥蒂難消。

支小軍被老爹踹了一腳，讓他好好想想，這陣子家里到底都來了什么人?！熬退銇砣硕际钦夷戕k事的，誰會順走一根破木頭？”支小軍帶著氣回了一句，又挨了兩腳。

“破木頭？”支所長的眼珠子要從眼眶子里鼓出來，“那是烏木——鐵力烏木！沉香木、東方神木！把你賣了都不值它的一個角！”

支小軍總算聽出了點頭緒。那是一套半成品，準備做一把椅子送給某領導的，可是少了一根做“把手”的材料。至于烏木的價格，無價之寶！

“潘東峰，這個坑你承包了啊？”

支小軍臉上還帶著紅腫。支所長被潘鎮(zhèn)長約談了一次，回來后給兒子留的記號。

廁所里空蕩蕩的，大家都在上課，他請假出來上廁所，往里走又看到了潘東峰，還是占據著最里面的一個蹲位……

潘東峰仰起頭來，臉漲得通紅，支小軍更不客氣了：“孫明烈說完那事，你就天天往廁所里鉆，霸著最里面的坑不挪窩。我算明白了，那塊隔板就是你摳掉的，你這是還想往那邊看??！”

說著，支小軍的眼睛瞄向那些隔板，潘東峰提著褲子就沖了過來：“姓支的，別賊喊捉賊了，我看隔板就是你摳的，走，上山過兩招！”

山頭秋風瑟瑟，吹得支小軍的頭發(fā)直往后“飛”，對面的潘東峰的衣服上也泛起了層層褶皺，他手里的劍透著寒光，臉上表情更是兇神惡煞一般。

支小軍握了握手中的松樹枝，兩個人對峙良久，誰都沒有動手，時近中午，山下隱隱傳來了下課鈴，這片樹林里很快就會熱鬧起來。支小軍向前跨了一步，嘴角有點哆嗦，潘東峰提著劍迎了上來。

支小軍的心一顫、手一松——“撲通”一聲，潘東峰跪了下來，熱淚盈眶，語帶哀切：“師弟，咱倆這么多年了，跟親哥們兒似的——你……你可千萬別傳出去，我就看了一回，還什么都沒看到！”

“咣當”一聲，棍子掉在地上，砸了支小軍的腳。他沒覺得疼，只是望著山下廁所的方向，突然間又有了尿意！

《拍賣會賣出天價，烏木椅牽出貪官》——支小軍看著手機上的新聞，心里百感交陳，老爹總想進市里當局長，當上局長又想進省里，現在可好，進省檢察院了。他給潘處長打了電話，感謝他的運作，讓老爹沒受苦。他覺得怎么也得請潘東峰吃頓飯。潘東峰答應了，但又補充了一條：“飯可以吃，但是……必須我來埋單。到省里來了，我的地頭上能讓你請客嗎？”

掛了電話，他覺得潘東峰太客氣了——過分客氣了！當然，自打二十年前山頂上那一場“對決”后，潘東峰一直對他這么客氣。就算潘東峰在省里某部門當上了副處長，對市里的個體戶支小軍也沒有絲毫改變——如既往地客氣。

支小軍鉆進了汽車，手握著方向盤想倒車，突然間他的手停了下來。他在想一個問題：當年如果他提前半分鐘扔掉棍子，向潘東峰“招供”摳碎了男廁和女廁之間的隔板，又從家里找了一小塊木板堵上了缺口……那潘東峰就不會對他客氣了。即便是他想跟潘東峰客氣，估計也不好使了！

其實他和潘東峰之間，也隔著一層板——層嚴絲合縫的隔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