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明
作為一個從事20世紀思想史研究的學者,與《新青年》結(jié)緣是必然的。畢竟,那是自己的研究對象。而就這個研究對象來說,它屬于過去,是曾經(jīng)存在過的輝煌。誰都不能否認,《新青年》是我國現(xiàn)代思想史上可遇不可求的精神貴族。
但是,貴族也需要貴人。作為故紙堆中一方靜態(tài)的存在,如果沒有“知遇”,“永遠的《新青年》”也只能永遠以廢墟的形式蜷縮在圖書館的一角以醉臥狀“永垂不朽”著。這一“存照”,顯然不是我們愿意看到的。
一次艱難的選擇,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百年等一回
作為20世紀一輪最為壯麗的精神日出,多少人期待《新青年》有被激活的那一天。在眾里尋“她”千百度之后,還需要尋找另一個“他”。將這個“他”與“她”相提并論的話,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終還是要看:誰能與“她”同醉。而這個“誰”比千百度地尋“她”更難,甚至有眾里尋“他”千萬度的艱難。
這是一次艱難的選擇,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百年等一回:那人,不是在燈火闌珊處,而是一種來自你情我愿的千呼萬喚:“和你化作一團火焰。”于是,這才有了我們今天打撈那場塵封的歷史記憶。
1995年初夏的一天,我在南京大學接待了專程來訪的王國欽先生。當時,我在南大做博士,還比較年輕;他在河南人民出版社文藝處做編輯,長我一歲。我們在南苑餐廳邊吃邊聊。國欽兄希望能挖出些“金礦”,從我的頭腦里產(chǎn)生“風暴”,然后納入自己的創(chuàng)意;我則希望他有合適、輕便而且手到擒來的命題作文。不過,雙方一個共同的希望,就是在相互交流中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所謂火花,或許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靈感吧。靈感這玩意兒,活脫脫地,簡直就是一個幽靈。看不見、摸不著,來去無影蹤。即使有了,也還是咀嚼不透、玩味不足。它是怎么來的?真乃一頭霧水,如同丈二和尚,永遠梳理不出它的前世今生。
一代名刊,不會因為時間的久遠而失色
和一個人交朋友,確實是緣分。1996年博士畢業(yè)后,我來到鄭州謀生,曾經(jīng)在任砦北街的《銷售與市場》雜志兼職。記得是秋天的一個中午,國欽兄騎著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全身都叮叮當當?shù)淖孕熊噥砭庉嫴靠次?。也就是在這次沒有任何目的的閑聊中,無心插柳柳成蔭,讓火花在一次意外中點燃了。他被我的話激活了:“你編選出版了那么多臺港文學的精品,其實有一個塵封多年的精典可以編選——《新青年》?!缎虑嗄辍繁M管距今時間久遠,但作為一代名刊,她卻不會因為時間的久遠而失色。重新編選,就是激活,那可是20世紀最為壯麗的精神日出。不讀《新青年》,就難以讀懂近現(xiàn)代中國?!爆F(xiàn)在回想起來,頗有點陳獨秀當年給汪孟鄒夸下???、許下諾言的撩撥勁兒:“誰編選了這樣一個橫排、簡體的版本,誰將是一種在出版上的再出發(fā)?!痹囅耄斈觋惇毿悴痪褪且浴敖o我十年時間,全國思想都改觀”來說服鼓動亞東、群益書社老板的嗎?
此后不久,我到出版社訪他,就選題問題再次進行溝通,并把這個選題定名為《回眸〈新青年〉》。我說:“咱們只要能把《回眸〈新青年〉》編選出版,那就是又一次的壯麗日出。你說,誰能夠阻止我的心跳?”他也無比激動地說:“好,我們一定要出版《回眸〈新青年〉》。我們就是要讓這套書紅起來,就是要讓她紅遍全中國?!?/p>
一路走來,風雨兼程,因為那時的我們選擇了遠方。國欽兄為了這套書的編輯工作,一個人默默地付出了一年多的時間。在編輯過程中,他隨時就一些問題與我這個主編提出來進行交流。他所提出的問題,有編輯方面的,有類分方面的,有內(nèi)容方面的,有體例方面的,還有一些那個時代元典意義上的語言、文字、文學等專業(yè)方面的。在即將接近完成之際,他又提出了增加《〈新青年〉總目錄》的設(shè)想。
“你如何禁止我的心跳?”
