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電影《啟功》的敘事藝術(shù)與人生哲學"/>
宋海寧
中國學人版《阿甘正傳》
——談電影《啟功》的敘事藝術(shù)與人生哲學
宋海寧
《啟功》是根據(jù)教育家啟功先生生平改編,由北京電影學院青年電影制片廠等聯(lián)合出品,于2015年9月10日上映的傳記題材影片,影片主要講述了著名書法藝術(shù)家啟功先生文革期間和改革開放后的傳奇故事。
傳記題材電影總是與傳記文學或者歷史傳記有著極大的相似性,綜合地看,《啟功》也可以視為一部歷史類電影。中國歷史學界認為學好歷史的四把鑰匙即“年代、目錄、官制、地理”,其中第一把鑰匙就是“年代”;時間與空間兩個維度也是構(gòu)成史學敘事的最關(guān)鍵方面。我們可以視電影《啟功》為一段體制嚴整、融合順敘與插敘、注重聽眾感受的“學者自述”,這種高度鮮明的主角自述,可以很好地達到影片的宣傳目的。
本劇中有少年啟功、青年啟功、中年啟功、壯年啟功、老年啟功五個形象,后兩者的扮演者均為馬恩然先生。我們也可以對他們作進一步的歸類,即少年與青年時代基本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即清末民初;其余三者則分別對應(yīng)民國時期、建國初期(文革時期為主體)與改革開放后。這四個斷代恰好可以約略反映我國古代、近代、現(xiàn)代與當代的社會風貌與現(xiàn)實精神。少年啟功英語課上畫畫,由此挨打的同時也獲得母親的留意,拜師的場景恰能代表中國尊師重道的教育傳統(tǒng);而青年啟功步入中華書畫學研究會那一刻,堂內(nèi)的文人相互作揖,伴著輕靈典雅的音樂,倘若不是清末民初的服裝左右,觀眾可能感到的是盛唐或者雅宋的風氣。清朝的國祚結(jié)束,但傳統(tǒng)的社會風俗卻不能像王朝鼎革那樣朝令夕改。
中年啟功面臨著國破族衰的時代重壓和失業(yè)喪母的中年危機,雖然“門與窗往往不同時打開”,或者說福不雙至,但命運就是給中年啟功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打開了一扇窗,陳垣的出現(xiàn)及對啟功的知遇之恩是中年啟功的救命之水。在美國學者愛德華·霍爾《超越文化》一書中,作者提到學者在大學中是通過教學來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的,這與我國“教學相長”的經(jīng)典理念相一致。這個道理在中年啟功于輔仁中學與輔仁大學教學的經(jīng)驗中得以印證。改革開放前與后簡直是冰火兩重天,不同境遇是時代使然,狹窄的住房、簡陋的衣食、曲心的言行就是文革時期中年啟功的特征;寬亮的書室、無憂的衣食、大師的話語權(quán)則是啟功一生“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回饋。從中國的五大元素“金木水火土”到歷史循環(huán)理論的“五德終始說”,以“五”為代表的數(shù)字思維成為中國哲學思考的一個傳統(tǒng),這甚至構(gòu)成民族心理素質(zhì)中不可刪卻的因素,而本劇五個生命歷程的設(shè)計恰恰暗合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而以年代歸類,“五”進“四”的改造則可以視為本劇敘事藝術(shù)的特色所在。
本劇之用心隨處可見,而尊重歷史原貌則反映了我國電影行業(yè)的進步。20世紀70年代,我國“二十四史”的點校進入第三階段,而陳垣先生也恰是在1971年6月21日去世的。我們翻檢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啟功雋語》、中華書局出版的《啟功日記》以及載于《回憶中華書局》的《風風雨雨二十年——〈二十四史〉點校始末紀略》一文,不能得知究竟是陳垣先生去世在前亦或是啟功得到領(lǐng)導(dǎo)通知點校《清史稿》在前。同樣是被任命點?!肚迨犯濉?,鄭天挺先生恰恰是因為政治問題沒有得到南開大學的同意而無法去成。在影片中,中年啟功由于政治問題的緣故不能參加陳垣追悼會,只能在靈堂門外痛哭磕頭,這發(fā)生于1971年6月21日后;獲得“解放”后,可以獲得師大的許可點?!肚迨犯濉?;而《啟功日記》中有1971年8月30號“到中華書局報到”的記載。無論是實然性的判斷還是應(yīng)然性的考慮,本劇對這段事件多發(fā)的歷史處理得十分到位。由此可見,尊重時間的邏輯有序性,是傳記題材電影或者歷史類電影的編劇關(guān)鍵。
