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鄭天然
復旦大學2013級中文系本科生
那天有草落在光上
文_鄭天然
復旦大學2013級中文系本科生
記錄校園生活,書寫青春故事?!蹲x者·原創(chuàng)版》雜志推出“原創(chuàng)之星—校園寫作計劃”,面向全國高中及大學公開征選優(yōu)秀作者和稿件,為熱愛寫作、有表達欲的青年學子搭建一個展示自我的平臺。投稿信箱:ycplan@qq.com
我已經很久沒有再遇見他們了。
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叫什么,女人是我媽媽的中學同學,好容易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可還是回家了。從我見到她的第一面到最后一面,她一直在農村賣燒餅,雖然書沒讀下去,燒餅卻做得格外好,外焦里嫩,價格對比北上廣這些地方的,就像免費的一樣。每年回家,因為必買她家隔壁燒得很爛的燒雞,雞太咸,便總要再光顧她家買幾個燒餅。
我最初的記憶大概就停留在這里。冬天的農村比夏天清閑些,被破敗的“祥鴻飯店”和“大旺商場”夾在其中的街道上,人們穿著過時的服裝邊走邊閑聊,有的去買菜,有的去串門,有的干脆就是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這時節(jié)她家的生意會好些。我媽去了從不叫她,她也從不說什么,好像兩個人根本不認識一樣。
記事之后我去過不少次她家的鋪子,空間很小,常年都是煙熏火燎的,除了一個做燒餅的爐子,就只放得下一張椅子,連門都沒有,就大敞著。她總是戴著厚重無比的手套拉風箱,圍裙基本不見顏色。冬天我很喜歡去鋪子里,夏天卻熱得不行。她的孩子也經常在鋪子里,記憶里是小學生的樣子,把課本擺在高凳子上,自己坐個小馬扎,總在寫作業(yè)。
她和她的孩子都很安靜,或者說很沉悶,別人來買就裝袋子、找錢,連母子倆之間都很少說話。我基本不記得她頭發(fā)下面是什么樣子的,大概臉也被煙熏得蒼老,不喜歡示人。
唯一一次見到她男人是在買了很多年燒餅之后。開車出了村子,不遠處,有一片樹林,偶爾散落一兩戶人家,接著就是大片發(fā)黃的麥地,因為很久沒有下雨,連空氣都是干燥的,土浮在空中。她男人領著一小隊羊在路和麥地之間的土溝里優(yōu)哉游哉地走著,她跟在后面趕,孩子落下得更遠—撿根枯枝,趕回那些離群的隊員。我依舊不記得她的樣子,但那天四下無人,像極了只有他們三個人的村莊,天空遠得有些暗淡,我卻不再覺得她沉悶。
我記憶里的農村就變成了那天的樣子,田間地頭有些干涸,永遠不夠茂盛的白楊林抖落了很多蕭索,有一家人趕著羊,他們不擔心獎金或是暖氣費,我坐在車里一閃而過。
后來因為家里的老人去世,不想再重游故地,回去的也就少了。她的消息夾雜在縣城親戚朋友討論退休金漲了50元還是80元的只言片語中。聽說她的孩子生病了,農村條件不好,她家里又沒錢,耽誤了,后來她又生了個兒子,四五歲的時候出門玩耍被摩托車撞死了,當時街上人少,沒有人看到肇事的人,大概也就不了了之了。這幾年村里來了個年輕的村支書建設新農村,所有土房子都拆了重蓋,刷上白漆,四五十戶的村子像旅游景點一樣整潔寬敞,賣燒雞的搬到了村東頭,好歹租了個有門的店面,她家的燒餅鋪子變成了一家包子店,味道很好也便宜,更主要的是這家店的老板會盛情招攬客人,只要走進去總要買幾個帶回來。
因為一些事有些煩躁,聽到曹方的《南瀾掌》,沒來由地想到他們,想到我路過的那些麥地,干燥的陽光撒在暖暖的土地上。那里的人是真正的大地上的兒女,他們在那里生,在那里成家立業(yè),不懂什么黑格爾,但懂得秋收春種,他們也向往大城市,可住在那里依舊坦蕩,然后死去,埋進土里。
這些遠離大道的鄉(xiāng)村小路形成另一種走勢,這些枝枝杈杈的土路結出不屬于其他人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