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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告別

        2016-10-24 01:53:32石水保
        廣西文學(xué) 2016年2期

        石水保 / 著

        選自《臨桂文藝》2015年第1期

        辦完離職手續(xù)的那個晚上,在網(wǎng)上給海南的友人留了言,問他是否有空陪我去三亞走走。

        那時已是凌晨一點,原以為友人早入夢鄉(xiāng),只是隨意問問而已。留言后不久,友人居然很快回復(fù)了。

        “只要你來,我都有空?!庇讶说恼嬲\,內(nèi)心很溫暖。于是,立馬預(yù)定了去海南的車票。

        醒來早餐之后,隨即揀了幾件衣物,塞進包里,便奔向車站。

        乘坐的是火車,像往常一樣。

        喜歡側(cè)躺在車廂里聽路人的故事,也喜歡在深夜的車廂里回憶一些事情。

        直達??诘幕疖?,需在柳州換乘。在柳州候車的間隙里,我安靜地翻閱著一本名為《城南絮語》的雜志,一位叫云峰的文友送我的,漓江學(xué)院中文系出品。

        上了車,火車即將駛離月臺的時候,內(nèi)心開始欣喜起來。記得高中地理課上,老師曾講過:火車是可以越過海峽開往海口的,只不過需用輪渡過海。

        那么長的火車,如何裝到船上?多大的輪船才能將它裝下?內(nèi)心好奇得很。

        火車上路了,載著我的好奇駛向遠(yuǎn)方。

        我爬上K485次列車8號車廂的中鋪,剛躺下不久,下鋪的大叔就和我搭訕起來。

        他是一位六十有余的大叔,老海南,兒子在柳城工作,跟隨兒子生活已有兩年,這次回老家是為了參加鄰居家的婚禮。

        一上車,我們就聊個不停。我最感興趣的依舊是火車輪渡過海的過程。

        “我這樣和你說吧,火車輪渡就是這邊把火車拆散了,四節(jié)在一起推運到船上,到海的那邊再拼接起來?!贝笫逵靡环N原始的語言講述了火車輪渡的過程。我聽懂了他的意思。

        “去海南,一定要喝喝地道的‘老爸茶’和海南街邊攤位上那些地道的椰子?!贝笫遄院赖亟o我推介。

        連用了兩個“地道”,他的語氣神采飛揚。他推介的過程中,我確實流了口水,不過還好,我控制住了,還沒等它們流過嘴唇時,我強忍咽了下去。

        窗外的樹林,被飛馳的火車甩開好遠(yuǎn)好遠(yuǎn),“咔嚓、咔嚓”的聲音很悠揚。我們停下聊天,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鋪上,海南大叔似乎是很困了,停下聊天后不久就打起了鼾聲。他被埋在床鋪大包小包的行李里,就在我的下鋪,只露出來半個頭兒。他安靜下來了,8號車廂的也沒了說話的聲音。

        天邊的晚霞睡去,天色暗淡了下來。

        車廂里的旅客,住進了圍城,我們出不去,別人進不來。此刻,我們只有自己的世界,外面的什么與我們無關(guān)。

        四周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們的世界只留下火車“咔嚓、咔嚓”的聲音。

        沒有人和我說話,我也不想去打擾酣睡的大叔。這樣的旅途之夜,我知道我是難以入睡的。

        側(cè)躺著,在我的頭下是兩本書,那是我比較喜歡的書。其中一本的一篇文章,是我今年看過最好的文章了。它的作者是一個女孩,她寫到了她的童年,并且和我的童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寫到了她九十多歲的祖母,她寫到了小時候祖母給她糖吃的快樂。

