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一朵花:梅花、海棠、玫瑰、丁香、茉莉、梔子、勿忘我、山丹丹……都曾經含苞在五線譜上,盛放在歌手的歌喉中,既然歌兒唱過花,那花兒唱過歌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為了找到答案,每天清晨,天剛一蒙蒙亮便醒來,不賴床,痛快地起身,趁眾聲還沉睡,趁安靜,到陽臺上,用耳朵去收錄花兒們的晨起“練嗓”。
我相信自己聽到了花兒的歌聲,盡管它細小如一道光線,輕弱似一縷清香。
你看,這三株婷婷玉立于花土之上的百合,多像比利時女子唱詩班Scala & Kolacny Brothers中的三位姐妹,朝向三個方向盛放的花朵宛如三個聲部,仔細聽,她們在唱那首經典的圣歌《How Can I Keep From Singing》,“教我如何不歌唱”?那溫暖的歌喉喚醒了一個甜甜的夢。
看到百合花,法國作家科萊特就會想起馬拉美的詩句:“孑然挺立,在一束古典的光線下/百合!你們中的一朵就足以代表天真”,在她看來,只有克洛德·德彪西的音樂確保了這首詩的榮光,而作為印象派音樂的代表,德彪西創(chuàng)作出的別具一格的和聲,表現(xiàn)的不正是百合那細膩天真的歌唱嗎?
科萊特曾出版過一本散文集,專門談《花事》,她寫馬蹄蓮,說從它奇怪的掌狀中看出一個暹羅舞者的手勢,于是每次看到馬蹄蓮,我都仿佛它在跳起傳統(tǒng)的暹羅舞,那舞姿旋轉出舒悠飄搖的椰琴曲……
哎,作家們!永遠是“心比比干多一分”,多出的那一分,就表現(xiàn)在:看到我們所能看到的,卻聽到我們所聽不到的,正是受到作家們的啟發(fā),我才相信自己聽到了花兒們的歌唱。
朱自清先生曾獨處于月下的荷塘,且受用那無邊的荷香月色,縷縷荷花的清香,本該是嗅到的,但先生偏偏用聽,聽它“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荷塘中月色并不均勻,這本該是看到的,但先生卻用耳朵聽出了光和影有著和諧的旋律,猶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詩人不寫;不,他傾聽”(讓·瑪麗·巴爾諾),當詩人將所聽到的記錄下來,便為我們的世界又打開一扇窗。
單位院子里有一間平房,四壁爬滿了牽?;ǎ看谓涍^那里,都多看幾眼,有時覺得它像“牽牛坊”,有時想起蕭紅寫過的句子“花開了,就好像花兒睡醒了似的”,在讀過臺灣詩人周夢蝶的《牽牛花》之后,又多了一層領悟:原來這一朵一朵的牽?;?,正舒展開小喇叭一樣的歌喉,為我高歌呢:
“一路熙熙攘攘牽挽著漫過去/由巷子的這一頭到那一頭……曲調是即興而頗為Wagner的/一個男高音推舉著另一個/另一個推舉著另一個/轟轟然,疊羅漢似的/一路高上去……/好一團波濤洶涌大合唱的紫色”
究竟牽?;▊兂氖悄囊皇状蠛铣堪蠢显娙说恼f法:曲調是頗為瓦格納的,瓦格納創(chuàng)作過的最著名的合唱曲,是歌劇《羅恩格林》的那首混聲四部合唱《婚禮進行曲》,難道牽?;▊兪窃跒槲业男腋Ee杯慶祝,并伴以高歌?!太有愛了。
而花兒們的詠唱,有時用歌聲,有時有琴意。
散文家鮑爾吉·原野一向最精通“草言草語”,他的寫作,常常是將花草的歌聲翻譯給大家聽。他寫梨花,“為山川安神,它的白皙似乎只為曲水流觴調琴”,雖然是琴,卻不是西洋樂器里的琴,“它性近古琴,一音復余音,撫弄流水幽咽”。
古琴,君子之器,是中國古代地位最崇高的樂器,用古琴比擬梨花的性情,則賦予梨花君子情懷。而在初春時分登場亮相的梨花,它瓷器般的瑩白,淡淡然的意態(tài),猶如古琴的泛音,天籟之音,給人以清冷入仙之感。
不過,當文學家贊美花兒的歌聲時,科學家卻呵呵一笑,不說話。因為,經研究發(fā)現(xiàn):植物確實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但它們不喜歡唱,只喜歡聽:
法國的植物學家兼音樂家斯特哈默研究發(fā)現(xiàn):音樂中的每一個樂章都對應植物體內蛋白質的某一個氨基酸分子,一首曲子實際就是一個蛋白質完整的氨基酸排列順序。這樣,植物聽到這一曲目時,體內的某特殊酵素會更加活躍,從而促進植物的生化作用及快速生長。
話說每樣植物都有自己的“愛豆”:胡蘿卜、甘藍和馬鈴薯偏愛音樂家威爾第、瓦格納的音樂,而白菜、豌豆和生菜則喜歡莫扎特的音樂,如果玉米和大豆“聽了”《藍色狂想曲》,心情舒暢,發(fā)芽特別快。
但過強的聲波對植物有害無益,因此,植物們都不喜歡搖滾樂:玫瑰,在聽到搖滾樂后就會加速花朵的凋謝,而牽?;ǜ鼮椤皠偭摇?,聽到搖滾樂后四個星期后就完全死亡。
聽搖滾,毋寧死,這真的是花兒們的音樂意見?!有時我覺得,這研究成果已滲透進科學家對搖滾樂的偏見,當然,這也是我的偏見。
不管科學家們怎樣說,每天,我依舊早早醒來,到陽臺上,去做花兒們清晨音樂會的唯一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