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他和土匪頭子較量；青年，他從狼嘴里救出的女子，后來執(zhí)意要做他的妻子；解放前的壞縣長看上了他的妻子，設(shè)計害他，反被他殺了；今天，已是百歲老人的他，又從小流氓手里救下自己的孫女。他的一生近乎傳奇。他有一條怎樣神奇的鞭子？

時逢亂世。

在陜西關(guān)中西府佛教圣地法門寺旁，橋山腳下的店頭鎮(zhèn)上，提起揚(yáng)鞭趕車的鞭子王，十里八村無人不曉，這真是門洞洞里搖鈴——里里外外名聲揚(yáng)。

他家祖?zhèn)鲙状际翘媲f主掌鞭趕車的腳戶，到他這一代，鞭子在手里使得得心應(yīng)手、出神入化，的確是抽頭不纏腳，打耳不傷臉的神奇境地。然而，如今天寒地凍，他卻是家貧、衣單，家當(dāng)除過神鞭便是一身開花棉襖，腰間勒的僅是牛皮筋的腰帶，這叫“三棉不如一纏”，再寒冷的天氣，也奈何不了他這條牛皮筋腰帶一纏抗寒御冷；他使的鞭子也是南山竹加上牛皮筋涂浸的油漆，比一般的鞭細(xì)而長，韌而光，這真是趕車戶的鞭——丈二遠(yuǎn)。

平時，他常常說道：“會趕車使喚牲口的絕不會輕易出手用鞭子?！币虼耍s車使喚牲口時極少用鞭子，只一聲吆喝，三匹馬便乖乖在地上頓時如釘子扎地；說走，車輪轆轆，馬蹄嘚嘚，塵土飛揚(yáng)。他和三匹馬建立了密切的親緣關(guān)系，時常將自己的吃食分給三匹馬吃，梳鬃搔癢，照料得無微不至，疼愛得像待自己的親人一般。三匹馬在他的調(diào)養(yǎng)之下，察顏觀色，言聽計從，心照不宣，心領(lǐng)神會，和主人合作得天衣無縫，形影相隨，百般默契。

他平時趕車上路，一路上只聽見“叭！叭！叭——”鞭聲連連空中蓮花炸，馬身上卻不曾落下一條鞭印，真是一路暢行無阻，一往直前。因此，他是關(guān)中乃至西府大地遠(yuǎn)近聞名的車把式——鞭子王

一

其實(shí)，他姓王名叫王大扁，因他的母親生他時，恰逢父親為莊主趕車?yán)_出外不在家，母親難產(chǎn)，接生婆無奈，只好冒險硬是鼓搗著把他從母親身上拉扯出來，結(jié)果頭被夾扁了，父母親疼愛他才叫大扁。當(dāng)他會爬會走時，看見父親時常手不離鞭，好奇心促使他耍鞭、玩鞭，他不滿意時會號啕大哭，欲罷不休，母親只好將竹竿系上紅纓帶子讓他甩來甩去地玩弄鞭子。他三四歲就機(jī)靈得像猴子一樣，跟隨父親耍鞭；到七八歲就能替父親拉馬套車、卸車，常常跟隨父親出外揚(yáng)鞭吆馬趕車了；年過十一二歲時就能獨(dú)自掌鞭趕車了。

那年元宵節(jié)鬧花燈，村邊麥場上張燈結(jié)彩，五色彩旗飄飄，各色花燈閃閃，男女老少，你來我往，喜氣洋洋，談笑風(fēng)生，觀燈賞燈玩燈。此時，村里被生活逼迫得鉆溝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王麻子率眾匪回到了村里?！巴米硬怀愿C邊草”，這伙土匪和村民們相安為樂，歡度節(jié)日。王麻子為了顯示威風(fēng)，在眾人面前故意擺弄王八匣子槍：“我能百步穿楊，百發(fā)百中，彈不虛發(fā)，單打香頭，誰能和我相比？我若輸了，這槍就歸贏者！”

眾人一聽，目瞪口呆，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呆立一旁。

“大哥，你說話算數(shù)？”平地一聲雷，驚得眾人吐舌眨眼，小小年紀(jì)的王大扁話出眾驚，錚錚有骨氣。

“哦？你這小兔崽子！”王麻子不屑一顧，大大咧咧地說：“本大王說話算數(shù)！”

“那咱倆就比試比試！”

“你拿啥比試？”

“鞭子么！”

“哦？人小鬼大！”王麻子為了在眾人面前不失體面，睜圓了豹子眼，只好抬手揚(yáng)起盒子槍朝打麥場上百步以外的香頭點(diǎn)射，“叭！叭！叭！”三槍三聲穿楊，三炷香頭頓滅。

槍聲剛停，王麻子正洋洋得意地吹吹槍口的煙火氣，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見王大扁揚(yáng)起紅纓鞭，手起鞭落，丈二遠(yuǎn)的蓮花燈像著了魔，被他鞭梢揚(yáng)起甩向空中轉(zhuǎn)了三轉(zhuǎn)，燈花不閃，滴油不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原封不動地又停落在板凳上。王大扁又一陣揮鞭，只聽“噗！噗！噗——”一陣風(fēng)哨響，擺在長凳上的十八盞燈頓時隨著鞭起鞭落一一熄滅。霎時，驚得眾人掌聲雷動，咋舌稱奇。王麻子驚得握槍回不過神來，呆呆半響才說：“啊呀呀，好鞭法，真神！嘿嘿，本大王決不食言，給，這盒子槍如今歸你！”

“不！”王大扁一語謝絕，“大哥，你的情我領(lǐng)了，我使鞭順手慣了！”

“嗨，真神！真不愧是車把式的后代！”王麻子不由得欽佩得五體投地，“啊呀，小兄弟，你果真是名不虛傳的鞭子王！”

