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袁昌英烹飪秘訣獨家奉送
問,“烹鴨”總共分幾步。
答:一、把鴨子捉來;二、用刀將鴨殺死;三、在沸水中去毛……
(此處應該有掌聲,噢不,笑聲)
醴陵西郊十里,有個地方叫楓樹塘駱家坳,在蒼翠山坡青蔥深草中,長眠著一位民國才女。她是第一位在英國獲得碩士學位的中國女性,是集教育家、作家和翻譯家于一身的奇女子,她叫袁昌英。
1894年秋天,袁昌英出生于官宦之家。父親袁雪安是位思想開明、儒雅風流的民國官員,見女兒生得眉清目秀,便為她取名昌英,后見她生性豪爽,索性將字呼為“蘭子”“蘭紫”,許是希望她能像男子般施展才情吧。
袁昌英為家中長女,母親相繼生下三個妹妹,均不幸夭折。在舊時,“重男輕女”之俗如一把無形利刃,袁母無法忍受親友譏諷,抑郁早逝。幼小的她如一朵秋綻的紅蓮,早早失去了碧葉的呵護。母親的不幸及后來遭受的封建禮教約束直接影響了她。她的雙腳被迫纏了放,放了纏,變得有些畸形。這在她心靈深處播下了反抗封建禮教、追求自由、奮發(fā)自強的種子。
在還讀不懂詩意情懷,讀不懂冷暖故事的年紀,她便深深愛上了書,愛上了書卷中那一抹淡淡墨香。
袁昌英幼時在家讀私塾,稍長后隨父親到上海,進入教會學校,后留學英國,為迅速掌握口語,她在生活條件極其苛刻的環(huán)境中閉門苦讀,很快從中學跳入蘇格蘭最高學府并獲得文學碩士學位。
求學時,她結識了楊端六、李四光、徐志摩等青年留學生。楊端六曾是她父親的得意門生,后來與她結為夫妻,相濡以沫數(shù)十載。
徐志摩與她有過這樣的交情。徐志摩的夫人張幼儀曾說:“二十年代初期的一個早晨,徐志摩對我宣布,今天晚上家里要來個客人,她是從愛丁堡大學來的一個朋友,我要帶她到康橋逛逛,然后帶她回來和我一道吃晚飯。那天我一整天都在打掃、買菜,準備晚餐。我時刻準備著接待這位客人,她正在英國一所大學里讀書,我料想她一定會講流利的英文。我很清楚地記得她的裝束,一對玲瓏的大眼睛,頭發(fā)剪得短短的,穿著一套毛料海軍裙裝,是位小腳新青年?!睆堄變x所描述的女子正是袁昌英。
袁昌英的女兒在母親的日記中讀到與此相應的文字記載:“……我曾與人演戲時發(fā)生過一段戀情,后來我用理智和意志將這些感情給鎮(zhèn)壓下去了……”是什么讓這位追求“美”的精靈在廣闊世界里還能守住一份簡單的安穩(wěn),與楊端六不驚不擾地過一生?
或許她眼里容得下一個世界,卻容不得一粒沙子。也或許是她早已懂得,紅塵千變萬化,不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與其追求浮云般的奢華,不如靜守歲月,留一份質潔在人間。
她懷揣著滿腔愛國之心飛回祖國,走上了教學、翻譯、創(chuàng)作之路,在各個大學外文講臺上默默耕耘,一站便是三十余年。
她是愛美的。她原本就眉目清秀,又在意打扮,頭發(fā)總是梳得一根不亂,衣服平整潔凈,找不到一絲褶皺。還未講課,穿著之美已印在許多人腦中。待到開講,口講指畫,神采奕奕,仿佛演講一般,有人甚至為聽她說話專程來蹭課。
有學生回憶說,她講課時,課堂上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她穿著淺藍色的西裝套裙講《奧賽羅》,胸前別著一對白蘭花,顫抖著舉起雙手,朗誦男主人公的獨白,忽然又倒退幾步,扮演起女主人公的憂傷和恐懼,眼里閃爍著淚光。
她的學生有作家謝冰瑩,也有翻譯家葉君健等,還有的學生后來成為著名的外交家和法官。
與普通女子相比,這位劍橋大學畢業(yè)的才女帶著幾分英國上流社會的淑女做派。每當看到好友不修邊幅,她常皺起眉頭開始嘮叨,不是說領口的紐扣沒扣攏,就是嫌衣服的材料太差。在她看來,穿著不精致去上課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她愛穿白裙子,當時的文學院長調侃她說,武漢大學沒有醫(yī)院,白衣天使倒先飛起來了。
然而她的生活不是只有講究做派,還有洗盡鉛華,為君做羹湯。朋友們也樂于流傳她的一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比如,在戰(zhàn)亂歲月里,她不得不辭退傭人親自下廚。據(jù)說,寫出過“我愿和你吻死在白焰灸骨的太陽光”的她第一次用秤時,把秤砣放在秤盤內,把要稱的食物放在秤桿上。還有一則故事是,為了學做菜,她特地準備本子記下做菜方法。其中一條是“烹鴨”,步驟如下:一、把鴨子捉來;二、用刀將鴨殺死;三、在沸水中去毛……
她熱愛人間煙火,也愛著書中世界,閱讀是她一生的愛好。她的書房里堆滿了書,任何句子她只要看過一遍就能清楚明白地向別人解釋。為了研究歐洲文學和戲劇,已經(jīng)結婚生子的她仍孤身一人去法國求學。
她身兼數(shù)職,除了教書,還寫文章介紹莎士比亞、易卜生、哈代等文學大師,編選法國文學,寫作西洋音樂史等。而她閑暇時創(chuàng)作的散文則被選進當時的中學教材,許多年后一些花甲老人仍記得她的文章。她博覽西歐、北歐戲劇名著,吸取西方精華,寫出的戲劇有《孔雀東南飛》《活詩人》《飲馬長城窟》等,還有作品被選入高中課本。
被這種苦學精神打磨的日子圓潤而飽滿,她仿佛永遠開朗豁達,字典里沒有愁字。
往事已穿透百年時光,悲切朦朧,卻不失真實。后來十年浩劫,丈夫熬不過歲月摧殘,如一片飄零的楓葉悄無聲息地掉落。年齒已暮的袁昌英被遣送還鄉(xiāng),帶著兩只裝滿書籍的木箱回到醴陵老家。
三年的鄉(xiāng)間生活沒有磨滅袁昌英對翻譯工作的熱愛。她想重譯《莎士比亞全集》,明月皎潔的夜晚,手捧一冊冊線裝書讀得廢寢忘食,如癡如醉;暮色低垂的黃昏,她則燃上一支香,坐在老式藤椅里陷入長長的沉思。直到最后停止呼吸,她捧在手里的書才終于放下,但留下的作品卻是世間不滅的經(jīng)典。
其實她何嘗不是一本親近而深刻的書,讓人讀了又讀,心有千言,歸于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