1998年“五四”青年節(jié)那天,三卷本“新文化元典叢書《回眸〈新青年〉》”出版座談會如期在北京大學進行。蒙蒙細雨中,張岱年、陳平原、錢理群、高毅、王守常、雷頤等,一大批著名學者盛情參加了這個精神盛宴。季羨林先生也寫來令人激情澎湃的賀信:“祝賀北大百年校慶,必不能忘記‘五四;而紀念‘五四,又必不能忘記《新青年》?!缎虑嗄辍穼崬椤逅南闰?qū)的火炬。河南文藝出版社有此眼光出版《回眸〈新青年〉》,敬佩無量,感謝無量!”
《回眸〈新青年〉》出版之后,獲得了當年的河南省優(yōu)秀圖書一等獎。這是我們長期合作中的里程碑,也是國欽兄數(shù)十年編輯生涯中的一個精神驛站。每言及此,他總是喜形于色卻又總是轉(zhuǎn)移話題:“你那篇《您如何能阻止我的心跳》的文章真是太給力了。地球人都知道!”他所說的,是我關(guān)于推介《回眸〈新青年〉》的一篇文章,題目是我租賃了聞一多詩歌中的警句:“你如何禁止我的心跳?”其實,我完全沒有多想,只是信手拈來,沾了先賢的仙氣而已。同時,我要衷心感謝王中江——《回眸〈新青年〉》的另一位合作者。正是由于他的友情支持,由于我們兩人的聯(lián)袂攜手,才共同完成了這套書的完美呈現(xiàn)。
《回眸〈新青年〉》的策劃和出版的確是成功的。著名評論家孫蓀先生當時就說:“這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策劃!”這是《新青年》出版數(shù)十年來第一個簡體、橫排的類編讀本。更為關(guān)鍵的是,這還是一個編輯、校對、印刷質(zhì)量最佳的讀本。此后,盡管還有很多不同體例的編選讀本或全本出現(xiàn),但我們的《回眸〈新青年〉》卻能夠以其權(quán)威性、經(jīng)典性永列榜首。
新緣再續(xù),這個“緣”是情與理的變奏曲
2015年,時值《新青年》創(chuàng)刊一百周年,“五四運動”即將迎來一百周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一百周年之際,已擔任河南文藝出版社副總編的國欽兄再次給我加壓:“重新編選《新青年》!”還沒等我把“現(xiàn)在的市場遠不如前20年”的話說完,他一下子把話給我堵了回去:“有市場固然好,但我們更看重社會效益?!?/p>
有一種力量叫堅守?;蛟S《回眸〈新青年〉》的出版靠的就是這種百折不撓的堅守力量。如果說,作為讀者、作者、學者的我與國欽兄原來的合作是前緣作美,那么這次的合作就是新緣再續(xù)。
新緣再續(xù),這個“緣”是情與理的變奏曲。翻開剛剛出爐的十卷本“新文化元典叢書”《新青年》普及版,不難感受到當年的價值觀念仍在我們耳邊回響。自由、民主、平等、誠信、愛國、富強、法制等等關(guān)鍵的熱詞,不只是今天才有的,一百年前它就來自這樣一個新文化元典。為此,我們才會深情地凝望:今天的你我,不但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人,也是新文化元典的傳人?;仨缎虑嗄辍凡皇呛唵沃貜?fù)昨天的故事,而是在文化的反思與建構(gòu)中緬懷思想先驅(qū)的家國情懷、民族責任與歷史擔當。
《回眸〈新青年〉》出版已經(jīng)二十年了。當十卷本的“新文化元典叢書”《新青年》在二十年后又得以出版之際,也恰恰迎來了河南文藝出版社建社二十周年。值得我們特別驕傲的,是我們與文藝社一同走來,一起成長。而這,也是讓我們作者最感動的!拉雜寫來,算是紀念,也是感謝!
(作者系河南大學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