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一萍

喀納斯：難以完成的旅行（散文）

盧一萍

烏魯木齊夜晚

烏魯木齊昨夜的雨讓城市清爽安靜。余醉未消。疆場一樣的圓形餐桌，美食緩慢地轉(zhuǎn)動，白酒不斷打開。朋友們從四面八方趕來。下機，加入，暢飲，直至凌晨，半夜……但仍有朋友趕來，所以今夜的方式正是以前一萬個夜晚的方式。

打開博格達（賓館）的窗戶，看月明，聽夜雨，感受城郊以遠戈壁、綠洲、南山、天池、博格達的呼吸。感覺這座城市的確太熟悉了。熟悉得所有交往過的人——即使早已音信杳無——也會突然出現(xiàn)在記憶之中。一張當年的臉，一副當年的身形，一個當年正形或不正形的做派；那些陋街小巷，賣馕的、賣涼皮的、賣羊頭肉的、賣烏斯曼草的商販的面孔，都一起涌來，讓人難眠，讓人想馬上去找到他們，和他們傾談；還有你某次坐過的電影院的一個座位，吃過的一只椒麻雞的味道，買過的某本書在書店的位置，某根楊樹的枝椏被冬天的積雪壓折的聲音，以及明月照耀的夜晚，繁星密布的湖藍色夜空，都會出現(xiàn)在眼前。至于夏日饕餮，雪夜醉酒，也都一起涌來，向我報到。

我坐回到賓館的床上，問自己：你怎么讓自己成為一個又一個地方的過客的——大羅山（我老家）、三坪（入伍服役之地）、北京、塔什庫爾干、疏勒、烏魯木齊、成都……以后肯定還會有些地方——因為絕大部分的人生是用來自我流放的，是用來在流放中荒蕪的，但有些地方你會停留久些。這樣的地方可以居住，可以用來認識朋友，用來供朋友相見，用來制造恩怨情仇、悲歡離合。對我來說，烏魯木齊就是這個地方。

我在新疆一共生活過二十三年，除去在北京上學(xué)三年，在塔什庫爾干工作三年半，其余時間都是以烏魯木齊為基點度過的。這里有太多相識的人，經(jīng)歷過太多的事。它會隨時牽扯你的記憶和情感。在這里，我會更憂傷地想起那些往來過的人，我知道有些已散落天涯，暗自老去，但他會一直活在我的心里。這只有故鄉(xiāng)能夠做到。所以故鄉(xiāng)這個概念，對我——包括很多從內(nèi)地來到新疆的人來說，是清晰而又模糊的。

在北疆的路上

我們這次去喀納斯走的是西線，也即從烏魯木齊出發(fā)，過呼圖壁后，在五工臺下高速，走捷徑，經(jīng)克拉瑪依、和什托洛蓋，到達布爾津，之后去喀納斯。

這條路我多次走過，我也多次在北疆旅行。但我以前很少寫過北疆的景物。它不好把握，每時每刻都富于變化。所以我只喜歡看它。它給我的總體印象是，那是后現(xiàn)代藝術(shù)的經(jīng)典，已經(jīng)成熟的金色麥田、揚花的墨綠色玉米地、藍綠色的棉田、啤酒花陣、葡萄園、果園、瓜田、苗圃，幾何色塊不斷變化，由白楊分割，隨時塑造著大地——工廠和城市是其中最異質(zhì)的筆觸。

天山在南邊。它也因此被生活在天山北坡綠川上的人們叫做南山。南山在中國人的意識里，或者說在中國人的審美中，一直是個重要的詞匯：南山玄豹，馬放南山，坐北朝南，連陶淵明的東籬也是面對南山的。我們左側(cè)的這列南山是天山的邊緣，似乎要躲開這平坦遼闊的大地的逼迫——這大地讓它顯得平庸，少了雄闊之氣，感覺它趴下了，閃得很遠。

