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義鴻
一
我很早就想寫一篇關于爸爸的文章,可是醞釀了很久都沒能下筆,我怕痛,怕觸及自己內心的軟肋,雖然爸爸已經離開我將近十年了,可是每當想起爸爸的音容笑貌,感覺還在昨天。
我的爸爸是個一米八零的漢子,體格強壯,紅光滿面,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曾有相面先生看過我爸爸的濃眉,說他最少能活九十歲,沖他這句話,我曾狠狠地打賞過那個看相先生,可是我現在很想把他揪到面前,想問問他為什么?
爸爸發(fā)病很偶然,先前只是感覺腿腳無力,第一次帶他到醫(yī)院檢查,顯示僅為普通的貧血,吃一點阿膠就可以了。我們大家都沒有當作一回事。一定是媽媽那時到弟弟那兒幫著帶孩子,爸爸一個人在家,生活上不講究,做菜從來都不用鐵鍋,總在飯鍋上蒸兩個菜將就,一定是這個問題,讓他流失了鐵。我心疼爸爸,就把他接到了我的家里,調養(yǎng)他的生活。一日三餐都不一樣,早晨,小米粥配餅,有時則是花樣面條。爸爸吃得不亦樂乎,中午更是豐富,有葷有素,還有湯,爸爸平時還愛喝兩杯小酒,每次只要我做的飯菜他都能吃個光光??纯窗职值暮梦缚?,根本想不到那是一個有病的老人,一個人要是生病了,他的胃口一定會有問題的。
事隔一個月,我又帶著爸爸到醫(yī)院去復查,看爸爸的情形,他是不愿意去的,他說,你看我能吃能喝的,到醫(yī)院去花什么錢??!可是隱隱的我就是有點不放心。直到拿到醫(yī)生的診斷書,我和爸爸的一顆心才算放下,是的,就是一般的貧血,回家調養(yǎng)一下就可以了。
從醫(yī)院出來,已是中午,我和爸爸都已饑腸轆轆。為了慶賀爸爸沒病,我領著他去了醫(yī)院對面的一家飯店。正是用餐時間,人很多,可是我和爸爸的心情都特別好。人多就多等一會兒唄!期間,我打過好幾個電話,第一個就是給在外地工作的弟弟,讓他放寬心,我和爸爸一切都好,讓媽媽好好地把孫子帶好就行了。第二個就是打給我那個尚未成家的妹妹,告訴她,爸爸沒病。弟弟和妹妹聽到這樣的信息,都很高興。他們說感謝蒼天保佑。那邊還在感慨,這廂熱菜已經送到了桌上。我和爸爸開懷暢飲,一直喝到夕陽西下,我們才驅車離開。一路上,我和爸爸有說有笑,大多是我們小時候的開心事,說著我們姊妹小時候的糗事。兩個小時,我們在歡聲笑語中回到了家。
二
還沒放暑假,媽媽就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她說,她的眼皮總是跳,不放心家里,就讓弟弟買張火車票回來了。連招呼都沒和我打,弟弟還是等媽媽上了火車以后才悄悄打電話告訴我。我的娘哎!你這是要唱哪一出,你一字不識,你這不是成心搗亂嗎?可是媽媽的預料總是很準。沒過一個月,家里就發(fā)生了大事。那天風輕云淡,和平常沒有什么兩樣。我因為媽媽回來照顧爸爸,生活輕閑了很多。我記得那天我正在和門口的幾個姐妹聊天,電話響了,非常刺耳。拿起電話,就聽到媽媽哆哆嗦嗦的聲音,前言不搭后語。大概意思我聽明白了,爸爸吐血了,讓我抓緊回家一趟。我的腦子嗡的一下就什么都聽不到了。我放下電話,叫了一輛車,拼命往家跑。心里在祈禱,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醫(yī)生都診斷沒事了?;氐郊依?,果然沒事了。媽媽已經把爸爸吐的血處理掉了。只剩下爸爸蒼白著一張臉躺在床上。我輕輕地走到爸爸的床前,爸爸只虛弱地翻了一下眼又睡去了。我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把嘴湊到爸爸耳邊,我?guī)厢t(yī)院。爸爸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我不明所以地看了一下媽媽。媽媽說,爸爸剛剛吐完血,身體很虛,讓他先躺一會。就一躺就是一個小時,爸爸像是睡醒了似的,對剛剛發(fā)生的事表示懷疑。這一次我再也不敢麻痹,我一定要帶爸爸到市里最有權威的醫(yī)院去看個明白。爸爸安慰我,沒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說著爸爸就坐了起來,下了床走了幾步。我好說歹說才把他勸到車上,車剛剛駛出一半的路程,爸爸就抑制不住地又吐起了血。我只得就近找了一家醫(yī)院??墒侵髦吾t(yī)生說什么也不收,一定讓我送到大城市,這一下,我才急了眼。
