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正浩
(河南大學 藝術(shù)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北宋畫家李公麟的金石收藏與著述
史正浩
(河南大學藝術(shù)學院,河南開封475001)
在宋代金石學史上,畫家李公麟有著重要地位。他不僅是一位金石收藏大家,同時也是當時著名的金石學者。他收藏了大量的金石器物,并編纂多部金石著作。經(jīng)過考證,李公麟共編纂有四部金石圖譜,分別為五卷本《考古圖》、一卷本《古器圖》、一卷本《周鑒圖》和刊于馬臺石上的《洗玉池古玉圖》。這些金石圖譜不僅很好地保存了李公麟金石收藏的概貌,同時也為同時期和后代研究者提供了珍貴的研究資料,在宋代金石學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北宋;李公麟;金石圖譜;古器圖
李公麟(1049~1106年),字伯時,號龍眠居士,北宋時期著名畫家,工于山水、人物、鞍馬。他不僅善畫,同時還是當時著名的金石收藏家和金石學者。他收藏了大量的青銅古器,并在此基礎(chǔ)上編纂了多部金石圖譜,對宋代金石學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李公麟在金石學上的造詣與其畫藝相比,絲毫不遜色,但因其金石著作的散佚,金石之名逐漸為畫名所掩,或不為人知,或語焉不詳,亟需我們撥開歷史的迷霧,去厘清其在金石收藏與研究上的成就,認識一個更為全面的李公麟。
李公麟的金石收藏究竟始于何時,現(xiàn)已無從查考,但其對于金石收藏的熱情,依然有跡可循。據(jù)《宋史》載,他“好古博學,長于詩,多識奇字,自夏、商以來鐘、鼎、尊、彝,皆能考定世次,辨測款識,聞一妙品,雖捐千金不惜”。李公麟一生究竟收藏了多少青銅古器,也已難考證,但僅從現(xiàn)存呂大臨所編纂的《考古圖》中,就頗見其規(guī)模與質(zhì)量。呂大臨是與李公麟同時代的金石收藏家,其《考古圖》,收錄了同時代各大藏家和內(nèi)府所藏的238件金石古器,僅李公麟所收藏的就有62件之多。[1]其中既有銅器也有玉器,包含有鼎、鬲、敦、簋、鋪、彝(圖1)、卣、尊、罍、壺、爵(圖2)、觚、瓿、匜、瓶、燈、爐、鎮(zhèn)、鏡、帶鉤等諸多器形。
李公麟不僅熱衷于收藏古器,在研究方面亦有相當?shù)脑煸劊倪@種能力甚至還對哲宗時期的“元符改元”起到關(guān)鍵作用。宋哲宗紹圣三年(1096年),陜西咸陽人段義在修造家舍時發(fā)現(xiàn)了一枚玉璽,璽文為“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后將其進獻朝廷:
圖1 《考古圖》中收錄的李公麟藏虎彝
哲宗皇帝紹圣五年春,得玉璽,下禮部集諸儒參定。公麟時為御史掾,獻言秦璽用藍田玉,色正青。書以龍蚓鳥魚為文者,帝王受命之符,玉質(zhì)堅甚,非昆吾刀、蟾肪不可治。自漢琱法中絕,此璽真秦李斯所作,可考不疑。朝廷是公議,詔以五月朔御前殿,用全仗受焉。宰臣百官奉表
圖2 《考古圖》中收錄的李公麟藏父丁爵
稱賀,肆赦改元,以紀國瑞,實自伯時發(fā)之。①翟耆年《籀史》頁十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可見,李公麟對于金石器物的研究建議,直接推動了朝廷對于此次所發(fā)現(xiàn)玉璽的認可,促成了宋哲宗朝元符年號的使用。
李公麟在收藏、研究金石器物的過程中,先后編纂了至少四部金石圖譜,分別為五卷本的《考古圖》、一卷本的《古器圖》《周鑒圖》,以及刊于石池上的《洗玉池古玉圖》。
李公麟的《考古圖》作于元祐初至元祐七年(1086~1093年)之間,早于呂大臨的《考古圖》。據(jù)《籀史》載:
李公麟字伯時,舒城人也。著《考古圖》,每卷每器各為圖敘,其釋制作鏤文、款字義訓及所用,復總為前序后贊。天下傳之,士大夫知留意三代鼎彝之學,實始于伯時。謂圣人制器尚象,載道垂戒,寓不傳之妙于器用之間,以道后人。使宏識之士,即器以求象,即象以求意,心悟目擊,命物之智,曉禮樂法,而不說之秘,朝夕鑒觀,罔有逸徳。此唐虞畫衣冠以為紀,而能使民不犯于有司,豈徒眩美資玩為悅目之具哉?謂彝器款識,真蝌蚪古文,實籀學之本源,字義之宗祖。商周之時,器有常工,日以鼓鑄為事,字有妙意。時方書畫未分,羊、足字畫形以著名,壺、卣字象形以制字,庚則累然象物,秋而垂實,癸則包結(jié),象草萌而未達。明罍所以承尊彝,謂觚為用同圭笏,發(fā)明圣人奧義微旨于數(shù)千百載之后,非寡見謏聞之所識。知其博學精鑒,用意至到。聞一器,捐千金不少靳,既得則刮磨探考,稽證詩書,百