雨后的天空純凈得像少女的心，白云變幻涌現(xiàn)，一如少女的心事。

天空的藍總讓我感到神秘，而那些云的生滅聚散是難解的隱喻。所以我總想長久地凝視天空，想把那種藍色看透，想把那些云記住。

過克拉瑪依，天空變得陰沉。水墨的天穹。蓄滿了淚水的天穹像一個突然要大哭的女人。雨水滂沱，砸在干燥的大地上，煙塵升騰。裸露的山岡，曠野上的胡楊，井架，油田上萬臺磕頭機，突然顯得生動起來。連山岡上那片公墓里的亡者也在為這場雨微笑，他們大口暢飲，如飲烈酒。到烏爾禾，云移到了更遠的地方，雨在更遠處傾瀉。那面天空似要坍塌。陽光從烏黑的云塊上照射下來，十萬道光穿透云塊，支撐著云團和半個天空，它們成了魔鬼城的背景，使魔鬼城顯得更為瑰麗、魔幻。高速公路筆直地刺向遠處的山脊，大巴疾馳，把風(fēng)分開，把大雨分開，把草原分開，像船分開海水。接下來的和布克賽爾草原把大地之美推到了更高的境界。烏云密布的天空更為豐富，陰云也使草原顯得更加豐盈。羊群是天空落在草原上的云，正緩緩移動。馬不時抬起頭，對著陰云嘶鳴。

友情加上一路的美景縮短了漫長的旅途，幾乎沒有什么感覺，十個小時就過去了。到了布爾津，雖是黃昏，我們還去游覽了五彩灘。我是故地重游。當年這里還是一片自然之地，途經(jīng)之時隨便去看，現(xiàn)已圍起，里面有了觀光平臺、木頭棧道、攝影點、幾棵枯樹、幾峰假駝和幾匹假馬，成了“4A”級景區(qū)。當年這里要寬廣許多，額爾齊斯河的流動似乎也快一些。藍綠色的河水像添了牛奶，成為一種獨特的“乳藍色”。對岸白樺林中的房舍偶爾露出一角?；\罩在淡淡的霧靄里，那種霧靄的顏色和白樺樹皮的顏色一致。

西邊的落日余暉裝點了烏云翻滾的天空。給烏云的西緣鍍上亮邊。五彩灘變得黯淡。雨點落下，每一顆都大而晶瑩。冰涼的雨滴似乎比溫和的雨滴更重，從天空落下時更有力。游客被趕回到旅行大巴上。

五彩灘終于變得空曠起來，我不禁舒了一口氣。

一份解說詞

我在1998年夏天來過阿勒泰，走過全部的邊境線，喀納斯是其中的一個點。這么多年，再沒來過。當時這里還沒有怎么開發(fā)，草原、森林和湖泊的很多部分還是原始的。有湖怪的傳說，但沒有現(xiàn)在的這么龐大——按導(dǎo)游小姐的說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一百多米，差不多是一艘潛艇了。這樣大的一個怪物，如何隱身于喀納斯這個山間湖泊？編造這個神話的景點管理者沒有去管，他們只管把游客吸引過來。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筆法在文學(xué)中用得少了，但在中國的景區(qū)解說詞中卻很普及。其實也無可厚非，在這個有謊言組成的現(xiàn)實中，它只是謊言中的一個。有些說法可以成為傳說，但謊言卻永遠是謊言。謊言容易敗興。所以到了喀納斯，置身其間，反而覺得它更像一個傳說，更像一個虛幻之境。人們其實愿意探究幻境之美。很多人正是因此上路。

而喀納斯是真實的。上至飄蕩其上的云嵐，下至一朵正在枯萎的野玫瑰。她屬于瑰麗秀奇的典范。

一路的風(fēng)景很難讓人真正平靜下來，進入喀納斯，心更是不斷被美景所激蕩。

雖處于阿爾泰山之間，但感覺它是開闊、平坦、大氣的，它剛?cè)峒婢?，有一種尊貴華美的氣質(zhì)，森林覆蓋的群山雄渾剛毅，綿延不盡，山脊、河流、草原的線條柔和圓潤，不時透出婉約雅致的秀美風(fēng)情，身處其間，人會突然為風(fēng)景靜默，不由自主地感嘆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它其實無需任何夸張。除去導(dǎo)游解說中的魔幻現(xiàn)實成分，喀納斯湖已足夠吸引人。如果要我來寫一份喀納斯的解說詞，我會這樣來說：