        火車,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

        透過窗外,可以看到一些疲倦的影子,他們拉著行李箱,很匆忙,也很安靜。

        我所在的車廂里,只有我和下鋪的海南大叔,其他的鋪位都是空蕩蕩的。海南大叔熟睡著,我時刻都能聽到他的鼾聲。一個人夜里睡不著,是多么的冷清。

        “要是有一個姑娘出現(xiàn),和我聊聊天,那該多好啊”,心里美滋滋地想著,偶爾還望望窗外那些排隊上車的身影。

        我不敢奢望太多,因為奢望一些不怎么實際的事物,往往都是虛無的開始。

        火車把我從記憶的遠(yuǎn)方拉回來之后,我更不知道做什么好了。閉上眼睛,連記憶都找不到了。

        閉上眼睛后不久,我仿佛聽到了人走的聲音,就在我的床鋪旁邊,像是在翻找著東西,越來越猛烈。出于本能,我睜開了眼睛,一個高挑的姑娘出現(xiàn)在我床鋪旁。我用手拭了拭眼睛,沒有錯,是一個姑娘。

        她看著睜開眼睛的我,有點無奈。也許她是想把行李放到高高的行李架上吧。她放不上去,也不敢踩到大叔的床鋪爬上去。

        她看到了睜開眼睛的我,我沒有開口。很久之后,她才微微地問了我一句:“你可以幫我嗎?”

        我躺在床上,微微地仰了下頭,她應(yīng)該知道我可以幫助她的。起身,我一下就放好了她的行李。她的內(nèi)心應(yīng)該是感謝我的,在這凌晨的夜里,沒有他人醒著的時候。

        放好了行李后,她告訴我,她買的就是我對面床位的票。我內(nèi)心歡喜,之前的奢望竟然如此意外地實現(xiàn)了。上床后,她快樂地躺了下來,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半米之隔。

        昏暗的夜色里,她的容顏,美得那么的溫柔,溫柔得那么的逼真。這個夏天以來,她是我遇到最溫柔的姑娘。

        她低聲地問我:“你也是去海南嗎?去旅行的嗎?”

        我告訴她:“是的,我想去看看大海?!?/p>

        ……

        我們聊得不多,也沒有繼續(xù)聊下去了,我們怕吵醒熟睡的海南大叔。

        她拿出手機玩,手機微弱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很美。我閉著眼睛,在床上像尸體一樣無動于衷。我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響,也不能一直看著她。過了很久,我也拿出了手機,翻閱一些之前下載的文章。

        她也睡不著,偶爾也會朝我這邊看,我沒有直視她,在這相隔半米觸手可及的黑暗的車廂里。

        “你平常上微信嗎?”我主動問她。

        她說 :“嗯?!?/p>

        “那我們加微信聊聊吧?!?/p>

        她只微微一笑,把手機屏幕湊向我的臉頰。

        加好了微信,借著昏暗的屏幕微光,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

        她也是去海南旅行的,她的閨蜜在海南工作,這次正好有空做她的向?qū)А?/p>

        聊了很久,她才告訴我,她剛和男友分手,內(nèi)心很痛苦,不知所措才請了年假出來玩的。我們不敢問及太多,關(guān)于分手,關(guān)于工作的事,我怕觸及她敏感的神經(jīng)。我知道,現(xiàn)在的她是脆弱的,不是問這些最好的時候,況且我和她也只是萬千旅客中匆匆而過的路人而已,自然不愿問起那些不那么快樂的事情來。

        聊了很久,她也很愿意打開她自己,就像打開一個糖果盒子一樣。她告訴了我關(guān)于她的很多事情,昏暗的文字里,我看出了她的憂傷。

        “哎,這么溫柔的姑娘,也遇得到這種不公平的事”,我的內(nèi)心突然冒出了這念種頭。

        我們聊了各自的生活,還有工作。她大概也是善解人意的。聽后便給我發(fā)來了一句:原來,每個人都不簡單。每個人都需要努力。

        她有點累了,心累,看得出來的。我讓她閉上了眼睛,好好休息。

        在她閉上雙眼之后,我又仔細(xì)地讀了三遍她發(fā)來的話:原來,每個人都不簡單。每個人都需要努力。

        她也是因為內(nèi)心的心結(jié)選擇去海南的,和我一樣。

        就在這時,我后腦勺隱約一陣眩暈。該死的多巴胺,鬼東西,讓我眩暈的鬼東西。每當(dāng)眩暈的時候,我就想起醫(yī)院心理診室高大夫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那是看了我做完一百五十道心理測試題后,在我的病歷本上寫下的那些文字。我沒有害怕他的文字,因為我早就已經(jīng)開始面對了。我沒有排斥自己,身軀,包括靈魂,我永遠(yuǎn)相信愛的存在,相信愛可以拯救靈魂。

