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nda

“竹子天花板（Bamboo Ceiling）”“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自2015年年底以來，針對亞裔缺少領導才能的錯誤印象一直備受關注。其實，這一錯誤印象的背后是亞裔在美國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隱形歧視。

他40歲出頭，每月花950美元住在一輛房車里，每天背個雙肩包步行上班；養(yǎng)了兩只羊駝寵物，喂它們吃胡蘿卜；有時還會請同事來玩，一群人在房車外圍著篝火看露天電影。

他不是特立獨行的藝術家，也不是無所事事的嬉皮士，而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億萬富翁。他叫謝家華（Tony Hsieh），出生在美國，父母是中國臺灣人，哈佛本科畢業(yè)半年后創(chuàng)業(yè)，第一家公司LinkExchange賣給微軟，第二家公司 Zappos賣給亞馬遜，出版自傳《三雙鞋（Delivering Happiness）》，把公司總部搬進了拉斯維加斯老的政府大樓，還自掏腰包3.5億美元建設賭城的市中心。

在2011年描述亞裔男性在美國受歧視的文章《紙老虎（Paper Tigers）》中，謝家華是唯一被寫進去的正面案例。究竟亞裔男性受到了哪些歧視？是什么原因導致？以謝家華為例又如何突破？

阿爾法男

也許你沒有讀過《紙老虎》，但也許聽說過2011年初的一本暢銷書《虎媽戰(zhàn)歌》。書里的蔡美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把自己塑造成“虎媽”形象。生活里的蔡美兒以哈佛本科生優(yōu)等榮譽畢業(yè)，升入哈佛法學院之后擔任《哈佛法律評論》主編（得讓法學院的人來告訴這有多難），并結識未來的猶太人老公，在華爾街打拼一段時間后她去耶魯大學法學院任教，職場這段經(jīng)歷她略而不談，只提到了無數(shù)次的碰壁。這其實是亞裔女性在美國還未能突破的瓶頸，希拉里在競選總統(tǒng)，桑德伯格寫了《向前一步（Lean In）》，而哈佛優(yōu)等生與耶魯教授蔡美兒靠的還是育兒經(jīng)。要改變甜美、順從的“亞洲娃娃（Asian Dolls）”形象，亞裔女性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還需要更多像趙小蘭（曾任美國勞工部部長）、李洋姬（Michelle Rhee，曾任華盛頓特區(qū)教育局長）、鐘彬嫻（雅芳CEO）這些獨當一面的政治家或公司高管。

亞裔男性在美國的處境更為艱難，這是《紙老虎》的故事主線。

作者衛(wèi)斯理 .楊接到選題就是因為他的身份被編輯相中。編輯的原話是“《虎媽戰(zhàn)歌》這么火，楊你也是亞裔，趕緊寫一篇?！睏罱桀}發(fā)揮，把亞裔男性比喻成“紙老虎”，說他們在高中與大學成績優(yōu)異，一旦進入職場或開始約會，就露出真相，不堪一擊。這篇文章登出后在網(wǎng)上收到了900多條評論，褒貶不一，還引起了美國公共電臺（NPR）等美國主流媒體關注。

“真老虎”還是“紙老虎”的分界線出現(xiàn)在大學畢業(yè)、步入職場這個節(jié)點。此前，亞裔靠著各種補習班（cram schools）與“虎媽”式的家庭教育，橫掃各大名校。以《紙老虎》一文提到的紐約斯岱文森高中為例。這所高中嚴格按分錄取，只招紐約城中考成績前3.7%的學生，結果紐約人口12.6%的亞裔，占到這個高中的 72%。這種優(yōu)勢一直保持到大學，2006年加州大學系統(tǒng)錄取時不看族裔，結果伯克利大學那一年的新生里46%都是亞裔。即使在哈佛這樣的藤校，亞裔比例也常年在 15%～20%間，遠高于亞裔只占全美人口5%的水平。

但這種優(yōu)勢在大學畢業(yè)后發(fā)生了逆轉。在商界，擔任公司董事的亞裔不到 1%，高管只有0.3%，在世界500強擔任 CEO的亞裔只有9人。即使在亞裔占到“碼農(nóng)”這個群體1/3的硅谷，25家最大公司擔任董事和高管的亞裔分別只有6%和 10%。近年來隨著印裔先后接任微軟、谷歌等管理工作，估計數(shù)據(jù)會比2011年較為樂觀。但亞裔在管理層的比例低于其在美國人口里的占比，更遠遠不及他們在名校里的占比。