喀納斯形成于距今二十多萬年前的第四紀冰川期，漫長的冰川期，給阿爾泰山西北部的峽谷中，留下了一彎彎月形的湖泊?？{斯周邊與哈薩克斯坦、俄羅斯、蒙古交界，湖水大多來自海拔4374米的阿爾泰山脈主峰友誼峰的冰雪融水。其湖面海拔1374米，湖長24.5公里，平均寬度約兩公里，面積近45平方公里，湖水最深處188．4米，是中國最深的高山淡水湖。雖然喀納斯湖從表面看上去并不大，屬于小型湖泊，但它的實際容量卻多達53.8億立方米，已經(jīng)超過了中國五大淡水湖中的三個，即太湖（51.5億立方米）、巢湖（36億立方米）、洪澤湖（26.6億立方米）。也就是說，它是一個立體的太湖，兩個立體的洪澤湖。

喀納斯系蒙古語，意指“美麗而又神秘的湖”，也有人譯為“峽谷中的湖”。還有人叫它“可汗之水”“王者之水”。那個王者就是自稱為上帝之鞭的成吉思汗。傳說當成吉思汗西征路過喀納斯湖時，捧水暢飲，湖水甘冽，卻不知湖名，便問手下將領(lǐng)，將領(lǐng)也不知，隨口回答：此乃王者之水。

喀納斯是西伯利亞泰加林在中國唯一的延伸帶；是中國唯一的古北界歐洲—西伯利亞動植物分布區(qū)；是中國唯一的北冰洋水系——額爾齊斯河最大支流布爾津河的發(fā)源地；是中國蒙古族圖瓦人唯一的聚居地；是亞洲唯一具有瑞士風(fēng)光特色的自然景觀區(qū)；是中國唯一的與三國接壤的自然保護區(qū)；是人類農(nóng)耕文明之前游牧文化的活博物館。有這么多的唯一性，足以使它成為新疆天山以北最有吸引力的旅行目的地。

喀納斯地處北緯48度附近，由于受海拔高度相差懸殊、地表復(fù)雜和水熱條件的影響，植被多樣、種類豐富，呈明顯的垂直帶狀分布?？{斯湖面海拔恰好處在地球最大板塊亞歐大陸的中心部位。

在喀納斯，你可以欣賞到形成于二十萬年前第四紀冰川時期的獨特冰蝕地貌景觀。如古冰斗、冰川角峰和山脊，冰川湖，“U”型谷，懸谷。景區(qū)內(nèi)共有現(xiàn)代冰川二百一十條，湖泊三百一十九個，其中面積最大的就是喀納斯湖。由于地處偏遠、長期封閉，各種動植物幾乎處于一種自然原生狀態(tài)，尤其是保護區(qū)核心地帶更是草木叢生、人跡罕至，生態(tài)系統(tǒng)保存完好，動植物資源極為豐富，堪稱地球上絕無僅有的動植物基因庫。

喀納斯的植物具有典型性、稀有性、多樣性和原始性特點。其典型性表現(xiàn)在它是以西西伯利亞代表樹種為主體的泰加林在我國的唯一分布區(qū)，主要以新疆落葉松、五針松、云杉、冷杉為主；區(qū)內(nèi)植物種類繁多，現(xiàn)已查明的有七百九十八種，其中三十種屬國內(nèi)獨有。景區(qū)內(nèi)有獸類三十九種，兩棲爬行動物四種、鳥類一百一十七種，其中雪豹、黑鶴、貂熊、紫貂、北山羊為國家一類保護動物?？{斯湖的野生魚類有八種，當?shù)厝朔Q其為：大紅魚、小紅魚、大白魚、狗魚、鯰魚、花棒子、船丁子、丁。其中最著名的是大紅魚，它一度被指認為“喀納斯湖怪”。大紅魚的學(xué)名叫哲羅鮭，屬于食肉類珍稀魚種。