        “鹽酸法拉稀釋片”,高大夫給我開的唯一的藥,一種現(xiàn)在依然讓我心驚膽戰(zhàn)的藥。幸好,我沒有按著他的處方去服用,這是我值得慶幸的事情。

        “一天一片,睡前服用”,病歷本上是這樣寫著的。

        還好,那一次我只服用了半片。但,那小小的半片白色的藥片,卻讓我整整昏迷了大半天。才半片,頭就那么的昏沉,胃就那么的難受。

        幸好,慶幸,我沒有按著醫(yī)生開的用法去服用。

        偷偷地減少劑量,這是在我每次吃藥時常常做的事情。原因是那次貪婪的劑量增加給我?guī)淼目謶?,現(xiàn)在還沒有消退。很多年前的那個雨夜,要不是父母的及時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真不知道在哪兒了。

        小時候嘴特別饞,碰到甜的東西都當(dāng)作糖。那一天早上,母親給我們買回一些“蛔蟲藥”,一種淡黃色的、圓錐形的藥,樣子很好看,吃起來又香甜。母親分給我吃了幾顆,把剩余的掛在柱子上就外出做事了。

        那個時候嘴饞得不得了,眼睛使勁地看著那柱子上的糖。看到有糖可以吃,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

        把矮木凳子疊在一塊,疊好后爬上去就可拿到“糖果”了。疊好的那瞬間,看著歪三倒四的椅子,內(nèi)心膽怯又不敢爬上去。坐在地上想了很久,后來,四歲的我想到了一個很簡單的辦法:拿根竹竿子一挑,糖果不就下來了?

        那時的我,應(yīng)該也算是心靈手巧了。想出辦法到實踐完畢,幾乎是在一分鐘內(nèi),真那個大快人心啊。

        糖果捅下來,扯了包裝,便囫圇吞棗起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嘗到的“勞動的果實”。

        一會兒工夫,包裝里的“圓錐”就全完了。地上掉的幾顆,撿起來,還沒來得及擦凈,就送進了嘴巴。

        懂事之后,母親很嚴(yán)肅地告訴過我?guī)状危骸澳峭砩夏愕碾p眼是翻白的,連夜把你送到隔壁村大夫那,才把你搶救過來。要不是及時發(fā)現(xiàn),等到天亮,你現(xiàn)在都不知道去哪了?!?/p>

        所以,自從那次貪吃之后,凡是遇到藥片,不管是甜的還是什么的,我都會盡量減少劑量服用。

        “鹽酸法拉稀釋片”的第一次服用,就證明了我一貫的做法也不完全是不正確的。不然,那一片下去,現(xiàn)在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想起偷吃“禁果”的經(jīng)歷,每一次我都很害怕。即使在這黑暗的車廂里,再一次想起,仍然不例外。

        記憶,被飛馳的火車?yán)煤瞄L好長,連同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那個地方。即使是昨日離開,有些記憶也想很快就忘掉。