數(shù)字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亞裔男性為何在美國職場難被提升？楊在《紙老虎》一開頭就寫了自己那張沒有表情的“亞洲撲克臉”，聚會時頂著這樣一張臉，就會有人過來拍拍他的肩問：“你沒生氣吧？”楊還講起專門給亞裔男性開設的領導力培訓班，訓練他們怎么咧嘴大笑。除了缺乏豐富的表情，亞裔男性還因為身材普遍矮小、走路拖著步子、語氣沒有抑揚頓挫等外在特征，被認為沒有魅力。說起身高，美劇《破產(chǎn)姐妹》韓裔

男店主就因為身材矮小而被取笑為“兒童”，找不到女朋友，還不如替他打工的老黑人收銀員受歡迎。具有領袖氣質、有魅力、受歡迎的男性在美國被稱為“阿爾法男（alpha male）”，對亞裔男性來說，即使在大公司里干著一份體面工作，成為“阿爾法男”的概率也遠遠低于同等收入水平的其他族裔。前面提到的領導力培訓班曾被微軟請去給 1500多名亞裔員工上課，《紙老虎》還提到更為奇葩的魅力提升小班課程，專門教亞裔男性怎么充滿自信地走路、微笑、搭訕等。搭訕的對象被鎖定為一位金發(fā)美女（課程助教），這一點引起不少《紙老虎》讀者的反感，尤其是女性。

吱吱叫的輪子才有油加

除了外型，楊把亞裔男性描繪成“紙老虎”的原因主要歸結為文化，反映在從小到大的家庭環(huán)境與成長經(jīng)歷中。

亞裔家庭強調孩子對父母的服從，不鼓勵冒險，不鼓勵挑戰(zhàn)權威，也不鼓勵發(fā)表并堅持自己的看法。如果孩子直抒己見，中國的俗語是“槍打出頭鳥”，而美國的俗語是“吱吱叫的輪子才有油加（the squeaky wheel gets the grease）”，兩種文化給孩子的反饋信號截然相反。在讀書期間，亞裔文化體現(xiàn)在父母對孩子嚴加管教。謝家華從小就得學鋼琴、小提琴、小號與法國圓號四種樂器，他想出辦法，錄了一段練習曲，關上門反復播放，讓父母誤以為他在認真練習。在專業(yè)及職業(yè)選擇上，亞裔父母傾向于讓孩子選擇法律、醫(yī)學、工程等相對穩(wěn)定的工作，而不是商業(yè)、政治、藝術、運動等更具風險的領域。謝家華回憶父母對他的三個期望，除了成績好，要能演奏樂器，還要成為Dr.Xie（謝醫(yī)生或謝博士），他卻只工作了五個月就創(chuàng)業(yè)去了。

認識到成功中的稟賦要素，你會對成功所帶來的責任和義務，以及把成功基本歸功于個人美德這一說法有不同的理解。因為這些有利條件，你們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頂尖學府，并且即將步入社會。有人將你們這樣的群體稱為專業(yè)人士或是白領金領，也有人用中上產(chǎn)階層這個詞，而我想用的是“優(yōu)渥群體”。優(yōu)渥一詞，源自《詩經(jīng).小雅》：“益之以.霖，既優(yōu)既渥”，意為境遇優(yōu)越，如雨水充足。

我懇請大家原諒我在此次演講中夾入唯一一個英語單詞。英語中與優(yōu)渥對應的詞則是“Privileged”。大多數(shù)中文出版物將Privileged翻譯成特權者，這是一種可以被原諒的誤解。雖然和我們通常理解的特權性質完全不同，在這里，我們不妨把特權解釋為特殊的優(yōu)越處境和條件。那么，優(yōu)渥群體有哪些特權？我可以列出一長串，最重要的包括：

第一，有一份事業(yè)是你們的計劃而不是夢想。也許你對此覺得理所當然，但相對于整個群體而言，這無疑是一種特權。

第二，世界上的消費品制造商和服務商都在追逐迎合以及引導你們的意愿，從蘋果到滴滴出行，它們想方設法知道你們的消費偏好。你的各種模糊愿望已經(jīng)物化為某個產(chǎn)品或是移動應用程序。甚至古老的大機構都在改變內部規(guī)則以迎合“世紀一代”雇員的工作態(tài)度和風格。這也是你的特權。