多年來，有關(guān)“喀納斯湖怪”的種種傳說可謂撲朔迷離。最多的說法說它是一種巨大的水生怪物，常吞吃水邊的牛羊。圖瓦人的祖先曾用牛皮織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捕捉，他們用二十匹馬拉著牛皮漁網(wǎng)，結(jié)果湖怪掙斷牛皮繩逃走了。據(jù)說有很多人看到過湖怪，直到2004年夏季，仍有人目睹過“湖怪”出沒的明顯跡象。一些科學(xué)家認為所謂湖怪就是大紅魚。1940年代，俄國人曾在湖里捕獲了一條要用十一匹馬才能拉走的大紅魚。1996年夏天，新西蘭科考隊在二道灣發(fā)現(xiàn)了六條長達八米左右的大紅魚；1998年，牧民還捕獲了一條四十六公斤重的大紅魚。

喀納斯湖以“變色湖”著稱，湖水或湛藍、或銀白、或火紅、或深綠。站在海拔2030米的觀魚臺上，可以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湖面，飽覽喀納斯美景。在那里看到的湖面水波萬頃，變幻多姿。

喀納斯湖沿岸有六道向湖心凸出的巖石平臺，形成井然有序、景色各異的六道灣：一道灣有吐魯克巖畫和羊背石；二道灣湖水最深，傳說中湖怪經(jīng)常在此出沒；三道灣有一天然的觀湖臺；四道灣有一個美麗的湖心島；五道灣湖畔有一座喜鵲山；六道灣因山溪沖刷有一段枯木形成的壯觀長堤，被稱作浮木長堤。

在通往喀納斯湖區(qū)的途中，必經(jīng)臥龍灣、月亮灣、神仙灣三個景區(qū)，這是喀納斯風(fēng)景的三個“經(jīng)典”，沿途流光溢彩，如臨仙境，讓人心醉神迷。

在喀納斯湖偏北的東西兩側(cè)還坐落著大小不一的幾個湖泊。其中較著名的是雙湖和千湖。曾經(jīng)有一個網(wǎng)友說，新疆之美，在于喀納斯一湖，喀納斯之美，在于雙湖襯映。雙湖位于喀納斯湖四道灣以西，由兩個狹長的小湖串連而成，又名“姐妹湖”。千湖由古冰斗、冰窯和粒雪盆地等洼地發(fā)育而成。千湖在哈薩克語稱“門瓊庫爾”，意為“一千個坑”。千湖海拔1900米左右，大小湖泊星羅棋布，構(gòu)成了一個風(fēng)景壯麗的湖泊群。傳說這里曾是一個神秘的古戰(zhàn)場，當年成吉思汗的西征大軍由于迷路，曾被困于此。成吉思汗的軍師耶律楚材在這里留下了“誰知西域逢佳景，始信東君不世情”的詩句。

由于喀納斯地處亞歐大陸板塊中心，人煙稀少、人跡罕至的沙漠、草原、森林和雪山構(gòu)成了天然屏障，使它至今依然保存著一份童話般的圣潔純凈。因而它被稱為 “人類最后的凈土”。這片土地的存在，正如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位官員考察后所說：“這里是地球上最后一塊未被開發(fā)的地方，她的存在證明人類過去棲身地的無比美好?！?/p>

寫到最后，我發(fā)現(xiàn)，對喀納斯的解說其實只需要一句話：朋友，你已經(jīng)來到了喀納斯。

登高處

觀魚臺位于駱駝峰頂，乘旅游巴士到半山腰，然后登一千多級木臺階即可到達。在這里要看到湖里的魚，那條魚至少得是一條鯨鯊才行，但這里可一覽喀納斯整個景區(qū)。沿山脊而行，風(fēng)景如畫展開。左側(cè)的草原起自山脊，點綴著還沒有凋謝完的野玫瑰和各色野花，穿過稀疏的落葉松林，鋪展到谷底，再漫上對面的山坡，一直漫過對面山峰的雪線。右側(cè)峭壁起自喀納斯湖面，點綴著各種樹木。整個喀納斯湖都在眼底，如一塊巨大的、鑲嵌在群山中的羊脂玉，環(huán)湖而生的原始森林為它鑲了墨綠色的邊。在喀納斯湖以北，在綿延的山脈與藍天相交之地，那座木棱房似的山峰就是友誼峰。