二

那年月，正逢陜西關(guān)中遭受了罕見的十八年饉，先是各地軍閥混戰(zhàn)，槍炮不斷，割地為王，再是土匪劫道，收買路錢，路斷人稀，魔鬼橫行，烏煙瘴氣。

土匪，是中國古老歷史之樹結(jié)出的一顆碩大的毒瘤。特別是群雄割劇、軍閥混亂的民國年間，棲于法門寺以北，橋山的散匪，藏于深溝的草寇卻是多如牛毛，更是攪得村村寨寨，雞犬不寧，匪事之災(zāi)猛于戰(zhàn)事之禍。土匪如蟻附膻，如蠅逐臭，搶劫不分貧富，殺人不分老幼，心如蛇蝎，奸同鬼蜮，騷擾行兇，為劫財甥可殺舅，為分贓弟可弒兄，頓使周原大地、法門寺左右家家室罄空懸，村村餓殍載道。此時，為生活逼迫的王麻子趁機(jī)拉起一股土匪隊伍，邀約鞭子王王大扁入伙結(jié)幫，卻被其拒絕，只好占山為王。王麻子曾和十二歲的王大扁因元宵節(jié)玩花燈時比武一試，果然身手不凡，對王大扁刮目另看，十分佩服。因此，并不十分較勁為難糾纏，相安無事。

這年頭，有槍便是王。適逢天旱地干，莊稼顆粒無收，山里缺糧，王麻子率眾匪搶了幾家財主的糧倉，除給窮苦老百姓分了一些，就讓車把式王大扁的父親吆車運(yùn)糧上山。父親因饑餓風(fēng)寒而重病在身，無奈地喃喃說道：“大扁，王麻子讓爹運(yùn)糧上山，我因身體不適，你就趕車去運(yùn)糧吧！”父親有氣無力地提醒他：“一路艱險，此令難違，你不僅要膽大而且要心細(xì)，且不要魯莽行事，要見機(jī)靈活行事?。　?/p>

“爹，你放心養(yǎng)病，兒決不辜負(fù)你的莫大期望！”

“那你就去吧！”

“嗯！”王大扁牢牢記住爹的叮嚀。

王大扁只好頂替父親趕車運(yùn)糧上山。當(dāng)時，天公不作美，下山的車路轉(zhuǎn)彎處被過山雨水沖窄了，一面是深溝，一面是陡山險道路面，車輛勉強(qiáng)可過。那天，王大扁揚(yáng)鞭趕車剛到這轉(zhuǎn)彎險要處，一瞧前面路面此況，他穩(wěn)坐車轅，揚(yáng)鞭飛車疾行，當(dāng)車子飛馳掠過轉(zhuǎn)彎窄險處時，半個車輪揚(yáng)空飛掠而過，驚嚇得車廂內(nèi)的王麻子膽戰(zhàn)心驚，頭暈眼花，冷汗?jié)采?，不由得吐舌眨眼地說：“哎呀，好險！”王麻子抹抹臉上的汗水珠珠，腿腳在車上像打擺子一樣抖個不停，“你這個小小鞭子王真夠厲害?。　?

“趕車的人沒這個膽可不行！”王大扁只是抿嘴笑了笑，坦然地說：“人常說‘車戶的眼，丈二遠(yuǎn)嘛！”

“嘿嘿，你這個王大扁，鞭子王，膽略真了不起啊！”

在說話聲中，大車下了橋山后拐上官道，膽戰(zhàn)心驚的王麻子才放下心來，只覺渾身乏累，只好在車廂內(nèi)合眼打瞌睡。王大扁操鞭卻坐在車轅上經(jīng)管牲口。他打算路過縣城時，順便去城內(nèi)藥店給父親抓上幾服中草藥。誰知城關(guān)一個地痞無賴將一個死娃用紅布一包想詐財，趁機(jī)撂到官路上。騾馬一見紅布就懼生驚車了，他吆喝不住。恰巧此時從巷口沖出一個四五歲的男娃。他一見此況，只好迫不及待揚(yáng)鞭“啪！啪！啪！”三聲脆響，往三匹狂奔發(fā)瘋的騾馬身上狠狠各抽了一鞭。頓時，只見那三匹騾馬屁滾尿滾，離那紅布包和小男娃三尺遠(yuǎn)就仰天一嘯如釘?shù)诺亍案隆钡赝＼嚥粍恿?。只見三匹騾馬渾身大汗淋淋，像剛從河里撈上來一樣，顫抖、仰嘯、刨地、噴鼻，抖個不停。王麻子頓時驚醒坐起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從車上撲下，“哎呀，我的寶貝獨(dú)生子狗蛋該莫嚇著呀！”原來王麻子的妻子和獨(dú)生子去城關(guān)姨家遇到了車險。他望著王大扁時，落下了感激不盡的熱淚：“啊呀，我的好兄弟，多虧你這鞭子王，否則，我這狗蛋娃就沒命了！”

街巷的行人一瞧，伸出大拇指，不由得異口同聲地說：“你這娃真有能耐，真不愧是車把式的后代，鞭子王?。　?/p>

事后，鞭子王從別人處借了30塊銀洋給王麻子送來，說是賠這三匹騾馬的錢。王麻子一聽莫名其妙地說：“我的好兄弟，你這是干啥呢？真是作踐人呢！我的兒子狗蛋得救了，這三匹騾馬不是好好的！”

“大哥，不瞞你，這三匹騾馬叫我使壞了！”鞭子王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謝你都來不及，給錢干啥！”王麻子一聽說，頭擺得像撥浪鼓一樣，“即使騾馬死了，我也不會怪罪你的，這是莊主賠給我的牲口，這錢說啥我也不能收！”

王麻子謝絕了鞭子王所賠的30塊銀洋，沒過三天，這三匹騾馬果然蔫頭耷腦地相繼死掉了。王麻子暗暗不信，就讓人悄悄扒了皮仔細(xì)一看，果真不出所料，腰子都被震碎了。這一下，王大扁就更出名了。從此，“鞭子王”就代替了他的真實(shí)姓名王大扁。久而久之，人們只曉得他叫“鞭子王”。