第三，你們在很大程度上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你們知道健康和不健康生活方式的差異，如果愿意，你們可以選擇健康的生活方式。請牢記這一特權，不管人生多么匆忙，不管成功將你帶往何處，都別忘了多陪家人，還有多吃綠葉蔬菜。

最重要的是，社會會傾聽你們的呼聲，如果你們中的一員遭遇不幸，尤其是如果涉及可能的不公對待的話，這會在一夜之間成為重大新聞。這是你最重要的特權：作為社會上最具良好教育的群體，你們的言行，你們的世界觀價值觀，很快就會成為社會主流思潮。如果你們希望社會進步，請按照你期待向往的價值觀生活，而不是去迎合固化現(xiàn)有的思潮。

成功人士的責任和底線在哪里？

我們談完了成功學，接下來就是使命論。希望你們可以好好享受所擁有的優(yōu)越條件，同時也更希望你們牢記自己的社會責任。

第一，既然你有幸獲得成功，那么成功同時也要求你更加努力。我年輕時曾以為努力工作是為了將來可以擺脫需要努力工作的束縛。而今天的事實是努力工作給你帶來的是需要你更努力去爭取的機會。 2002年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獲得者丹尼爾.卡內曼曾做過一個研究提問，什么樣的人很少有時間享受常人之快樂，而把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必須解決之問題上并因此而壓力重重？答案是“成功人士”！這和100多年前《唐頓莊園》的年代，樓下勞作樓上悠閑的情況正好相反。所以選賢舉能的制度也是能者多勞的制度。當你們被賦予更重要的工作和責任的時候請?zhí)谷惶幹?，因為這不僅是你取得成功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成功給你的獎勵。

第二，如果我們堅持選賢舉能的基本制度，那結果必然是不均等的。均等結果是一種美好愿望，但歷史上所有以尋求絕對均等為目標的努力和嘗試無一不以慘敗而告終。我們可以放棄均等，但要永遠堅持平等，也就是人和人在人格上和法規(guī)前的平等，和追求個人繁榮的權利的平等。當你已經(jīng)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時候，請不要進一步將有利條件轉化為超越規(guī)則的特權。 2009年，一位加利福尼亞州的億萬富翁在田納西州孟非斯市醫(yī)院進行了成功的肝臟移植手術。這位富翁不辭遠行，是因為捐贈臟器移植在美國是一個非常嚴格而透明的過程，每一副捐贈臟器的來源和去向都是公開信息，有據(jù)可查。加州等待移植的隊是全國最長的，田納西州的隊最短。法規(guī)并不阻止人們多處排隊，但要求是接受移植者必須證明有在接到通知后6小時內到達醫(yī)院報到的能力。這事實上給了私人飛機階層在全國排隊的特權。這位億萬富翁在接受手術的時候僅有幾個星期的預期壽命，但他仰仗他的有利條件贏得了兩年多的生命延續(xù)，并在這其間發(fā)明了人見人愛的iPad。這位富翁就是喬布斯。他享用他的有利條件而延續(xù)生命帶來了改變人類生活方式的發(fā)明，而在倫理上是有爭議的。但在我看來這一體制和喬布斯的個人行為至少捍衛(wèi)了特權階層不越規(guī)的底線。

第三，我們必須認識到，選賢舉能的社會制度在人才選拔上做到了相對的平等，但并沒有帶來人才形成上的平等。人才的形成和個人成長過程中享受的家庭熏陶、教育資源和社會人脈有著很強的相關性，而且這種相關性在你們這一代身上遠強于我們這一代。我在哥倫比亞大學工作的15年間，中國大陸學生的群體在人數(shù)上迅猛增長的同時卻在構成上日趨單一，從社會各階層的大拼盤變成基本單一的城市中上產(chǎn)俱樂部。這個挑戰(zhàn)是世界性的。過去十年間，美國總體收入增長的近半被收入最高的 1%人群占領。如今，社會各界達成的共識是，改變如此缺乏包容的經(jīng)濟增長不僅是一個道德問題， 更是一個嚴峻的社會和經(jīng)濟問題。