電影《啟功》劇照
細心的觀眾不難發(fā)現(xiàn):在電影開頭與結(jié)尾的課堂上,啟功都在講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這樣安排既可以在影片伊始突出啟功教師的身份,又可以用“跨時代講課”(開頭未講到精要之處)這一細節(jié)說明影片核心的思想觀念“友”?!昂?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啟功對這句詩“知情、知意、知心”“知己重在通情、達意、交心”“人有知己就沒有孤獨”等詮釋是一個久經(jīng)滄桑的長者對學生和觀眾的建議?!叭柿x禮智信”和“溫良恭儉讓”都是中國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的精華,前者是個人層次上的,而后者可理解為著重對“交友”態(tài)度與心理的概括。中國的三綱五常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不了血緣關(guān)系或者生理意義上的解讀,而“友”的觀念的普世性似乎強了一些,這也是影片結(jié)尾具有“陽光普照式”溫暖效果的原因所在。
本劇反映的思想主題是通過主角啟功及啟功與重要角色的交往表達出來的。誰才是啟功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呢?母親、老師、妻子和學生。少年啟功的母親懂得“因材施教”的道理,這是啟功書畫生涯的第一福;啟功同族心畬先生的“善教”是青年啟功初識門徑的第二福氣;妻子寶琛對于啟功的絕對理解和支持是其第三福;陳垣耐心給壯年啟功講解怎么教學生、破格帶入輔仁大學其的第四福;電影中剪大字報的小劉對啟功的書法達到癡迷程度是其第五福。而實際上,啟功在領(lǐng)會這些“?!钡耐瑫r,那種感覺就是幸福,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又可以這樣評價啟功先生——“富”?!叭擞兄壕筒粫陋殹?,這句話道出了當今熱門的幸福學中的一個真諦,而與西方強調(diào)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相比,在同樣具有實用性的同時,中國“友”觀念背后的人際交往法則和交友境界有更強的超越性。
“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這是啟功先生的墓志銘,而在影片中,啟功先生是在陳垣先生去世后為自己提前撰寫的。教師的身份能夠引帶出本劇要表達的人生哲學,這種人生哲學又主要是通過教育哲學傳遞的。我國的思想高峰是在先秦時期,而我國的教育哲學根基恰是在先秦時代奠基的,一篇載于《唐都學刊》題為《先秦儒家教育倫理思想框架探析》中一段文字十分高明:“(先秦儒家教育倫理思想的框架)概括地講,‘仁’是情感根基,‘禮’是實現(xiàn)手段,‘和’則是目的與理想狀態(tài)下的社會效果。而我以為‘仁’是前秦儒家的教育倫理動力論的核心,‘禮’與‘和’則分別是其教育倫理方法論和教育倫理目的論的核心。‘仁’、‘禮’、‘和’可以分別解釋為正性、循學、致和,然而這三者間有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其間的過渡即虛心與謙格,所以可以把先秦儒家教育倫理思想概括為一個生機的進路:正性、虛心、循學、謙格、致和。”[1]少年啟功拜師時老師的笑容與中年啟功給陳垣拜壽時陳垣的淚水都能說明“虛心”與“謙格”的重大作用,這種“敬”的精神既可以說是交友方法的基礎(chǔ),也可以說是“友”思想的最高境界。表面上看,啟功先生在劇中似乎是一個完人,高大上的形象也成為批評聲音的緣由。而實際上,少年的貪畫、青年的字不好與焦躁、英語不過關(guān)甚至中年啟功被陳垣批評作曲心之作都是電影尊重人物原型的證明,本劇的高妙之處在于委婉處理了這些細節(jié),使得全劇的風格與啟功先生的性格吻合。
美國1995年上映的《阿甘正傳》早已成為經(jīng)典,至今激勵著許多當代人。美國90年代新經(jīng)濟的起飛是《阿甘正傳》成功的時代背景,所以一個問題擺在我們面前:《啟功》的出現(xiàn)不是一個偶然事件。那么必然性有哪些可能呢?