友誼峰是阿爾泰山在我國境內(nèi)的最高峰，是中國與俄羅斯、蒙古之間的天然界碑。四千多米的海拔在高峰聳立的新疆只能算是矮丘了，但登頂卻極為不易。早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蘇聯(lián)組織了一支三十人的探險隊，欲登頂友誼峰，不想途中神秘失蹤；1965年，中國登山運動員試圖登上友誼峰，也因山勢險峻而失?。?999年，日本一支登山隊曾買斷了友誼峰冰川的“首登權(quán)”，結(jié)果無功而返；直到次年8 月8日，新疆錫伯族登山家英剛、維吾爾族青年迪力夏提在俄羅斯族向?qū)斡袂鍘ьI(lǐng)下，才終于成功登頂。

友誼峰冰川是我國海拔最低的冰川，但氣勢磅礴。覆蓋面積達四百多平方公里，溝谷中常年不化的冰雪深達數(shù)十米，其面積和儲量均占阿爾泰山冰川總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喀納斯湖水的主要來源。

友誼峰冰川在國內(nèi)外享有盛名，氣勢磅礴的巨大冰川與古冰川強烈作用所刻蝕的各種地貌形態(tài)堪稱天下奇觀，是科學(xué)考察、研究及旅游探險的最佳基地。由于受西伯利亞冷濕氣流影響，冰川地帶降水豐沛，在那里一會兒晴空萬里，陽光燦爛；隨即就會烏云密布，大雨傾盆，大雪紛飛。我站立的地方與它相距六十五公里，雖然對那里的風(fēng)云變幻只能遠觀，不能親歷，但可以感受到其圣潔無瑕，能體驗到那種高拔處的超然脫俗。

早在多年前，曾經(jīng)去過友誼峰冰川的朋友就對我說，去冰川的路上，美景很多，要穿過喀納斯原始森林帶、高山湖泊群和沼澤地及亞高山草甸帶，你一定要去看看。我心向往，但一直沒能成行。站在這里，我心動了，決心以后如有機會，一定要到冰川上去睡一覺。

有時候，我們之所以再次出門旅行，就是因為旅行本身難以完成，在大美之境中更是如此。比如喀納斯，即使我來一百次，我也不可能滿足。因為風(fēng)景永不衰老，每時每刻都在生長、變化。

文學(xué)之旅

其實，我們這次的旅行是一次文學(xué)之旅。這也是一個頗為奢華的文學(xué)旅行團隊，它由來自全國各地的小說家、詩人、翻譯家、文學(xué)批評家組成，其中有幾位是西部文學(xué)獎的獲得者。

上路之后，大家在玩笑中發(fā)現(xiàn)，這是一次文學(xué)與美景相伴的旅行。沿途是作家用自己的創(chuàng)作建立的一道文學(xué)走廊，烏魯木齊有周濤、章德益、周政保、趙光鳴、沈葦、陳漠、郁笛、鐵梅、王敏，昌吉是邱華棟出生、成長之地，接下來是艾青、楊牧、董立勃、劉永濤的石河子，韓子勇的奎屯，劉亮程的沙灣，李娟的阿勒泰。這個文學(xué)帶的延伸地區(qū)還有北塔山的葉爾克西，哈密的丁燕，塔城的朱瑪拜，伊犁的王蒙、亞楠。而即使在遙遠的南疆，還有黃毅、南子的澤普，王族的疏勒，也包括我的塔什庫爾干。這即使在內(nèi)地漢語文學(xué)發(fā)達地區(qū)也不易做到，但在新疆，很多尚屬新墾之地，這些文學(xué)場域的開拓，無疑使這塊遼闊的大地變得更為遼闊，也給我們的旅行增添了別樣的意義。

美好的風(fēng)景容易拉近人與神之間的距離，并使時光流轉(zhuǎn)。朋友們來自四面八方，我觀察到，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朋友們很快都變年輕了，個個神采飛揚。大家說了很多話，笑聲一直沒有斷。最后，旅游大巴終于盛不下那么多歡樂，只好把我們卸在喀納斯。然后，這片遼闊的美景又迅速被我們填滿。