三

鞭子王十八歲那年，關(guān)中西部天旱地干鬧荒年，餓殍遍野，豺狼野狗成群結(jié)幫，就像大旱過后的蝗蟲一樣橫行鄉(xiāng)野。

那時，陜西關(guān)中只有西部幾縣旱情嚴(yán)重。鞭子王替莊主趕車從省城東府往回拉運(yùn)販賣糧食。這天，大車沿著渭河灘迤邐而行在荒涼的絲綢古道上，古道兩旁都是一人多高的蘆葦蕩和須草灘。遍地野草萋萋，灰白的蘆花如海上巨浪隨風(fēng)搖曳，颯然有聲。鞭子王掌鞭穩(wěn)坐車轅不時朝前眺望，拉車的三匹騾馬悠然自得地朝前奔馳著。突然，前面路旁遠(yuǎn)遠(yuǎn)有十幾只野狼，正在圍住一群野狗狂吠廝咬斗毆。俄頃，從蘆葦深處嘩嘩地晃動中又閃現(xiàn)出一只、兩只……又不知走出來多少狼和狗來。鞭子王頓時呆愣，心里不由得暗叫糟糕，又遇上野狗狼群了。此時，他才看清路旁塄坎上還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衣衫破爛不堪，蓬頭垢面。她正驚慌失措地愣怔著。鞭子王急忙吆喝住牲口，從車轅上彈跳下來，握鞭朝那姑娘匆匆走去。

狼群和狗群見來了陌生人，霎時停止了相互攻擊、廝咬和斗毆，一齊面朝鞭子王齜牙咧嘴地示威，發(fā)出“嗷嗷”的嘶叫聲，并漸漸朝他圍攻上來。

擒賊擒王，他明白這道理。他胸中有數(shù)，并以十二分的把握，準(zhǔn)確無誤地瞅準(zhǔn)一只灰塌塌、肥茸茸的狼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甩鞭而出，只見鞭子閃電般地落在狼王身上，狼王連“嗷”一聲都來不及發(fā)出，一個打滾便趴在地上不動了。其他群狼和野狗眼見狼王鞭下喪生，頓失軍心，竟“嗚哇”一陣陣嚎叫，頓時炸群四散而逃……

“多謝大哥救命之恩！”姑娘得救了，淚如泉涌，飲泣不止。

“你的父母親呢？”

“父母親被這群狼碎撕爛扯了。”

“你的家在哪兒？”

“家在岐山，如今無家可歸了！”

“如今家沒了，人也不小啦，為圖個方便，你干脆住到我家，你上車吧！”

“嗯。多謝大哥收留?！惫媚镞駠u著，從車尾慢慢爬上了車廂。

原來，這姑娘名叫杜娥娥，跟隨父母親逃荒要飯，不幸路途中，她的父母親餓死倒在這兒，被這群野狼碎撕爛扯了。她正在走投無路之時，被他救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就這樣零散了。鞭子王眼見此況，目光中對這姑娘充滿了憐憫與同情，他便將這姑娘叫上車，順路帶回了家。

轉(zhuǎn)眼到了年關(guān)。災(zāi)害后的年關(guān)，幸存的人們都要?dú)g慶一番。鞭子王從集鎮(zhèn)購回了吃食和日用品，杜娥娥也把這個家拾掇得干凈衛(wèi)生，井井有條，煥然一新。杜娥娥在這個家里生活得蠻好，鞭子王對她像待自己的小妹妹一樣關(guān)心備至，使姑娘杜娥娥從內(nèi)心十二分地感激他，崇敬他。

這天，鞭子王從縣城趕車回來，順便從城里將扯下的花布和紅頭繩送給杜娥娥，“娥妹，年節(jié)已到，哥給你扯了點(diǎn)花布和紅頭繩，你就打扮一下過年吧！”

“多謝大哥的關(guān)照！”杜娥娥將紅頭繩在頭發(fā)上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然后又把新扯的花布往身上一試，笑嘻嘻地問：“哥，你看咋個樣？”

“哦，好美喲！”

“哥，我能配上你么？”

“談這些干啥！”

“你搭救并收留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亂扯些啥呀！”

“你呀，真是個榆木疙瘩！”杜娥娥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含羞說，“我想給你當(dāng)媳婦！”

“啊呀，那可不行，萬萬使不得！”鞭子王一聽大驚，連忙擺手阻擋。

“為什么？”

“你和我是兄妹，世上哪有兄妹結(jié)婚的？”

“啊呀，你真是鐵石心腸，咱倆又不是親生兄妹，我不彈嫌怪罪你，你怕個啥！”

“我怕別人背后笑話！”

“笑話怕個啥，世上哪對男女不結(jié)婚？”

“這……”

“哥，我想過了，只要你心好，關(guān)心我，我愿意給你當(dāng)媳婦，這下我就感到滿意了！”杜娥娥固執(zhí)地又說：“你現(xiàn)在是單身漢，又救了我，心地善良，跟上你，我倆會同甘共苦過一輩子。”

于是，春節(jié)期間，鞭子王和杜娥娥在親朋好友的撮合下，舉行了簡單的結(jié)婚儀式，這姑娘終于給鞭子王當(dāng)了媳婦。

四

這一天，小院里的杜娥娥趁丈夫鞭子王為莊主趕車運(yùn)貨出外之機(jī)，把拆洗的被面和衣裳塞進(jìn)了洗衣籃里，提著籃子和搓衣板到村外的七星河去了。

初春的陽光照得人暖洋洋，一河兩岸，桃紅柳綠，百草返青，百花盛開。杜娥娥無暇顧及自然風(fēng)光，她來到七星河里洗著衣服。清清的七星河里，魚兒游蕩，流水嘩嘩……

