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濤
任增山用那雙粗糙的大手,從院子里藤條糧囤下,挖出埋了三十年的一包東西,除去密封塑料布和棉花。一瓶完好的1978年的茅臺酒放到了投資商手中,投資商除了用十萬元買下這瓶茅臺酒,還在任現(xiàn)龍村投資建了一個大型棉油加工公司。
1978年,任增山的妹妹嫁到安徽小崗村前,用僅有的八元錢買了一瓶茅臺酒,送給任增山:“哥哥,今天你當了我們村的支書,這瓶酒權當慶賀吧,希望你帶著我們村走向富裕?!?/p>
任增山看著這瓶茅臺酒,淚珠就在眼里轉,如果村里不窮,妹妹怎么會遠嫁到外省的小崗村。任增山激動地說:“妹妹,你就放心吧,哥哥會讓任現(xiàn)龍富起來的,到時就接你們?nèi)乙黄鸬酱謇镒??!?/p>
幾聲嗩吶,就把妹妹接走了,除了一個人,沒有帶走任何嫁妝。站在料峭的春風里,任增山看著地里稀落落的麥苗,抹去眼淚,狠下一條心:“一定讓任現(xiàn)龍村富起來!”回到家,任增山哪里舍得喝這樣好的酒,把它封存了起來,趁沒人注意,把酒埋在了屋門口左邊的干癟的藤條糧囤下。
上任后,任增山在全村八百父老面前說:“三年內(nèi),我要讓全村的糧食增長達一百萬斤,棉花年產(chǎn)五十萬斤?!碑敃r,只收成糧食五十五萬斤,棉花十三萬斤。
一年下來,滿懷壯志的任增山,還是面對一組數(shù)字低下了頭,五個生產(chǎn)隊,棉花總收入八萬斤,糧食六十萬斤。更讓任增山頭疼的是,五個生產(chǎn)小隊長紛紛撂挑子不干了。任增山也看清了問題的癥結,全村人也明白。隊長一敲鐘,大伙兒扛著鋤頭出了門;干活時,大家你說我笑,不鋤草,光鋤苗;婦女們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大家出工不出力,就算任增山有三頭六臂,也督促不起來這些“出門一條龍,干活磨洋工”的人們。
這時,妹妹從小崗村寄來了一封信,小崗村的十八戶農(nóng)民冒著坐牢的危險在大包干協(xié)議上按下了手印。其實,任增山三年前就有這種想法,曾向當時的支書提出一個“膽大包天”的設想:把地全分開。妹妹當時就說:“哥哥是一個帥才?!碑敃r的支書也明白這個理兒,說:“主意是個好主意,可是誰敢搞?”
第二年春天,在縣城開完三級干部大會,任增山不顧一切地往家趕,及時把“生產(chǎn)隊可以分組,農(nóng)民可以分自留地”的消息告訴大家。年底,傳出一個爆炸性新聞,村里最窮的任鐵柱家,買回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這一年,全村人的家里都有了起色,任增山一高興,就想把那瓶茅臺酒挖出來,可是看到還得再倒出那滿滿一囤玉米棒,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除了這次想喝這瓶酒,任增山還有兩次想喝的沖動。
一次是1981年春天。1980年春天,任增山偷偷為全村人每人分了一畝口糧田。全村的糧食、棉花產(chǎn)量成倍地增長,可是這年冬天的全會上“口糧田”受到批評。好在沒過三個月,就有了合法地位。高興,于是他就想喝了那瓶茅臺酒。又是因為糧囤太滿,茅臺酒沒喝成。
還有一次是1982年的春天,“大包干”席卷全國。這次這瓶酒非喝不可了,任增山也放話要請五個小隊長??墒钱斔辜Z囤時,又舍不得喝了,一是想到了妹妹,二是它是五年的陳酒了。狠狠心,又買了一瓶茅臺酒。
其實,以后的這二十五年,任增山不是沒有喝那瓶茅臺酒的念頭,只是地里的收成越來越好,買瓶茅臺酒不是什么問題了。就連他翻蓋新房子時,也沒有動那個藤條糧囤的地方,更沒有把酒挖出來。
小崗村也富裕了,妹妹每年都來看哥哥一家。每次任增山都與妹夫講那瓶茅臺酒的故事。有一年,妹夫說:“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了一個深圳的老板聽,那老板想出一萬元買你這瓶酒。”
任增山說:“不賣,咱們又不是缺這一萬塊錢。有這瓶酒就有個全家人在一起的感覺?!?/p>
過年,妹夫、妹妹,還有大學畢業(yè)后上了班、結了婚的外甥、外甥媳婦都回來了。
妹夫問任增山:“大哥,咱們家的那瓶1978年的茅臺酒還有沒有?”
“有?!?/p>
“大哥,我看就把它賣了吧?!?/p>
任增山不語。
妹夫說:“十萬元是你的,人家還想投資,在任現(xiàn)龍村建一個大型的棉油加工公司,到那時,咱們村的棉花就不會賣給外人了。公司加農(nóng)戶,是一種新模式?!?/p>
任增山沉默了半天說:“我知道,這樣好。這樣的想法就跟我當年分地的想法一樣。可是我一想起那瓶酒,就想起妹妹在料峭的春風里出門子的樣子,就這么一個妹妹,遠走他鄉(xiāng)。”
妹夫又說:“現(xiàn)在孩子大了,都在北京工作,如果公司弄成了,我和你妹妹都來任現(xiàn)龍村?!?/p>
任增山高興得流下了眼淚:“一瓶1978年的茅臺酒,過去是一家人分別的見證,如今卻成了團聚的紅線。多虧了這些年我沒有喝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