新疆的文化一直有一種游牧的特質(zhì)。在古代，它以民歌和史詩的形式流傳?，F(xiàn)在，《西部》想把它作為一個個固定的文學(xué)地標樹立在新疆的一些地方。文化交流是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一個地區(qū)與另一個地區(qū)加深了解的最有效的途徑。為此，《西部》組織了一次次高規(guī)格的文學(xué)活動，大量的作家、詩人把他們對新疆的了解、認識、理解，把對新疆的向往和懷念，把美和獨特性寫成文字，分享給讀者，從而樹立了新疆豐富、開放、包容的形象。這可以說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當然，能做到這件事是因為：《西部》已成為國內(nèi)有影響的文學(xué)刊物，已具有號召力，除此之外，還有辦刊人的胸襟和魅力。這次大家從烏魯木齊出發(fā)，驅(qū)車八百公里來到喀納斯，其實是《西部》對我們進行的一次如何認識新疆之美、新疆之遼闊、新疆之豐富的教育。這種教育非常有效，會一直留在作家的記憶里，成為他們彌留之際的追念。

到布爾津后，我們先參加了作家康劍創(chuàng)辦的金山書院的落成儀式。在邊境小城布爾津，第一次有了一家書院，這對當?shù)氐奈幕茉?、人心滋潤會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可能怎么評估都不為過。秦曉宇還帶來了他執(zhí)導(dǎo)的紀錄電影《我的詩篇》，他通過對六位工人詩人勞作、生活和愛恨悲喜的真誠記錄，首次從詩歌角度表現(xiàn)了中國三億多工人的精神狀態(tài)和復(fù)雜命運。布爾津的一些文學(xué)愛好者和我們共同觀看了這部影片。我們一起落淚，一起感動，同時被震撼。我們忘記了當時是在布爾津。

而在西部文學(xué)獎頒獎典禮上，我們聽了旱獺樂隊的演奏，它是喀納斯村唯一的原創(chuàng)樂隊，也是優(yōu)秀的原生態(tài)音樂組合之一。楚吾爾、馬頭琴、鼓、吉他以及他們的聲音傳達了他們對大自然的愛和崇拜，大自然的欣榮與滄?；魅f物之聲在四個人的演奏中得以再現(xiàn)、復(fù)活，宛如天籟。

喀納斯還有一家狐貍書屋。主人竟然是我的老朋友段離。三年多很少有她的消息，以為她在北京畫畫，不想她躲到這里做了這么一件事。這間書屋除了外殼，都是原木裝修的。焊、鋸、刨、釘、磨、刷、刻都是在段離指導(dǎo)下完成的。那匹用鐵板切割的紅馬站立在書屋的拴馬樁下。書屋的南墻是用六根原木做的一個長九米、高七米的巨大書架，書一旦擺上去，就像登上了圣位，倍感榮耀。她還根據(jù)喀納斯的風(fēng)景元素設(shè)計了十幾款紀念戳，其中有喀納斯小木屋、月亮灣、拴馬樁、馬頭琴等。書屋的燈具、杯具、擺設(shè)——如馬燈、搪瓷壺、搪瓷杯等也都是她精心選用的，增添了懷舊的氛圍。

書屋借著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低調(diào)開張。但它很快吸引了游客。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永遠行色匆匆。人即使在仙境中，也需要停歇，等待靈魂趕上來。吸引游客的是那匹富有現(xiàn)代色彩的鐵紅馬，游客跟那匹鐵馬照完相，都會進到書店，買本書，喝杯茶，在買到的明信片上蓋上免費的紀念戳，留幾句話……很多人突然感到，來到這個地方后，這趟美景之旅才算圓滿了。

所以頒完獎后，我留下來，特意到書屋呆了幾個小時。我的靈魂現(xiàn)在不知道在哪處美景流連，所以我得把它等上，讓它回到我的臭皮囊里，而書店無疑是等待靈魂歸來的最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