此時，杜娥娥將洗好的被面和衣裳一件件搭在岸邊的草地上，然后蹲在七星河邊，眺望水里映出的身影，頓覺心情舒暢。災(zāi)荒過后，鞭子王的媳婦杜娥娥婚后大變樣，出脫得更加如花似玉，貌似天仙女一般漂亮。她眺望水里映出她亭亭玉立的身姿，猶如荷花出水，粉黛面龐，柳眉杏眼，她正陶醉在自己的豐姿英韻的美感里。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陣鑼聲響過。適逢陳縣令走馬上任，衛(wèi)兵前呼后擁從河岸上經(jīng)過。陳縣長騎在馬上正洋洋得意，不由得居高臨下朝河岸上望，頓時驚得雙眼都直了，不由想入非非。

“那是誰家的媳婦？長得好俊美喲！”

“嘿嘿，那是鞭子王的媳婦！”

“哦？這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啦！”

“嘿嘿，哈哈，嘰嘰……”

岸上傳來一陣陣哄鬧聲，驚得杜娥娥羞愧地背過身去。

“哎，杜娥娥新娘子，陳縣長讓你上岸來！”一個身背盒子槍的衛(wèi)兵在岸上吆喝著。

“你胡吱哇啥？我不認(rèn)識他！”

“陳縣長叫你，是看得起你喲！”

杜娥娥卻不理那些人的糾纏，使陳縣長討了個沒趣，氣了個半死，這不是蔑視我這個縣長嗎？

這次偶然的機(jī)會，這個割地為王為非作歹的陳縣長卻看上了鞭子王的媳婦。回縣府后，陳縣長茶飯不思，吃肉無味，只要一閉上雙眼，就出現(xiàn)杜娥娥的身影，以及那迷人的雙眼，徹夜難眠，時常念叨著杜娥娥，使他害上了單相思。從此，陳縣長時常找尋鞭子王的茬口。那時，省府命令各縣有車的戶主要往省城拉運(yùn)木料磚石搞建筑，這差事卻偏偏落在鞭子王的身上。

“大哥，我看那陳縣長不懷好心！”杜娥娥勸說鞭子王，并把那天陳縣長戲弄挑逗她的事兒全盤說出。

“如今兵荒馬亂，有槍的割據(jù)稱王，有啥辦法！”鞭子王聽后只是唉聲嘆氣，毫無辦法。

“我說你今后趕車在外多留個心眼么！”

“嗯，這我記住啦！”

杜娥娥從廚房給鞭子王端來糊湯和幾個饃及蔥花辣醬菜。鞭子王剛吃了一口，就聽大門一響，莊主來到了房門口。

“大叔，你如今來家是為哪樁事？”鞭子王喝了一口糊湯后問道。

“鞭子王，陳縣長傳下話，讓你明天給省城拉運(yùn)葦席呢！”莊主嘆口氣，無奈地說，“本應(yīng)咱們早已完了差事，誰知又?jǐn)偱上聛砹?，我也沒辦法！”

“那咋辦？”

“你還是趕車給省城拉運(yùn)葦席吧！”

“嗯?！?/p>

“鞭子王，你今后要格外多留心些！”

“大叔，這些我知道！”鞭子王答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罩上一層陰云。

五

月落日出，陽光燦爛。

這天，鞭子王趕車又上了蘆葦蕩旁的絲綢古道上。這條絲綢古道，過去車馬盈道，商賈往來，再加上東漢時期馬融在這兒設(shè)帳講學(xué)傳道，著實(shí)熱鬧繁華過一個時期。如今災(zāi)荒過后，由于軍閥混戰(zhàn)，割地為王，再加上土匪地痞流氓橫行無忌，這條熱鬧繁榮的絲綢古道顯得荒僻而蕭條。

如今，絲綢古道兩旁，一人高的蘆葦，須草叢生，迎風(fēng)搖曳。鞭子王揚(yáng)鞭趕車，車行半路上，忽見前面路上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一個頭掩爛草帽的漢子，緊接著又從蘆葦蕩中鉆出了第二個、第三個。他一瞧事色不對，心知肚明，沉住氣，暗暗思忖，莫非碰上了劫道劫財?shù)耐练藥?？事已到如此境地，進(jìn)退維谷。他裝作驅(qū)車路過，便繼續(xù)揚(yáng)鞭吆車趕路。

大車路過頭掩爛草帽的漢子時，他卻悄悄尾隨從車后往上攀爬，鞭子王頓時心里明白，卻視而不見，巧妙地?fù)P鞭朝后一甩，只聽“唉喲”一聲號叫，那人捂住雙眼竟從車尾連滾帶跳一頭摔下。那第二個漢子卻箭步如飛朝大車斜沖過來，不等他掏槍，只見鞭梢已纏住那人的脖子給甩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第三個漢子一瞧時勢不妙，正想擰身溜掉，卻被“呼呼”飛來如蛇的鞭梢纏住右手拉扯到大車前。

“哼！你知我是誰？”鞭子王冷冷一笑。

“你、你……”這人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

“怎么，你不認(rèn)識我？”鞭子王不冷不熱地反唇相問，“在下乃是西府的鞭子王！”

“啊呀，你是鞭子王！”這人兀地一驚，早已嚇得腿兒打戰(zhàn)，魂飛魄散，此人豈是惹得的！直嚇得這人趴在地上磕頭如雞啄米，“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誰指使讓你們加害于我？”

“大爺，我……”

“咋啦？你如實(shí)說出，我會留你一條活路！”

“大爺，我若說出，全家老少就沒命啦！”

“你只管說出，大爺會給你保密！”

“那……”

“難道你不信任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會嚴(yán)守信諾！”

“那你為啥吞吞吐吐不說實(shí)情？”此時，連鞭子王都挺納悶。

“這……”這名打手想不到此人身手不凡，竟然是關(guān)中川道上赫赫有名的鞭子王，連忙滿臉堆笑，雙拳一抱：“久聞大爺鞭子王的大名，我王某癡愚，聽信饞言，只圖小利，受賊人指撥，對大爺多有得罪！”

