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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家錚,半生毀譽因三峽

        2016-10-22 16:33:19魯順民
        中外書摘 2016年11期

        魯順民

        如果不是三峽工程,潘家錚絕對不會成為一個公眾人物,而且越是到晚年,他倒越是“出名”。如果不是因為三峽工程,潘家錚還只是一位在水利、水電行業(yè)有巨大影響和成就的權(quán)威工程師,只是一位在土木工程學科內(nèi)卓有建樹的科學家,他的名字會進入中國科學史的重要敘述段落,但絕對不會如此引人注目地進入公眾視野。如果沒有三峽工程,浮世虛名不會驚擾他,這對于一個科學家而言,當是最理想的人生狀態(tài)。

        一個證據(jù)是,晚至1990年,潘家錚赴福建解決水口水電站技術(shù)問題。他不顧外國顧問團的反對,力主采用氧化鎂溫控技術(shù),為水口水電站贏回了寶貴的工期,這是潘家錚諸多技術(shù)傳奇之一,業(yè)內(nèi)許多工程師都知道。而且,水口水電站是當時福建省地方重點工程,也就是“省長工程”,省領(lǐng)導也特別著急,問題解決之后,省領(lǐng)導自然高興。

        當時的福建省省長問水利廳的同志,是哪一位高人解決的問題?

        回答是潘家錚。

        省長問:潘家錚是誰?

        聽過水利廳同志一番介紹,省長才知道了潘家錚這個專家名字。盡管那時候潘家錚擔任著能源部的總工程師。

        省長不知道潘家錚,遑論普通百姓?

        全是因為三峽工程?;蛘哒f,是三峽工程選擇了他。對一個工程師而言,這是大際遇,對當時的潘家錚而言,是大際遇,其實也是身不由己。

        潘家錚曾坦言,剛開始他是反對上三峽的,作為一個工程師,他考慮的側(cè)重點當然還是在水電站這一復雜系統(tǒng)內(nèi)的可行性,技術(shù)、國力、移民等問題,并不摻雜其他東西。他也不擅長這一套。后來思想轉(zhuǎn)變,轉(zhuǎn)而支持三峽工程,這個說起來容易,然而這種轉(zhuǎn)變,對他這樣一位有著豐富實踐經(jīng)驗的工程師來說,要經(jīng)過多少縝密思考,這個曲折很容易被人忽略。

        1986年開始主持三峽工程論證,潘家錚在不同場合接受過一些報紙、雜志的采訪,為三峽工程的上馬寫過若干文章,但在主上派與反對派雙方陣容強大且“勢均力敵”的大爭論中,潘家錚的聲音還不是那么引人注意,尤其是到后來爭論摻雜進了其他東西,潘家錚從技術(shù)角度談的一些話就更顯得微弱。

        1990年開始,《三峽夢》《我與三峽》……諸篇寫三峽的文字開始引人注目,特別是1992年3月,潘家錚代表三峽工程論證領(lǐng)導小組向中央領(lǐng)導做匯報發(fā)言,之后,第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上,奉命接受人大代表的質(zhì)詢。這之后,潘家錚被“正式”卷入到三峽論爭的漩渦之中,他的名字也漸漸進入公眾視野。為三峽工程建設(shè)關(guān)鍵技術(shù)宵旰操勞的潘家錚并不被人關(guān)注,更多人注意到的是這個為三峽工程奔走呼號的潘家錚。當然,這與他在三峽工程建設(shè)中的重要角色也有關(guān)系。

        三峽工程正式開工之前,1993年3月,應美國工程界之邀,潘家錚等三人赴美考察,主要是向旅美華人工程師介紹三峽工程。

        三峽工程的構(gòu)想最初由薩凡奇博士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展開,當初,不僅國人興奮,美國朝野也是掌聲一片;今天,三峽工程首先在美國結(jié)了很大的疙瘩,直接影響到三峽工程建設(shè)的國際環(huán)境,反倒需要潘家錚這個中國工程師前來解扣。

