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前幾天在電梯里聽人說,哲學家的工作,就是把一件簡單的事情說得讓人聽不懂。當時我想,如果沒有哲學家,人們就真的懂這個世界了嗎?
知與無知
法國思想家蒙田曾經(jīng)說過:“存在兩種不同類型的無知,粗淺的無知存在于知識之前,博學的無知存在于知識之后。”如今,我們的無知大致都屬于第二種無知——博學的無知。
很多人每時每刻都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中遨游,只要打開手機、平板電腦、電視,信息就會如潮水般向你涌來。有人感到應接不暇,有人感到幾乎如溺水。我們?nèi)绻麑⒚刻飓@得的信息量按比特來計算,數(shù)量大概是前人的幾十倍甚至幾百倍。這是種幸運還是不幸?
我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身邊很多“吃貨”非常在意自己每頓飯攝入的熱量、選用的食材以及烹調(diào)的方法——正如孔夫子所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垃圾食品簡直就是對他們的極大冒犯。然而在接受信息時,卻少有人采取同樣的態(tài)度,以致我們的頭腦幾乎成了信息的垃圾堆——難辨真假的新聞、包治百病的秘方、自戀炫耀的朋友圈內(nèi)容和不痛不癢的心靈雞湯。
因此,西方哲學從一開始就區(qū)分了“認識”和“意見”——后者如浮萍,沒有來源且缺乏根據(jù);而前者基于理性、可靠的觀察和有效推理。你是選擇垃圾食品還是精美大餐呢?你愿意追求“意見”還是“認識”呢?
學和不學
有一次在食堂里,我和幾位教授進行了一場談話,一個人說他剛買了一副“谷歌眼鏡”,隨時都可以通過語音指令上網(wǎng)。另一個人補充說,谷歌正在開發(fā)一款隱形眼鏡,它將具有谷歌眼鏡的全部功能,也可以無線上網(wǎng),只不過是把信息直接顯示在隱形眼鏡上,只需要戴一副,就可檢索人類已知的所有知識。
有一位教授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那么以后我們學校怎么考試呢,考試還有意義嗎?毫無疑問,谷歌眼鏡并非天方夜譚,而是已經(jīng)投產(chǎn)并銷售的新技術產(chǎn)品。人類獲得被動知識的成本越來越低,如果可以如此便捷地獲取知識,將對現(xiàn)有的教育乃至人類生活產(chǎn)生極大的挑戰(zhàn)。
眾人中,只有哲學教授處變不驚。為什么哲學教授不恐慌?德國哲學家康德曾經(jīng)說,哲學是不能“學”的,人們只能學習如何進行哲思。誠然,哲學并不拒斥具體知識,但哲思本身并非具體的知識,而是一種思維方式,或者說是對思維方式的反思和錘煉。
幾個世紀過去了,人們用上了電腦和互聯(lián)網(wǎng),登上了月球,但我們的思想狀態(tài)似乎并沒有太大的改變。我們還要長久地在獨斷和懷疑之間彷徨,這是哲學的誠實和謹慎。
問與不問
最近有一部動畫片《海洋之歌》,它并沒有大紅大紫,但看過之后,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心底有一個地方被觸動了——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有觀眾看完這部影片之后,在豆瓣網(wǎng)上寫下了一句簡單的影評:“我漸漸長大,不再對這世界滿懷好奇,失去了成為哲學家的能力?!?/p>
美國心理學家馬修斯寫過一本書《哲學與幼童》,他指出,很多小孩子提出的“幼稚問題”本質(zhì)上是哲學問題,例如:“當我不看月亮的時候,它還在那里嗎?”有時候我們覺得哲學問題是不著邊際,甚至是瘋狂的,這是因為我們失去了孩子般天真的目光,桎梏于世故的視角。
我相信,每個人心靈的深處都住著一個哲學家,然而,世界的枷鎖和蒙蔽,讓很多人失去了提問和回答的好奇心。此外,現(xiàn)代的學院哲學也用煩瑣的術語筑起高墻,使不少人不得其門而入。要發(fā)出哲學的追問,你必須先成為孩子。
電影《柏林蒼穹下》一開始,導演以天使的視角提出了如下問題:“當孩子還是孩子,他總有這樣的疑問,‘為什么我是我,不是你?為什么我在這里,不在那里?時間從什么時候開始,宇宙會在哪里結束?陽光下的日子會不會只是個夢?我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東西,會不會只是假象?是不是真的有魔鬼存在,是不是真的有像魔鬼一樣壞的人存在?為什么我在有我之前不存在?會不會突然有一天我不再是我?”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有用”的東西之外,或許還應該有“有趣”“有情”和“有理”的東西,不是嗎?你還愿意找回自己的“赤子之心”嗎?
德國浪漫主義詩人諾瓦利斯說:“哲學是全部科學之母,哲學活動的本質(zhì)就是精神還鄉(xiāng),凡是懷著鄉(xiāng)愁的沖動到處尋找精神家園的活動皆可稱之為哲學?!爆F(xiàn)今的人可以坐擁價值億萬的豪宅,卻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精神流民”。
流浪的人啊,你是否愿意找到家鄉(xiāng)呢?
(心香一瓣摘自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