于是，這個人便把陳縣長收買他們?nèi)?，每人發(fā)給銀洋30塊，命他們?nèi)嗽诎氲捞J葦蕩上將他悄悄處死滅跡，忘想獨(dú)霸其嬌妻杜娥娥一事，像大斗倒核桃一一敘說了一遍。隨后，這人又討好地說：“大爺，你是個好人，我實(shí)話對你說，陳縣長心狠手毒，妄想置你于死地，我勸你就趕車出外地謀生，逃條活命，否則你就沒命了！”

鞭子王一聽，忙不迭地雙拳一抱：“你真夠朋友，仗義！”

“大爺，你還有何話要問嗎？”這人看著此地不可久呆，誠惶誠恐地又提醒：“你還是遠(yuǎn)走高飛吧！”

“你不必過慮，大爺自有去處！”鞭子王再也抑制不住感情，悄悄地說：“你也該去深山老林里躲一躲么！”

“大爺說得有理，人常說：‘留有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抬眼定定地看著鞭子王，“我王某無理，真是有眼無珠，罪孽深重，萬望大爺海涵，告辭了！”

“漢子，后會有期，望你一路慢慢走好！”鞭子王還之以禮，他也知道，如今面對此境況，無回天之力，如同虎口進(jìn)出，隨時都有被吞噬的危險，頓時，兩串淚水便像斷線的珍珠滾滾淌下。他戀戀不舍地目送此人惶惶鉆入蘆葦叢中離去……

從此，鞭子王趕車?yán)\(yùn)蘆葦席一去未歸。加之連年災(zāi)荒和烽火，陳縣長派出的殺手生死不明，他又派出眼線四處打探，豈肯輕易放過，只是毫無消息……

六

轉(zhuǎn)眼半年后，鞭子王的媳婦杜娥娥久盼不見丈夫趕車歸來，聽鄉(xiāng)親們眾口一詞說鞭子王趕車過咸陽渭河橋時，由于馬驚翻車而身亡，誰也不知道她在村口盼夫多少次，背地里哭死過幾回。

后來，陳縣長從派出的眼線口里得知鞭子王因馬驚翻車而亡的消息，不禁心中大喜，真是蒼天有眼，終于除掉眼中釘、肉中刺。他不由得暗暗想：我是一縣之長，父母官，有權(quán)有錢，勢力強(qiáng)，豈怕她一個賤人不服，哪有女人不攀高枝的。于是，陳縣長派了能說會道的媒人去杜娥娥家下聘禮，媒人將豐厚的聘禮擺放在桌面上。

“杜娘，鞭子王已死，你還正年輕，豈能守活寡？”

“此事你管不上！”

“如今，陳縣長有權(quán)有錢，別人都攀不上呢，他能討你做小，是看得起你，是你前世修來的洪福?。　?/p>

“一女不嫁二夫，此事豈能強(qiáng)迫？你叫陳縣長就死了這條心吧！”

“世上哪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呢！”

“你休想用你說媒的三寸爛舌打動我，他若要仗勢胡來強(qiáng)迫，我會以死相拼！”杜娥娥說罷，竟從炕席下取出明閃閃的剪刀，心想自己的丈夫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還不是你陳縣長作的孽。她拒收聘禮并寧死不從，來人再一逼，她竟揚(yáng)剪要尋短見。來人一瞧此況，束手無策，只好收起聘禮悻悻溜走。

縣府里的陳縣長聽了派去的人敘說后，緊鎖雙眉，只好暫且放棄，“這真是寧折不彎的烈婦！”

年關(guān)已到的三十晚上，杜娥娥請人給自己的丈夫鞭子王寫了牌位，在先祖祭堂上供奉起來，擺上香案，供上瓜果祭品。她正向牌位點(diǎn)香燒紙行禮時，只聽身后房門竟然“咣當(dāng)”一聲大開，不禁驚嚇呆了：“你們?nèi)粼僖獜?qiáng)硬相逼，我就和你們拼了！”說罷回首一望，不由得愣怔住了，只見丈夫鞭子王用牛筋腰帶拴著一個人頭進(jìn)來。

“你是人還是鬼？”

“你看我像個啥？”

“啊，你是鞭子王！”

“嗯！你沒認(rèn)錯！”

“難道我在做夢么？”

“不！這是真的！”

“你難道含冤陰魂不散？”

“我是個大活人，你咋睜眼胡說！”

媳婦杜娥娥一聽心亂如麻，不禁暗暗使勁狠狠掐了自己的手指，只覺得痛，才明白這不是在做夢。眼看丈夫從天而降歸來，她竟“哇”一聲唏噓，淚如泉涌，頓時飲泣不絕。鞭子王卻笑嘻嘻地說：“過年圖個吉祥如意，紅火熱鬧，你怎能大放悲聲？”

“啊呀，你如今還活在人世上？”

“這豈能是假？”

媳婦杜娥娥一聽，再老實(shí)也會頓時急眼了，猛然間，她醒悟過來，不管真相如何，那不是自己活生生的丈夫鞭子王會是誰呢？

原來，半年前，他將車馬趕到東府后，隱姓埋名，并借咸陽渭河橋上發(fā)生一起馬驚車翻人亡的事故，故意放風(fēng)“鞭子王路過咸陽古橋馬驚車翻人死”的傳言。恰逢年關(guān)臘月三十傍晚時節(jié)，鞭子王喬裝打扮，已從外地悄悄潛回，偷偷隱伏在縣府外，等待時機(jī)才翻進(jìn)縣衙后齋房內(nèi)，趁無人防范之機(jī)，將陳縣長勒死割下人頭，將尸體掩藏在香案帳下而逃出……

于是，鞭子王將自己的遭遇說給久別的媳婦杜娥娥聽，并將陳縣長的首級朝祭桌上一擱，“讓陳縣長首級給我的靈牌位贖罪吧！”

