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1075年正月二十日,蘇東坡夢見了去世十年之久的前妻王弗,寫下了這首悼亡詩作。
自《詩經(jīng)·綠衣》始,悼亡詩與別離詩一樣,強化了詩人的哀傷體驗。悼亡詩是中國詩歌的重要支脈,促成了早期古典詩歌的生成。魏晉時期的挽歌,諸如《七哀詩》之類,常以宴飲起句,宇文所安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要詩歌命題——“死亡與宴會”;唐代悼亡詩的寫作透露出詩人們顧影自憐的凄苦之狀;兩宋詩人以悼亡為“私昵的情感”。(胡旭:《悼亡詩史》)
悼亡詩的寫作尤其要謹(jǐn)慎,詩中有許多禁忌,許多避諱,會涉及太多的鄉(xiāng)土中國文化元素。悼亡詩的寫作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了過度的修辭。死亡是一面鏡子,永遠照射我們,而悼亡詩就是這面鏡子的反光。面對亡故的親人,悼亡詩的寫作只能更加隱忍,更加內(nèi)斂,任何不適度的修辭都會造成這種情境的陌生化,使我們對亡故的親人產(chǎn)生隔膜。從另一個方面說,過度修辭是否也意味著對死者的不敬,面對亡故的親人,只有真情流露,因而悼亡詩與詩歌的本質(zhì)最為貼近。
艾略特說:“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痹诖?,我們遴選了一組當(dāng)代詩人的悼亡詩作,有對父母、兄弟的懷念,有對陌生逝者的哀思,有詩人對已故詩人的傷感,更有詩人對自己的悼亡。悼亡為詩歌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空間,代表著中國人的情感和民族情結(jié),其中包括對黑暗的恐懼,對來世的寄托……甚至是超越自我——從道德、情感和理想方面完成對自我的超越。多多寫道:“父親,噩夢是夢/父親,噩夢不是夢。”而死亡在楊煉的筆下成了可以拆解的手槍:“你的死被殺死”,“你是女人是母親”。近年來,黑色的春天在蔓延,不時有詩人亡故的訊息傳來:王燕生、張棗、牛漢、韓作榮、沈澤宜、東蕩子、陳超……詩人們也以溫情的筆觸在懷念他們:“黑在不斷地擴張”,“你的名字卡住我的喉嚨”。
——這是一個懷念的時代。
愿以悼亡詩為之獻上一道黑色的花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