大談一部電影出現(xiàn)的必然性未免難逃夸大其重要性與故意推廣的“惡名”,因此,筆者談有“哪些可能”。改革開放后中國的舉世矚目成就不容置疑,這與劇中時代給予啟功的老來福能夠?qū)?yīng)。中國的經(jīng)濟需要走出自己的特色,中國的文化需要以特色的形式向世界傳播,中國的電影走自己的道路也勢在必行。我國的電影由最初的不成熟到第一部大片《英雄》的出現(xiàn)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而《英雄》之后中國的電影事業(yè)更加蓬勃。《啟功》的最大特色是啟功“學人”的身份。網(wǎng)絡(luò)上“教授的一生工資抵不上Angelababy一季《跑男》的報酬”這類聲音的出現(xiàn)有著必然性,一個有生命力的民族本應(yīng)是對知識與創(chuàng)造的理性尊重,絕非是對娛樂與聲色的盲目推崇。電影《啟功》代表著中國學人的心聲:我們需要話語權(quán)以及學人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
《阿甘正傳》反映了標準美式的樂天派精神,而《啟功》反映的是中國的“和”精神與婉轉(zhuǎn)風格。二者有哪些共同性呢?就敘事而言,兩者均有插敘,而且前者主要是插敘;而兩者的時間跨度均非常大,都反映著一個國家最關(guān)鍵的時代劇變。就主角而言,阿甘是個“傻子”,而無論現(xiàn)實還是電影,啟功先生都是達觀淡泊、不慕名利的君子,這在一定程度上暗示著中西方成功學的共性:德就是才,對于成功而言,德更為重要。就配角而言,阿甘和啟功先生都遇到了性質(zhì)相似的重要人物,慈愛的母親、知心的妻子、知遇的朋友、必要的追隨者。而《阿甘正傳》中的珍妮是另一條暗線,珍妮之死使得《阿甘正傳》的震撼力大大增強;而《啟功》完全尊重歷史,寶琛之死以啟功有時默默流淚卻痛徹肝腸的那一瞬間來表現(xiàn),有中國結(jié)發(fā)夫妻之恩的深刻內(nèi)涵。就結(jié)尾而言,兩部劇都屬匠心獨具,前者是飄下一片羽毛,代表著年輕一代新的飛翔,而后者是馬恩然先生站在啟功先生像前,那種生命更替、精神永駐的寓意就被永遠定格在啟功先生像上了。當然兩者也有諸多不同,阿甘的成功的夸張性和難以復(fù)制性與啟功先生的升沉榮辱到最后的豁然明朗有著較大的差別。
阿甘的母親教給阿甘“人生是一盒巧克力,每一塊的味道都不同”,要求阿甘自己學會著適應(yīng)與嘗試;而本劇中啟功母親的一句話“有個人照顧你,我也就安心了”則反映了中西方母親哲學的不同,起碼是中國傳統(tǒng)意義上母親哲學與西方現(xiàn)代意義上的母親哲學的不同。珍妮一生都在追尋獨自的道路但是綜合評判卻是失敗的個人探索,寶琛一生都以啟功為中心,這種以他人為中心創(chuàng)造巨大價值的路徑也反映了“傳統(tǒng)中國女性主義”的取向。阿甘的成功是在一次又一次顛覆前有基礎(chǔ)上的成功實現(xiàn)的,那種既噱頭又合理的傻子哲學代表著一種自然成功之道,而心畬先生講的“經(jīng)史為上詩詞為下”,到陳垣教給啟功的人生哲學與教學方法,再到啟功最后的名言“入學初識門庭,畢業(yè)非同學成。涉世或始今日,立身卻在生平”,電影《啟功》重“傳承”輕“創(chuàng)新”的意味則比較明顯。這或許未必是電影的教導(dǎo),而是電影團隊希望通過電影對觀眾甚至所有受眾的勸誡。
[1]韓博韜.先秦儒家教育倫理思想框架探析[J].唐都學刊,2016(1):20-24.
宋海寧,男,遼寧大連人,大連工業(yè)大學藝術(shù)設(shè)計學院助教,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