大年初一，從縣府衙內(nèi)傳出了陳縣長夜晚丟掉腦袋的傳奇故事來……

七

這一年是個多事的一年。關(guān)中西府由原先天干地旱卻變成了雨澇成災(zāi)，面臨著危山崖崩，山體滑坡，泥石流沖撞，洪水接連不斷。小麥孕穗揚(yáng)花期間，陰雨連綿，老天像被誰撕破肚腸，沒日沒夜地潑灑。直到七八月間，老天像孩子的臉忽變就變，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就連往日溫柔恬靜的七星河，也漸漸變得喜怒無常，狂躁兇猛起來……

這天，鞭子王接到莊主的話：他要為佛教圣地法門寺義務(wù)捐助一車磚瓦，用于修補(bǔ)被雨水沖垮的危房和圍墻。在家閑著無事的妻子杜娥娥一聽，也要隨車前去法門寺拜佛燒香。鞭子王將一車磚瓦拉運(yùn)到法門寺時，妻子杜娥娥和他雙雙進(jìn)了大雄寶殿，向佛祖點(diǎn)蠟上香獻(xiàn)供品。等他和妻子杜娥娥拜別佛祖后來到前院，才發(fā)現(xiàn)幾個和尚已動手幫助卸完了磚瓦。此時，有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和尚邊走邊拱手念道：“阿彌陀佛，施主一片誠心，佛祖會保佑你們逢兇化吉，一生平安！“鞭子王正要上前道謝，卻見對方漸漸隱于柳林花叢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鞭子王抬頭見天色已過中午，便帶妻子杜娥娥坐上車，從塬上下了陡峭的山坡路，沿著七星河邊的大車道向家鄉(xiāng)匆匆趕去。大車轆轆，馬蹄嘚嘚，輾軋得泥水飛濺起來。恰逢八月炎暑之際，雨后毒日當(dāng)頭，人畜一身汗，悶熱得喘不過氣來，多虧七星河邊夾道的柳蔭遮擋。

一路上，所看到的幾乎都是溝壑縱橫的地形，七星河從一里多寬的川道中穿過，兩旁環(huán)山，峭壁危崖。當(dāng)大車路過一片柳林時，突然，妻子杜娥娥眼尖，瞧見一個頑皮童子悄悄爬上樹頂，用雙手抓住柳枝蕩起了秋千。當(dāng)杜娥娥剛回過神來，正想吆喝阻止時，卻已來不及了。只聽“咔嚓”一聲脆響，樹枝已被折斷，那頑童“啊”一聲驚叫，從半空中跌落下來。正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鞭子王趕車疾馳恰巧從樹下經(jīng)過，只見他從車上躍起，像蛟龍般騰空雙手托住當(dāng)空落下的頑皮童子，輕輕跌坐車上，氣不長出，面不改色。

一場虛驚，頑童得救了。

“啊，是狗蛋??！”鞭子王一瞧被自己救下的竟是王麻子的孩子，“你咋一個人跑到這兒玩耍？”

“大叔，我父投軍不在，我想去法門寺游玩，誰知走到這兒迷路了?！惫返靶ξ卣f，吐了一下舌頭，耍了個鬼臉。

突然，從七星河兩旁崖頂上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像炸雷驟然從頭頂響起：“齊頭山洪下來了，趕快逃命吧！”

頃刻間，七星河川道上已是一片嘈雜，孩子哭，大人叫，雞飛狗叫，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此時，有人還在崖頂上朝他們拼命吆喝：“鞭子王，快，丟車往山上跑，保命要緊？”

這下，鞭子王和車上的妻子杜娥娥才慌神了，車前的三匹騾馬被驚嚇得屁滾尿流，刨蹄、噴鼻、嘶叫不斷。鞭子王朝后一望，沉靜地對妻子杜娥娥說：“你抱緊狗蛋抓牢車廂幫！”話落只聽他揚(yáng)起鞭“叭！叭！叭！”三聲脆響，三匹騾馬一聽主子之令就抖鬃揚(yáng)蹄疾疾向前奔馳而去。

七星河川道寬約一里多，兩旁懸崖陡壁，沒有一條車道通向山坡，只有羊腸道時隱時現(xiàn)攀山而上。此地距洪水約有七八里路程，山洪暴發(fā)，用不了多久，洪水將會洶涌而至。鞭子王不敢怠慢，邊趕車邊吩咐身后車上早已嚇得淚水漣漣的妻子說：“哭有什么用？抓牢車廂逃命要緊！”妻子杜娥娥一聽哭道：“眼看洪水將至，咱們還是棄車逃命吧！”

“胡說甚！”鞭子王胸有成竹地大吼道，“洪水距這兒還有七八里路程，兩旁都是陡坡危崖無車道，只要咱們馬不停蹄，會趕在洪水到來之前脫離危險！”

鞭子王不敢耽誤，甩鞭趕車，大車“哐哐”一陣狂奔。眼看快到緩坡“達(dá)摩洞”時，鞭子王追上了鄰村趕著牛車的韓拴甲。這家伙揚(yáng)鞭趕車，三頭牛還是慢騰騰。牛是天性懶散，任你心急火燎，它自四平八穩(wěn)，仍然走不快。忽然，轟隆隆的雷聲連綿不絕，腳下的土地也戰(zhàn)栗起來。鞭子王回頭一望，臉色驟變，只見遠(yuǎn)處，一道黃線齊刷刷翻滾著，呼嘯著，鋪天蓋地，席卷奔涌而來，越來越近，洪峰所到之處，摧枯拉朽般，樹倒房塌，一片汪洋。

韓拴甲看著這懾人的氣勢，早已嚇得呆若木雞，知道跑是來不及了，絕望地脫口道：“這下完了！”

“大水就要來了，你呆愣著不要命了？快上車！”此時命懸一線，豈敢怠慢，鞭子王趁自己的車輛超越韓拴甲的牛車時，伸手拽著韓拴甲上了車。形勢萬分危急，鞭子王竭盡全能地趕車向前奔去。洪峰巨流眨眼趕到，轉(zhuǎn)瞬之間，身后的三頭牛和大車便被洪水無情地吞噬掉，無影無蹤了……

