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

獵手是我們連最好的狙擊手。當初我當接兵連長時，就因為看上他的槍法，才硬把他拽到我們連來。

接兵到他們鎮(zhèn)上，我很納悶。他們鎮(zhèn)的山村正在一個一個地消失，獵手他們村也只剩下兩戶人家了，一戶是獵手他們家，一戶就一個孤寡老人。我狐疑，他們?yōu)樯恫话岢龃笊侥兀?/p>

獵手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他有點惆悵地對我說：“我們家是獵手世家，槍法準是幾代人苦練出來的。本來我高中畢業(yè)要打工去的，可我爸以死相逼，說啥也不讓去。說實在要去也可以，前提是必須打死那只白臉狼，你爺開荒被它咬傷了后背，我捉狼被它咬傷了腿。”

“哦，國家不是早有禁令，不允許私有槍支嗎？”

“是的，我們家以前有好幾支獵槍，都被沒收了?？晌野謺觯灰芘綗o縫鋼管，我爸就可以用它做成獵槍?！?/p>

部隊培養(yǎng)一名狙擊手，至少得一年。培養(yǎng)出獵手這樣的好槍法，起碼得三年。那天我陪獵手進山，遠遠地看見一只兔子在草叢里時隱時現，少說也有一百步吧，獵手穩(wěn)穩(wěn)地舉槍瞄準，只聽“砰”的一聲，就瞅見兔子的屁股撅了一下，我們趕緊跑過去，那只兔子已經躺在地上沒了氣息。

一連三天，我都住在獵手家，用苦口婆心地勸說形容毫不為過，獵手的父親終于被我的誠心感動了，同意獵手換上了軍裝。

獵手參軍后也真是爭氣，每年全團的射擊比賽，他穩(wěn)拿第一名，為我們連贏得了不少榮譽。特別是蘭州市的一次突發(fā)案件，獵手更是派上了大用場。

那次，一個嫌疑犯殺人后，挾持了一個小女孩，公安機關通過師里批準，請求我們支援。我?guī)еC手去了，嫌疑犯在一棟高樓的八層上，窗口隱約可見嫌疑犯的刀子就架在小女孩的脖子上，嫌疑犯很狡猾，隱藏在窗后對樓下的警察喊話，偶爾露頭，也只是一剎那。我從望遠鏡里看到小女孩的脖子在流血，現場總指揮也發(fā)現了這一情況，他用警帽不停地扇風，急得滿頭大汗，眼看小女孩的生命危在旦夕。

案件現場的地理環(huán)境很簡單，除了嫌疑犯所在的高層，其他建筑都是低矮的棚改房，要和嫌疑犯平視，唯一的就是五十多米外的一棟七層小樓。我和總指揮交換了意見后，帶著獵手來到了小樓的七層。獵手畢竟訓練有素，很快架好狙擊步槍，找到了射擊位置。眺望對面的八樓，我問獵手：“聽著，有沒有把握在嫌疑犯露頭時，一槍干掉他？”

獵手瞄了一下，回過頭對我說：“報告連長，沒問題，比百米外打雞蛋容易些?！?/p>

見時機成熟，我用對講機向總指揮報告說：“報告總指揮，一切準備就緒，聽候命令！”

總指揮隨即下令：“嫌疑人再露頭，就開槍！”

一秒、兩秒……一分多鐘后，嫌疑犯終于露頭了，獵手果斷扣動了扳機，我在望遠鏡里看見嫌疑犯身體一仰，松開握刀的手，向一側倒了下去。旋即，守候在房外的警察破門而入。待我和獵手趕過去，那嫌疑犯早已斃命，小女孩除受到驚嚇外，脖子上的刀傷很快得到了120醫(yī)護人員的治療。

成功處置了這次突發(fā)事件，獵手榮立了二等功，團部為他開了慶功會，獵手激動得淚流滿面。

時光在“一二三四”的口號聲中，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到了獵手探親的日子，臨走時我叮嚀獵手，一路上注意安全，遵守紀律，多對父親盡孝，按時歸隊。他胸脯一挺，給我敬了個軍禮：“連長，請放心，我一定注意安全，遵守紀律，對父親盡孝，干掉白臉狼，按時歸隊！”

“狼可是復仇的動物，你最好不要惹它們。”

“記住了！”獵手又一個軍禮，轉身走了。

二十多天一晃就過去了。當看到掛歷上我標注的“獵手今天歸隊”幾個字時，我估摸著獵手該回來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吃完午飯正準備午休時，他敲門進來銷假，看到他敬禮的右臂上有黑紗，我詫異地問：“獵手，這是……”

獵手一下子抱著我，哭了：“連長，我沒有服從您的命令，我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p>

“別哭，坐下慢慢說?！蔽遗呐乃募绨颍参康?。

“連長，我回去的第三天，我爸指著他的瘸腿說他看到我在部隊立功了，出息了，很高興，但他那條腿的仇恨，一直是心結……我讓他放心，這次探親，就是要完成他老人家的這個心愿。第四天，我?guī)е绅x饃進山了，連續(xù)五天，我都在山上尋找白臉狼，第六天，我終于找到了，它和另外八只狼在一起，我不想傷及無辜，費了很大的勁，才瞄準白臉狼的腦袋，它很靈敏，似乎覺察到了自己的危險，剛要扭頭跑，我的槍響了。當我把白臉狼扔到我爸跟前時，我爸抬起瘸腿，用力在白臉狼的頭上連續(xù)踏了好幾腳。他激動地讓我去鎮(zhèn)上買瓶燒酒，慶祝一下。我干脆地答應了一聲，就去了鎮(zhèn)上?？伞僧斘一貋恚吹洁従訝敔敱е已芰艿陌謺r，我一下子蒙了，瞬間失去了知覺。當被鄰居爺爺掐醒過來，我根本不相信我爸已經走了的事實。鄰居爺爺對我說，我走的這一頓飯的工夫，一群狼嗥叫著沖進了村子，我爸知道大事不好，趕緊關大門，但那群狼瘋了一樣，翻越圍墻沖進了院子，我爸被它們活活咬死了??！當鄰居爺爺用刀把大門撥開，那群狼呼地都跑了。我爸奄奄一息地囑咐鄰居爺爺告訴我千萬……千萬別……他話沒說完，就斷氣了。連長，都是我害了我爸啊！”獵手用拳頭猛砸自己的胸膛……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