        當時,曾是上??睖y設(shè)計院的同事、旅美華人工程師顧鵬飛先生得悉潘家錚要來美國,特意為潘家錚一行搜集國外專家關(guān)于三峽工程的看法,顧鵬飛搜集到的文章有四十多篇,只有哈扎水電公司副總裁、高壩工程師葉昶華和薩凡奇的學生、高壩專家徐修惠兩先生是贊成三峽工程的,其余也有客觀、中肯的意見,大部分文章都持反對意見。當然,反對的理由,除了一些技術(shù)上的質(zhì)疑之外,還有生態(tài)、移民、泥沙的擔憂,更多的則是政治理由。

        潘家錚能不能解開這個扣?就要看他的理論、技術(shù)功力與演講水平了。

        當初,是美國人在說服中國人修三峽大壩,今天反過來,需要中國人來說服美國人,我們?yōu)槭裁匆奕龒{大壩了。

        歷史常常充滿著這樣的吊詭。

        在諸多回答三峽工程問題的演講和文章中,在美國舊金山的這篇演講顯得很特別,推心置腹,苦口婆心,有理有據(jù),據(jù)顧鵬飛回憶,這一演講收到了預期的效果。

        這篇演講并不長,談了四個問題:中國人為什么要修建三峽工程?中國能修建三峽工程嗎?修建三峽工程會有嚴重后果嗎?以及幾句題外話。前面三個問題,是在論證時候的老問題,不需要多說,需要多說的,倒是那幾句題外話。題外話說得甚是懇切而推心置腹:

        看到有人在文章中說,建三峽工程不是人民的意志,是少數(shù)領(lǐng)導好大喜功、為自己樹碑立傳。這是不確切的。

        中國過去最有權(quán)威的人無疑是毛澤東主席,但正是毛澤東,從20世紀50年代到他去世,一直不批準搞三峽工程,他要求的是搞清問題、積極準備,到條件成熟時再建。毛澤東以后,最有權(quán)威的是鄧小平同志。1984年中國政府已基本上決定要建三峽工程了,但當時有很多人對工程提出各種建議和意見后,正是鄧小平建議暫停施工,組織重新論證。這樣才有412位全國一流專家來重新全面研究,這些專家包括搞泥沙的、通航的、環(huán)保的、移民的和財經(jīng)的各個領(lǐng)域的都有。經(jīng)過三年多的反復深入研究,403位專家得出一致意見:三峽應上,而且應早上,只有9位專家有不同意見。這樣,中國政府才把它提到人大,并以壓倒多數(shù)表決通過。請問,這難道是少數(shù)領(lǐng)導的好大喜功嗎?

        女士們、先生們,我是個工程師,不是政治家、演說家。我無意把自己的見解強加給任何人,而只想把自己親歷的事實真相說一說。希望大家理解,中國和美國情況有很大不同,中國現(xiàn)在有百萬人民生活在洪水威脅下,隨時有傾家蕩產(chǎn)和送命的危險。中國的電力非常不足,人均用電量只有美國的二十分之一。中國人民要不要活下去,要不要活得比現(xiàn)在好一點?如果是要的,那我相信各位對三峽工程的必要性會有個比較客觀的了解。

        同時,我也問各位一個簡單的問題:各位作為獻身事業(yè)的土木工程師,有幾位在一生中能遇到像建壩三峽這樣的跨世紀工程?為什么不來取得這個機會呢?因為你們不可能在美國密西西比河上建這樣一個壩,即使你們能找到這樣一個工程,也有錢、有技術(shù)能建它,我仍懷疑你們能否在生態(tài)環(huán)境和不同社會組織所提出的無數(shù)問題前獲得通過。所以,我呼吁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土木工程師來與我們合作,表示出你們的興趣,并助我們一臂之力。

        接著,潘家錚轉(zhuǎn)身全身心投入到三峽工程緊鑼密鼓的建設(shè)中,一直到2003年,十年間很少接受媒體采訪,僅在大壩合龍的1997年接受過一次簡短采訪,匆匆回答,匆匆離去。他不能多說,一期工程才剛剛結(jié)束,大戰(zhàn)在即,工程建設(shè)需要他這個工程技術(shù)總負責人總攬全局,根本無法分身。