洪峰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勢，轟隆不止，如兇獅咆哮著在大車屁股后邊緊追不舍，魔鬼般張牙舞爪地一次次要把車馬和人吞沒掉。生死就在一瞬間，鞭子王揚(yáng)鞭專心趕車還沒覺出什么，然而車上的韓拴甲面對這駭人的氣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知道跟車逃是逃不及了，他頭上的冷汗頓時如雨淋，像個落湯雞一樣。他眼見車道旁有一條通山坡的羊腸道，韓拴甲什么也不顧了，像瘋子一樣順勢就跳下車，掉頭就朝幾百米遠(yuǎn)的山坡跑去。不等他兩條腿跑到，便被緊追其后趕到的巨浪無情地吞噬掉了……

在這緊急要命關(guān)頭，達(dá)摩洞山坡大車道終于到了，只聽“叭！叭！叭！”三聲催命鞭響，鞭子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趕著車馬沖上了山坡車道上。此時，洪峰呼嘯著擦著車尾而過，好險！

山坡下，幾丈高的洪峰席卷洶涌而下，七星河川道上已是一片汪洋大?！?/p>

車馬在半山腰停下了，騾馬已累得大汗淋漓，眺望著救命恩人鞭子王，也不知是嚇的還是累的，渾身直顫抖。妻子杜娥娥臉色慘白地癱在車上，一動不動。鞭子王跳下車來，看著山坡下幾丈高的洪峰巨浪洶涌而過，七星河川道已是一片汪洋大海?；叵雱偛诺碾U情，他膽戰(zhàn)心驚，也是后怕不已。“終究水火無情??！”他松了一口氣，知道一切都安全了，腿一軟，虛脫一般癱坐在地上，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妻子杜娥娥回過神緩過氣來，拍拍嚇呆的狗蛋：“狗蛋，要不是你鞭子王叔冒死救你，這次你早就完了！”

狗蛋一聽，吐了吐舌頭，嗚嗚哭了。

“韓拴甲人呢？”鞭子王左右一望，這才醒過神來，后怕地問。

“他跳車只顧逃命，被大水卷走了！”

“啊，這個孬種！”鞭子王慢慢站立起來，疲憊的臉上露出失落感。

“只要命在，啥都會有的，咱們福大命大，這是佛祖的保佑??！”妻子杜娥娥不無感慨地說，“經(jīng)過這一次險，我從心眼里佩服你，真是名副其實(shí)的鞭子王！”

八

有天夜里，鎮(zhèn)上街巷槍聲如炒豆爆響，一陣陣的跑步聲咚咚而過。鞭子王一聽馬上熄了燈，慌忙從廚房扒來東西給妻子杜娥娥臉上摸了鍋灰，鉆進(jìn)炕上被窩內(nèi)。

“嘭！嘭！嘭……”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鞭子王忙不迭應(yīng)聲，提著褲子去開了門，“敲門干啥？”

“你就是鞭子王？”一個身穿灰軍裝的人詢問。

“就是。你有啥事？”

“這里有三個重傷員，你用大車馬上拉到縣城去搶救！”

“報告王團(tuán)長，大車已備好！”一個小個子軍人敬禮回答。

“啊呀，你是王麻子呀！”鞭子王這才認(rèn)清了站在門口的這位軍人。

“是呀，鞭子王，咱倆分手多年沒見面，真是自家人不認(rèn)識自家人了！”

“怪不得狗蛋說你前幾年投軍了！”

“是呀，還多虧你搭救了狗蛋的命呀！”王麻子說罷，一拳搗在鞭子王胸膛，倆人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妻子杜娥娥一聽，這就是丈夫鞭子王給自己談的王麻子，與他在那年元宵節(jié)比武的那個人。此時，她急忙從被窩里鉆出跳下炕來到門口，王麻子團(tuán)長一瞧愣了愣，“這是？”

“這是我的妻子！”鞭子王說。

“我給你們燒水去吧?！逼拮佣哦鸲鸩缓靡馑嫉卣f。

“你咋把鍋灰抹在臉上？”王麻子團(tuán)長問罷恍然大悟，“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解放軍呀！”

“你去給他們燒水，我給咱們趕車送傷員！”鞭子王一說，急匆匆出門朝村口趕去……原來那年秋季，王麻子領(lǐng)著弟兄們投靠了解放軍，由于立功贖罪，作戰(zhàn)英勇，被任命為團(tuán)長。

打這以后，鞭子王就隨部隊趕赴戰(zhàn)場運(yùn)糧拉傷病員，從寶雞、蘭州、寧夏，一直支援到新疆解放。后來，他趕車回來時，路過岐陽縣渭河灘時，碰見華陰縣一輛支前大車陷在雨后的淤泥內(nèi)，不得出來，急得趕車的腳戶滿頭大汗。

“小伙子是生手吧，你趕車還不熟練緊三鞭！”鞭子王說著揚(yáng)起鞭子，“你們都去車尾掀車吧！”說罷，鞭子王將蓮花鞭梢朝空中一揚(yáng)，只聽“叭！叭！叭！”三聲炸鞭脆響，轅騾和梢馬一股用勁，加上車后的掀力，大車“咕?！币宦晱哪嗫觾?nèi)滾動而出。

“呀，你比鞭子王還厲害！”小伙不由得吐舌嘖嘖地贊嘆。

鞭子王一聽只抿嘴笑了笑問：“你認(rèn)識鞭子王？”

“久聞大名，并不相識！”

那天，鞭子王將小伙的大車從渭河灘一直趕上了坡陡路長的渭北高原上，這才和小伙依依不舍地分了手。迎面過來一輛大車，小伙從那輛趕車人的口里得知，幫助他趕車的就是西府著名的鞭子王。他惋惜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啊呀，他原來就是鞭子王呀！”