好不容易在一家大醫(yī)院幫爸爸入好了院,雖然只是暫時住在走廊里,但是吐血控制住了。我心里有絲絲的安慰又無比的荒涼。盡管如此,我還是抱有一絲僥幸。爸爸平時愛喝些小酒,吐血肯定是胃潰瘍,瞧我爸爸那身板一定不會有事的。我還在走廊里發(fā)愁的時候,手機響了。弟弟的,今天的事,我沒跟弟弟說,怎么啦!這是心靈感應嗎?接起弟弟的電話,他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只是說,他已到醫(yī)院門口,問我爸爸住在哪個病房。是媽媽告訴弟弟的,在我?guī)е职謥磲t(yī)院的路上,媽媽就給弟弟打了電話,弟弟連夜買了機票,他要守候在爸爸的床前。我一下哽住了。
三
爸爸吐血的原因還是沒有找到,我和弟弟帶著他一項一項地查。最后除了胃,一切都沒有問題,那天是星期三,爸爸檢查胃的日子,他很早就起了床,和住常一樣,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弟弟推著輪椅,爸爸坐上去,臨走時,還很認真地拿起床頭的小鏡子,刮了刮胡須。來做胃鏡的人很多,出來進去,頻繁至極。然后做病理。別人的進去一會兒就出來,可是爸爸的送去了,很久都沒有反應。我和弟弟等得都有些急。我們對看了一眼,眼中有無限的內容。那天我們沒有等到爸爸的病理書。第二天,出來一張病理單,我刻意地去找心中想到的可怕的字眼,可是沒有,只有一行我看不懂的英文。我追著那個小護士,問她這是什么?她悄悄地把我拉到門外,有可能是胃癌。雖然聲音很小,可它卻像一聲炸雷在我耳畔轟然響起。我不相信,這怎么可能呢?我的爸爸才五十幾歲。我的奶奶都九十多了,還健康得很。這一定是誤診,小丫頭你不要瞎說。
像臨終告別似的,小侄子自從上了學,已有兩年沒有回過老家,可是這次聽說爺爺生病了,嚷著非要回來。爸爸看到小孫子那一眼的時候,眼圈就紅了。他心里也一定閃過什么念頭,好好地怎么都回來了。
更奇怪的是爸爸的一個遠房叔叔,已經三十多年沒走動,這次聽說爸爸生病了,說什么都要來看望他。這是冥冥的一種什么注定嗎?在他生病的這段時間來看他最后一眼嗎?
人生有太多的注定,就連爸爸的主治醫(yī)生也毫不避諱地對我和弟弟說,讓我們省些錢把老爺子帶回家吧!晚期了,再多的錢都是打水漂??墒俏覀兪裁炊悸牪贿M去,既然做胃切除能留住爸爸三到十五個月的生命,我們也認了,再多的手術費我們都要挽留。
做完手術后的爸爸沒有回到以前的健康狀態(tài)。相反卻一天天老去。不能吃硬食,只能吃些流食。身體稍稍恢復一點以后,我們找了相關醫(yī)生讓他做化療??墒前职肿隽艘淮尉筒辉敢馊プ隽耍駛€孩子似的哀求我和弟弟,我們硬著心腸,一次次像押著犯人一樣看著他受傷流淚。兩年下來,已是一個奇跡,我們打破了當初醫(yī)生說的爸爸僅有十五個月的生命。那么以后活的都是賺的嗎?爸爸,您要用心些,我們陪著您一起跑。您不會太累。爸爸已不是當初那個紅光滿面的爸爸,不再魁梧,不再高大,他從一個一百七十多斤的漢子跌到了人生最低點,一個僅剩皮包骨頭、一個只能拄著拐杖顫巍巍走路的老人。這樣的日子爸爸撐了三年。最后他總是勸我們,孩子,你們放手吧!爸爸多活了三年,知足了,爸爸實在太累了,想歇歇了。爸爸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可是我們卻很欣慰。我們感覺爸爸戰(zhàn)勝了病魔。爸爸走的那天,我們誰都沒有哭,在爸爸與病魔戰(zhàn)斗的這么多天,我們天天都在戰(zhàn)斗。感謝爸爸留給我們的念想。
如果當初就那樣撒手,我們一定會心不甘,情不愿。心中有無數的后悔。如今我們陪著爸爸一起變老,生命也沒有那么疼痛。今天,您太累了,爸爸,您慢些走吧!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