        2000年,73歲的潘家錚還有一篇影響更廣的文章《世紀夢圓與終生遺憾》發(fā)表。這是他第一次全面總結(jié)三峽工程論證過程和開工建設(shè)全過程,文章的最后的落腳點并不在三峽工程,而是建設(shè)西南水電群,使西南地區(qū)形成世界上最大的能源中心的構(gòu)想。只是,他將之說成是“終生遺憾”。這篇文章與其說是針對某些質(zhì)疑與責難,莫若視作一位為水電事業(yè)奮斗了整整五十年的老工程師個人化的表達。

        2003年,三峽工程二期工程結(jié)束,156米水位蓄水成功,潘家錚才能騰出身來為三峽說話。也恰恰在這個時候,三峽工程發(fā)生“裂縫風波”,潘家錚站了出來。

        業(yè)內(nèi)許多人都將潘家錚此舉稱為“挺身而出”,包含了許多感慨在里頭。如此大的問題,也只有潘家錚這樣有說服力的專家站出來說話,才具有辯駁是非、答疑解惑的說服力,才可以消弭風波。

        潘家錚在2003年前后發(fā)表關(guān)于三峽問題的文章和訪談出現(xiàn)了一個密集區(qū)間。不算電視臺、報紙的短新聞、短消息采訪,以及在清華大學等高校和學術(shù)機構(gòu)的學術(shù)報告,產(chǎn)生很大影響的有如下四次:

        2002年7月,接受中央電視臺《大家》欄目采訪;

        2003年6月,接受中央電視臺《面對面》欄目采訪;

        2003年6月,近萬字長文《十年回首話三峽》,此為一個報告稿,以此為題在多個場合介紹三峽工程;

        2003年8月,答《神州學人》采訪錄《三峽工程答疑錄》。

        2006年,三峽工程三期工程大壩澆到頂。2008年,175米試驗性蓄水和175米蓄水預驗收開始。在這個空檔期,潘家錚接受媒體的訪談再現(xiàn)一個小密集區(qū)間。

        潘家錚答疑解惑,有理有據(jù),有些問題不是說一遍兩遍,而是十年八年,達到苦口婆心的地步。從職業(yè)角度來講,他這一個三峽工程的技術(shù)總負責人站出來,依稀可以看到新安江工地上那位現(xiàn)場設(shè)計總工程師的影子,他站出來,難道不是為設(shè)計人員、建設(shè)人員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輿論環(huán)境和建設(shè)環(huán)境嗎?而從他個人修養(yǎng)的角度來看,則體現(xiàn)著一個知識分子勇于擔當?shù)木瘛?/p>

        這些都是讓人感動的。

        甚至反對派那一方說起來,都說潘家錚這個人厲害。

        他也有不客氣的時候。三峽大壩出現(xiàn)裂縫,潘家錚評論說,新聞應該講事實。三峽大壩的裂縫為什么如此引人注意?一是三峽工程太重要了,工程太大了,不僅全國人民關(guān)心,全世界也很關(guān)心,出點問題,世人矚目。二是裂縫出現(xiàn)在上游壩面。將來三峽水庫要蓄水的,如果裂縫繼續(xù)發(fā)展,高壓下的水進入裂縫,會發(fā)展成為有害裂縫,這是很不利的。三是整個泄洪壩段差不多每個壩塊都有裂縫,位置、寬度和長度都很有規(guī)律,這就特別引人注意。四是有個別同志不太了解情況,道聽途說,作了夸張的宣傳,還有一些網(wǎng)站進行惡意的傳播。一些外行,還有一些不了解內(nèi)幕的人就以為裂縫是大得不得了了。我對現(xiàn)在一些媒體的做法有意見,一是套話太多,報紙上很多文章千篇一律,充滿套話,一篇幾千字的文章,有價值的信息只有幾行字,像注水豬肉,水分太多;二是追求轟動效應、經(jīng)濟效益,如有一些實際是廣告性質(zhì)的內(nèi)容,寫得像新聞一樣。

        他也有無奈的時候。一期工程還未結(jié)束,一位據(jù)說是旅居德國的水利工程師發(fā)文章講,三峽的水面線計算有嚴重錯誤,實際水力坡度將達到42米,淹沒移民的人數(shù)至少要250萬。按照此公的計算,175米蓄水之后,假設(shè)壩前水位為零米,重慶的水位將達到40米。也就是說,三峽水庫蓄水到175米,重慶人就或為魚鱉。這樣一個來自“旅居德國”的水利專家的計算,造成的恐慌就可想而知了。