        夜色,在海南大叔的鼾聲中,多么的溫柔。溫柔得那么的透徹,溫柔得那么的秀美,就像睡在離我僅半米之外的姑娘的臉蛋。

        她是累了的,不僅僅是軀體,還有靈魂。

        我也是累了的,我和她一樣。只不過,她不知道而已。

        我想了很久,依然沒有告訴她,關(guān)于那些過往和瑣事。因為我相信曾經(jīng)看過的書里的一句話:真正救贖自己的,也只有我們自己。

        夜深沉,沒有太多擾人的聲音。姑娘的手機散落在她的臉旁,她睡著了,已經(jīng)睡得很熟了。

        我時常會偷瞄一下她的臉龐,每一次都看出了她的憂傷。即使眼睛閉上,她的臉上依舊存有憂傷。

        我時常側(cè)著身子,探視著窗外。窗外的軌道,是那樣的冰冷,在每一陣火車的呼嘯過后。站立的電桿,是那樣的冰冷,在每一陣的火車轟鳴之后。好在,它們是沒有憂傷的,它們的軀體和靈魂都不會感到疼痛。如此看來,它們是幸福的,那是它們讓我們羨慕的地方。

        姑娘睡了很久,仿佛一個世紀(jì)的久遠(yuǎn),在我的目光之下。

        我不敢弄出任何動靜,哪怕是呼吸,我也盡量最小聲。她應(yīng)該很久沒有過這么安詳?shù)氖焖恕?/p>

        她,睡了很久,在她的夢里,在我的目光之下。

        但,她終究還是醒過來了。也是被火車的一陣碰撞驚醒的。她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睡著過了嗎?

        我說我睡著了,而且還做了夢,夢到了小時候,還有其他快樂的時光。

        她看著我笑了,睡眠惺忪地笑著。

        可是,她并不知道我沒有睡著,也不知道我沒有過任何的睡意,當(dāng)然也不知道我羨慕她那熟睡的樣子。

        她,伸了好幾次懶腰,我都看到了。她醒來后,我們繼續(xù)交談著,以面對面說話的方式。

        天色漸漸清晰了起來。海南大叔應(yīng)該也睡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和她也不用顧忌那么多了,盡情地聊了起來。

        我們聊了大學(xué)、生活、工作,還有其他。海南大叔就在我們聊天的某刻醒來的,那會車廂又來了幾陣猛烈的碰撞。車廂里漸漸燥熱了起來,那些一晚上都沉睡的靈魂也漸漸蘇醒了過來。

        我和姑娘在聊天中都聞到了泡面的味道。姑娘告訴我,那是汪涵大哥的泡面,有酸菜的味道。

        我笑了,姑娘也歡快地笑了。

        后來,我們才知道,是下鋪的海南大叔在吃泡面。他看到我們蘇醒后,自豪地說,火車就要上船了,我們要過海了。

        內(nèi)心很興奮,第一次和大??康眠@么近?!拔覀冊诨疖?yán)?,火車在輪船上,輪船在大海?那么,我們究竟在哪里?”姑娘笑瞇瞇地問我。

        大叔說,我們在火車?yán)铮谳喆?,也在大海里?/p>

        姑娘說,是的,都對。

        我輕輕地湊到姑娘面前說,我們在青春里。

        姑娘聽后,笑得更甜蜜。這是這個夜里,我看到最好的笑容了,像一朵盛放的花。

        輪船離開了碼頭,我們乘坐的火車被分成了很多節(jié),安靜地??吭趭A板上。

        還好,姑娘還是和我在一起,我們的距離也還是半米之遠(yuǎn)。我們聊著,甚至聊到了明天的美好。我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告訴我說,她也堅信。

        窗外的天空漸漸蘇醒過來,太陽也很快就升起來了。

        我們來時的路,已經(jīng)模糊不清。輪船將要靠岸的時候,下鋪的大叔熱情地邀請我們?nèi)ニ彝妗9媚镆惨臀业绖e了,她說,有緣再見,后會有期。

        相遇里,我們說了太多,悄悄地,就像我們的遇見,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但愿還會遇見,但愿那時我們都洋溢著最真的微笑。

        車到站停下時,窗外的陽光特別柔美。陽光透過了我和姑娘的窗戶,剛好又打著我枕邊書上的那行字:告別過去的自己,迎接每一個朝夕。你,依然是你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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