如何實現(xiàn)包容多數(shù)的共享式經(jīng)濟增長？

那么，如何實現(xiàn)包容多數(shù)的共享式經(jīng)濟增長？一是擁抱打破固有壁壘的技術，二是靠制度的設計和執(zhí)行?？萍紕?chuàng)新，尤其是顛覆性創(chuàng)新，是將社會階層扁平化的最有效工具，信息的共享打破了原有財富和權威的壟斷。比如，時鐘是17世紀中葉發(fā)明的，但一直到兩百年后才成為中產(chǎn)階級的家居用品。而智能手機在發(fā)明后不到五年之內就全面普及。并且，智能手機對低收入國家民眾生活的改變遠遠超過高收入國家。在電信交通金融基礎設施極端落后的國家和地區(qū)，人們通過手機了解市場信息，實現(xiàn)交易結算，享受基本的銀行服務，并且繞過原有體制中腐敗性的盤剝。通過手機技術為低收入人口提供私人匯款和支付帶來的實際收益遠遠超過慈善援助。所以像小米和InnJoo（模仿小米銷售模式的中國手機制造商）這樣將智能手機在短時期內成本降至大眾水平的公司，他們的成功不僅僅是技術性的和商業(yè)性的，更是對社會共容式發(fā)展的極大貢獻。

人們常說，教育資源的不公分配是導致未來不公平的最重要的原因。那么，顛覆性的創(chuàng)新技術讓教育資源也可以實現(xiàn)極大程度的非排它共享。比如，我在芝加哥大學時曾有幸上了布斯商學院考克倫教授的《資產(chǎn)定價理論》一課。如今他的這門鎮(zhèn)校之課成了慕課公開課，全世界的金融學術愛好者都可以從世界上最棒的老師那兒聆聽教誨。

依托技術進步，優(yōu)渥階層在制度設計和維護上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學習金融的人都知道，如果僅少數(shù)人在證券市場上占有優(yōu)勢地位，反而不利于利益的最大化，包括這少數(shù)人的長久利益。比如說，信息先知現(xiàn)象如果過于突出，整個金融交易市場就可能會萎縮，以至于有絕對優(yōu)勢的人也無法獲取大幅度的收益。這就是 1932年前美國股票市場面臨的問題。1933年美國迎來了證監(jiān)會和第一部《證券交易法》，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是限制少數(shù)投資者利用非公開信息獲利。證監(jiān)會和《證券交易法》后來成為許多其它國家證券市場管制的范本。更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第一屆證監(jiān)會主席，約瑟夫 .肯尼迪，恰恰是一個在前十多年通過內幕交易和價格操縱大獲其利的銀行家，而他在證監(jiān)會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名垂青史。他所代表的那個階層對自己的優(yōu)勢做出的嚴格的約束，貌似犧牲了短期利益，但從此各路資本涌入，美國證券市場成為全世界的領頭羊。市場的流動性和基本的公平理性讓大眾可以把這一市場作為理財投資和為退休儲蓄的最重要途徑。最大的金融機構和投資者依然是最成功的金融市場的最大受益者，但只有共贏才能長久。

所以各位作為一名公民，作為一個決策者，請牢記在技術的選擇上，在制度的設計上需要包含盡可能的多數(shù)，尋求最大面的共贏。學習經(jīng)濟學并不能幫助你預測未來，也不能幫助你選擇股票，經(jīng)濟學家在預測人民幣該漲還是跌上的準確率與隨機選擇無異。但經(jīng)濟學最大的用處是教會你抵御那些無視經(jīng)濟學基本規(guī)律的思潮和建議，只要你們牢記這一點就可以避免最不該犯的決策錯誤。

最后我想說，請大家為成功確立一個自己的定義。成功的目標越是多元化，我們越是可能有更多的人生贏家。經(jīng)濟學教育我們理性行為是達到效用極大化，而效用是由我們自己定義的。我不會說金錢不重要，因為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事實上，我在大學畢業(yè)時給自己設定的人生底線就是任何理想追求都必須建立在個人經(jīng)濟獨立之上。正是如此，我才覺得自己幸運，因為此后在我所做的重要決策中，包括職業(yè)選擇，金錢恰恰都不是決定性因素。我相信，你們也都會擁有這樣的幸運，來設計自己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