        潘家錚從專業(yè)的角度曾做過詳細的解釋,簡言之,水庫在蓄水之后,因為回水的原因,會產(chǎn)生一個回水曲線,這就是所謂的水力坡度,但這個坡度不會太大,從壩前到庫尾,水力坡度會有,但不至于像別人說得那樣玄,至于淹沒重慶,那簡直是謠言。

        但是這個解釋又太過專業(yè),來自科學的從容與優(yōu)雅,與謠言的兇惡和別有用心比起來,簡直就是秀才遇到兵,就是賣刀的楊志遇到了“潑皮牛二”。在三峽工程首期蓄水之后,三峽庫區(qū)將淹沒重慶的謠言甚囂塵上,一些專家學者不得不站出來,跟網(wǎng)絡(luò)上只見其影、不見其形的“潑皮牛二”式人物論戰(zhàn)。中國水力發(fā)電工程學會副秘書長張博庭寫過數(shù)篇文章來駁斥這個旅德專家的謬論,但是網(wǎng)絡(luò)和輿論已呈一邊倒態(tài)勢。

        潘家錚打電話給張博庭:這是一個什么專家,怎么連水庫的庫容計算都不懂?

        這樣的謠言糾纏著三峽工程將近十年,但潘家錚每一次都要無奈地解釋一番,也解釋了十年,中間還斷不了一些人的刁難與質(zhì)問。但他仍必須做出解釋。

        直到2010年175米試驗性蓄水成功,實測重慶寸灘水文站的水位為176米左右,也就是說,水力坡度不過1米左右,與初期論證的結(jié)論相差無幾。蓄水之后,重慶的水位沒有漲40米,謠言止于事實,自然縮頭縮腦不再興風作浪。

        2008年1月2日,潘家錚應香港《財經(jīng)文摘》記者齊介侖之請,就三峽工程問題做了一次訪談。這是潘家錚生前做的關(guān)于三峽工程問題比較全面的一個訪談。

        齊介侖所提的問題,比內(nèi)地記者提的問題要相對直接一些,都是關(guān)于三峽問題最敏感的一些話題。諸如蓄水之后的滑坡、支流水華污染、珍稀魚類保護、投入與產(chǎn)出,等等,每一個問題,在海外、在網(wǎng)絡(luò)上、在公眾中間都很熱,也是三峽工程被污名化、被妖魔化的重要證據(jù)。事實到底如何?情況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嚴重?潘家錚對公眾的誤解與傳言一一解答和澄清。

        這個訪談更像是一次促膝談心。訪談在發(fā)表的時候,記者在文章前面有一段采訪手記,記錄下這位81歲老人接受采訪時的情景:

        這是一個寬大而明亮的辦公室,身材不高且步履略顯蹣跚的潘家錚頭發(fā)業(yè)已斑白。他一身便裝,操一口江南口音的普通話,一副明亮的方框眼鏡,雙手似乎有些顫抖。

        近兩個小時的交流,潘家錚滴水未進。記者幾次將茶水送到他手中,都被婉拒。談媒體,談得失,談三峽爭議,談中國水利,潘家錚言辭溫婉,字斟句酌,言及利害之處謹慎而機敏。

        齊介侖在這一次采訪中,拋給潘家錚一個外人看來很難回答的問題:早在三峽大壩上馬存爭議階段,便有人指出,長江三峽與黃河三門峽有頗多相似性。對于三峽與三門峽具備類似命運的說法,您怎么看?對于黃萬里與李銳的觀點,您怎么點評?

        其實,這對潘家錚來說,是一個老問題,他也不知道回答了多少次。他在院士科普書系《千秋功罪話水壩》里獨辟一節(jié),專門來介紹三門峽的得與失、經(jīng)驗與教訓。

        三峽工程論證過程中,三峽工程會不會變成“第二個三門峽”一直是爭議的聚焦點。之所以將三門峽工程作為三峽工程的一個參照,就是因為泥沙問題。

        今天,三峽成庫,泥沙問題到底如何呢?