氏審諦,若符契乃已。②同①。
李氏《考古圖》早已不存,但從《籀史》中的描述,我們大概可以了解其基本情況。首先,《考古圖》中收錄的每一件古器物都有圖敘,這些圖敘主要包含三個內(nèi)容:一是討論器物制作工藝;二是對銘文進行釋讀;三是討論其功用。其次,除了每器有圖敘之外,其書前有序,后有贊。并且,從《籀史》中,我們還可以看出李公麟編纂《考古圖》的目的與核心理念:他沒有將古器物只看作收藏、把玩的器具,而是將它們上升到道的高度,認為古器物中蘊含著禮樂制度、三綱五常以及古文字的奧妙。
李公麟除編有《考古圖》之外,還編有一卷《古器圖》。以往的研究者多認為《古器圖》即為《考古圖》,但我們對文獻記載進行認真梳理之后發(fā)現(xiàn),《古器圖》與《考古圖》應為兩部不同的金石圖譜。在記載李公麟《古器圖》的文獻中,明確言其為一卷的有宋代趙明誠的《金石錄》、王應麟的《玉?!芬约啊端问贰に囄闹尽?。趙明誠在《金石錄》中言:
右祖丁彝銘,藏蔡肇天啟舍人家。呂氏《考古圖》載李氏《錄》云……李氏名公麟,字伯時父,有《古器圖》一卷行于世云。③趙明誠《金石錄》卷十一,頁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王應麟《玉海》中言:
元祐中,呂大臨以所閱三代尊、彝、鼎之器,傳摹面寫,論次為《考古圖》十卷。李公麟為《古器圖》一卷,又為序贊。④王應麟《玉?!?,五十六,頁三十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宋史·藝文志》中也記載了李公麟有一卷《古器圖》。那么,李公麟的《古器圖》是一部什么樣的金石圖譜呢?南宋王明清在其《揮麈余話》中,記載了李公麟曾親手將其所蓄古器物繪成一圖:
李伯時自畫其所蓄古器為一圖,極其精妙,舊在上蔡畢少董良史處,少董嘗從先人求識。于后少董死,乃歸秦伯陽熺,其后流轉(zhuǎn)于其婿林子長桷,今為王順伯厚之所得。真一時之奇物也。先人跋語云:“右《古器圖》,龍眠李伯時所藏,因論著自畫以為圖也。今藏予友畢少董家,凡先秦古器源流莫先于此軸矣……此圖既物之難致者而得之,又少董以聞道知《經(jīng)》為朝廷識拔,則陳圣人之大法,指陳根源,貫萬古惟一理,其將以《春秋》侍帝傍矣。”順伯錄以見予。①王明清《揮麈余話》卷二,頁三十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王明清先人所跋之李公麟《古器圖》,王明清自言“李伯時畫其所蓄古器為一圖”,應即為前述一卷本的《古器圖》。李公麟善畫,《古器圖》為其親繪亦在情理之中。就連五卷本的《考古圖》,很可能也是李公麟親繪的?!缎彤嬜V》記載他:“又畫古器如圭、璧之類,循名考實,無有差謬?!崩罟胗H繪的《古器圖》,南宋初年歸于畢良史。畢良史死后,又流入秦檜之子秦熺手中,后歸秦熺女婿林桷,最后輾轉(zhuǎn)入王厚之處。
不論是李公麟的《考古圖》還是《古器圖》,其出現(xiàn)之后,對當時和后代的金石圖譜都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其中包括呂大臨的《考古圖》、趙明誠的《金石錄》和南宋薛尚功的《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而尤以《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受影響最多。此外,李公麟的《古器圖》在北宋末年的影響也相當廣泛,許多文人都將其作為認識、研究金石器物的參考書。②北宋末年人張邦基在其《墨莊漫錄》中“虬敦”條載:“其饕餮、蚩尤,與李伯時《古器圖》所畫小敦耳、足正同,但小敦耳之兩獸開口有飾玉處。古之玉敦,多如此也,而此器乃無飾玉之狀,復無款識耳。”見張邦基《墨莊漫錄》卷七,頁二零八,中華書局,2002年。
李公麟除上述兩部金石圖譜之外,《籀史》還記載其有《周鑒圖》一卷:
伯時元祐辛未歲作。首圖《琱戈銘》云:“右六字,鈿金為文,不可識。禹以九牧之金鑄鼎,垂運巧思以鐫鏤之,庾肩吾所謂‘蚊腳傍低,鵠首仰立’者,正此書也?!贝屋d商器款十四,多者三十八字,少者一兩言。跋云:“余昔窺古,不至《石鼔》,茲因彝器,頗跡夏商。幸見學者當復博見遠流,故刻之秦邸,若置尊中衢,宜酌取也?!雹鄣躁饶辍遏κ贰讽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李公麟的《周鑒圖》纂于元祐六年(1092年),共收錄有《琱戈銘》與商器款識共十五則。
以上三種圖譜均是編纂成冊、有卷帙的成書。
此外,李公麟還將個人收藏的十六枚古玉刊于石上,從形式上亦可視其為金石圖譜,權(quán)且名為《洗玉池古玉圖》。呂大臨的《考古圖》,對其有詳細的描述:
李伯時石刻。謂元祐八年,伯時仕京師,居紅橋。子弟得陳陜州馬臺石,愛而置之山中。一日東坡過而謂曰:“斲石為沼,當以所藏玉時出而浴之,具刻其形于四旁,予為子銘其唇,而號曰洗玉池?!彼^玉者,凡十有六,雙琥璏、三鹿盧帶鉤、琫珌、璊瑑杯、水蒼佩、螳螂帶鉤、佩刀柄、珈瑱、拱璧是也。伯時既沒,池亦湮晦?;兆趪L即其家訪之,得于積壤中。其子碩以時禁蘇文,因潛磨其銘文以授使者。十六玉惟鹿盧環(huán)從葬龍眠,余者咸歸內(nèi)府矣。④呂大臨《考古圖》卷八,頁四,《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77冊,齊魯書社,1997年。
圖3 《考古圖》中收錄的李公麟藏琫珌
可知,李公麟在元祐八年(1904年)居京師時,得陳陜州(陳彥默)家馬臺石,非常喜愛。在蘇東坡的建議下,李公麟將其鑿為石槽用以清洗所藏古玉,并將自己所藏的十六枚古玉刻于石槽四邊。關(guān)于李公麟的這一做法,《籀史》中也有記載,但所記的時間卻是元祐五年(1901年)。
晚作洗玉池,東坡居士銘之,又刻所得拱寶琥瑞等,自作鐘鼎篆款于池云:“元祐惟五年庚午正月初,吉舒李伯時公麟父曰:‘友善陳散侯惠我泗濱樂石沼,敬懷義德,不敢辭,乃用雕古寶十有六玉,環(huán)四周,受泉其中,命曰洗玉池。永嘉明德,恭祈壽康,子子孫孫無疆。惟休其寶用之無已,自號龍眠居士云?!雹萃郏撌?。
呂大臨與李公麟是同時代人,翟耆年與之時代亦相近,不知兩家所言孰是,姑并存之。洗玉池在李公麟死后被淹埋,無人問津,后宋徽宗派人到其家訪之,又重見天日。當時正處黨禁甚酷之時,蘇東坡亦被牽連,其文章被禁,李公麟子李碩遂將蘇東坡所作銘文磨去,將池交與使者,后置于宣和殿中。①參見高似孫《緯略》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而李公麟《洗玉池古玉圖》所載十六枚古玉,除一枚隨葬之外,其余盡入內(nèi)府。有幸的是,在呂大臨《考古圖》收錄的玉器中,還能看到這十六枚古玉中的兩枚,分別為
琫珌(圖3)和水蒼佩(圖4),顯得彌足珍貴。
圖4 《考古圖》中收錄的李公麟藏水蒼佩
李公麟在金石收藏與研究方面的成就受當時金石學勃興的大氛圍所影響,具有其時代特征。通過對李公麟金石收藏與著作的研究,豐富并加深了了我們對李公麟認識的層次,讓我們從側(cè)面了解這位置身于北宋文人文化環(huán)境中,具有淵博學問與審美修養(yǎng)的藝術(shù)大家。
[1]容庚.宋代吉金書籍述評[M]//曾憲通,編.容庚文集.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50.
(責任編輯、校對:徐珊珊)
Northern Song Epigrapher Li Gonglin’s Compilation on Epigraphy and Collection
Shi Zhenghao
In Song dynasty,Li Gong lin was respected both as an epigrapher and a painter.He made voluminous compilation on his great amount of collection.It is comfirmed that Li Gong lin had four epigraphic atlas,namely the five-volumed Acheological Atlas,one-volumed Ancient Utnesils,one-volumed Zhou Dynasty Stamps Atlas,and the Atlas for Ancient Jade in the Jade-washing Pool.All these altlas lend testinomy to Li Gong lin’s contribution to epigrapgy development in and after Song dynasty.
Northern Song Dynasty;Li Gong lin;Epigraphic Atlas;Atlas for Ancient Utensils
J18
A
1003-3653(2016)02-0029-04
10.13574/j.cnki.artsexp.2016.02.004
2015-10-20
史正浩(1983~),男,河南許昌人,博士,河南大學藝術(shù)學院副教授,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中國美術(shù)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