        潘家錚回答說,三門峽跟三峽,名字里確實都有一個“三”,也都有一個“峽”,而且都是修在大江大河上的大壩,除了這些相似之外,我認為沒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首先,三門峽是修在黃河上,三峽修在長江上。每年進入黃河的泥沙16億噸,而進入三峽庫區(qū)的泥沙,每年只有5億噸,現(xiàn)在實際上只有2億噸;黃河每年的流量是幾百億立方米;而通過三峽的長江水流量,每年是4500億立方米,到河口的有9500億立方米。

        另外,三門峽的蓄水能力非常低,最大只能到每秒五六千立方米的流量,而三峽大壩建成以后,蓄水能力非常強,最大流量可達到3萬立方米每秒。三門峽水庫上游有個地方叫作潼關(guān),好像一個喉嚨口,這個喉頭變得很寬,有二三十公里,很寬的一個大肚子。三峽上游的河道,是比較窄的河道,六百多公里的水庫,平均寬度只有兩公里,所以我們?nèi)匀环Q為河道,是河道里面的水庫,特別是三門峽修建在20世紀50年代,那個時候科技水平很低,許多問題都沒有考慮清楚。

        三峽電站是20世紀90年代開始建的,科技水平已經(jīng)不是當年可比的。通過嚴格的科學論證、風險計算、規(guī)劃設(shè)計,按照科學的原則,三峽水庫實現(xiàn)逐步蓄水。每年到了汛期,就把水位降到很低,過汛后再把水位蓄起來。這兩個工程可以說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關(guān)于黃萬里先生,潘家錚早在2003年回答《中國青年報》記者提問時就已經(jīng)表達過。潘家錚對黃萬里先生的評價不變。

        先說黃萬里。當年國家要修三門峽,他認為不合適,有不同意見。結(jié)果對他的意見不但沒有采納,而且對他進行了打擊,政治上的打擊,最后證明他是對的。

        周恩來總理講過:“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我們錯了?!彼?,對于黃萬里先生,第一,我們非常敬佩他;第二,對他的這個命運,很同情,這么正直的知識分子,提了意見,反而受打擊。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黃先生講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都是正確的。黃萬里先生反對修建三峽工程,主要是怕三峽工程走三門峽的老路,建起來以后很快就淤積了,影響到上游的重慶,這個后果不堪設(shè)想。

        現(xiàn)在黃先生已經(jīng)作古了,我不在這里多說什么,但是我就想說一句,他的許多看法,許多數(shù)據(jù),并不符合實際情況。他光是看到三峽跟三門峽有相似的這一面,沒有仔細了解我們是怎么設(shè)計的,沒有特別研究三峽跟三門峽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這個他不清楚。

        譬如他說三峽水庫的泥沙,其中很大一部分要進入水庫,水是沖不動的,所以三峽水庫很快就會淤積。他的論據(jù)、判斷都跟事實完全不相符。我也只能講到這里為止,因為人已經(jīng)作古了。

        面對具體的技術(shù)問題,不管多么敏感多么棘手的問題,潘家錚總能坦然而心平氣和地予以回答,讓人想起1993年他在舊金山對美國工程界的那一次報告,他說他是一個工程師,不是政治家,不是演說家,這話發(fā)自肺腑。

        但是三峽問題真是太不單純了,人們習慣于將黃萬里視作敢說真話、體現(xiàn)著一個學者獨立思考與獨立人格的典型,是水利界馬寅初、陳寅恪式的悲劇人物 ,從而對潘家錚等支持三峽工程的專家學者的“學術(shù)品格”和“科學品格”一再提出質(zhì)疑。只是潘家錚的文字鮮少為自己辯解,因為反對派中,黃萬里先生也好,陸欽侃先生也好,甚至包括潘家錚的第一個上級徐洽時先生,他們的反對意見,至少還在科學與技術(shù)討論的范疇之內(nèi),潘家錚愿意一一探討。而其他,則早已經(jīng)溢出了這個范疇,他不愿意說。

        潘家錚以工程師自許,的確,工程師職責范圍之外的事情畢竟太不擅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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