九

從支邊前線歸來，鞭子王在店頭鎮(zhèn)被大伙推選當(dāng)了農(nóng)會會長，打土豪、剿土匪、鬧互相、搞合作，一直到公社化。由他帶頭組織了法門寺周原運(yùn)輸大隊，又培養(yǎng)出一批年青力壯的掌鞭人。他如今兒孫滿堂，恰逢改革開放以來，路上跑的是汽車、拖拉機(jī)等機(jī)動車輛，大車落伍，人們對鞭子王便冷落了。孫女王彩霞和其哥購買了一輛中巴車，從縣城往銅官跑長途班車。前一晌，銅官沿線路面混亂，路上時常出現(xiàn)一些車匪路霸，搶民財、淫女人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竟使孫女彩霞也畏怯懼陣。百歲鞭子王身健神清，“甭怕，老爺跟你跑車壯膽，看他哪個龜孫兒敢欺負(fù)你！”

“老爺，你腰纏這牛皮筋鞭子干啥？太礙眼！”孫女王彩霞解下寬牛皮帶遞上，“你常說‘三棉不如一纏，你把這皮帶扎在腰上，御寒耐風(fēng)又美觀呢！”

“不啦，老爺出門扎慣了牛筋鞭子，這鞭子腰帶雖土氣，比你那寬皮帶頂用得多！”

孫女彩霞拗不過鞭子王老爺，只好讓步。

自從鞭子王跟車上陣以后，真是太神了，銅官道半月內(nèi)中巴車運(yùn)行的確安全穩(wěn)妥，車匪路霸頓時匿跡沒再出現(xiàn)。

“老爺，有你這神鞭鎮(zhèn)車，一路平安！”

鞭子王一聽只是抿嘴笑笑，不再言語。

這天，老爺鞭子王又跟班上車。說來也怪，中巴車從縣城出發(fā)時，載客已滿。從銅官返回時，發(fā)車時間到了，竟然沒有一個旅客上車，不覺詫異。

“彩霞，我咋覺得今天不尋常呢？”司機(jī)兄長王金旺對妹妹和老爺鞭子王說。

“是呀，有點(diǎn)不對勁兒！”老爺鞭子王眨眨眼，無奈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怕啥呀！”

“金旺哥，咱們天天跑車，乘客多少是常事，今天的確碰上乘客少的茬口了！”彩霞說完莞爾一笑。

“半途拉客也是常事！”司機(jī)金旺自解寬心地說，就將空車發(fā)動起來。此時，只見四個青年咋咋呼呼地上了車。一到車上還沒落座，其中一個胖小伙瞅了瞅司機(jī)金旺和老爺鞭子王，又瞅了瞅彩霞，卻神氣活現(xiàn)地說：“這趟車我們包定了，叫這老頭下去！”彩霞一聽就驚覺地回答：“這位老人是我們本家老爺子呀！”這四個小伙一瞧這上百歲的老人不過是個老朽，也沒把他放在眼里。

車出了客運(yùn)站，拐了幾條街巷，就一路駛離了銅官城，直向驪山駛?cè)?。半路沿途幾次有人擺手要上車，都被這個小伙搖手拒絕了。

進(jìn)了山區(qū)，中巴車爬了一個多小時的盤山道，駛上了一個前無村、后沒店的荒僻山路。這里山路很難走，車速像老牛車一樣慢。忽然，兩個青年來到司機(jī)座后落座，另兩個青年就直朝彩霞的座位后邊挪來，單單撇下老爺鞭子王。四個青年相互使了一下眼色，剎那，他們同時從腰間拔出匕首，其中前面兩個青年用匕首頂住司機(jī)金旺的后背，命令道：“把車開上右邊山坡荒地樹叢間！”后邊一個青年用匕首頂住彩霞的后腰，另一個青年看看老朽鞭子王，就伸手將車門打開。其中那個胖青年兇神惡煞地?fù)]著明晃晃的匕首說：“這玩意兒不認(rèn)人，請司機(jī)和這位老漢呆在車上，讓這位姑娘下車給我們引路！”

“你們想干啥？”老爺鞭子王意識到事態(tài)不妙，明知故問地正色道：“請你們放自重些，別惹惱了老朽！”

“你少多嘴，老實(shí)呆在車上！”胖小伙揮著匕首警告鞭子王，又對彩霞說：“姑娘，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請你自動下車為我們提供特殊服務(wù)！”

頓時，彩霞才明白上了這幫賊小伙的奸計和圈套了，“我不依從呢？”

“喲嗬，真是好貨不便宜！”一個瘦猴說著就上前動手動腳拉扯彩霞。

“放手！”鞭子王一聲怒喝，嚇愣了這四個小伙，不由得面面相覷。

“你再敢阻攔，這家伙不認(rèn)人！”胖小伙氣勢洶洶揮著匕首朝鞭子王撲上來。只見鞭子王不慌不忙，從腰間“哧溜”抽出牛皮筋鞭子一揚(yáng)，只聽“嗞啦”一聲，像閃電一般，胖小伙的匕首“當(dāng)啷”落地，臉上出現(xiàn)血痕，半只耳朵竟在車廂板上蹦蹦亂跳彈。其余三個小伙一瞧事色不對勁，揮舞著匕首一齊上陣。霎時，只見鞭子王揮動牛筋鞭如閃電，像旋風(fēng)，只聽“叭啦！叭啦！叭啦！”一陣響，三個小伙手中的匕首“咣啷啷”一一落地，人人抱頭如鼠亂竄。

“啊……哎喲……老爺饒命！老爺饒命！”一陣鬼哭狼嚎，從車門滾下，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鞭子王站在車門上，只將牛筋鞭朝一棵楊樹甩去，只聽“咔嚓”一聲樹被攔腰撅斷。四個小伙一瞧此情景，嚇得目瞪口呆，渾身篩糠，臉如土色，異口同聲：“?。∧闶潜拮油?？”

“正是！”鞭子王面不改色心不跳，又一揮鞭子，將掉在地上的一把匕首帶起，落在自己的手里，“你們都乖乖上車，聽候發(fā)落！”

鞭子王和彩霞金旺，將這伙歹徒押上車，然后送進(jìn)了縣城公安局。

從此，西府這一帶農(nóng)村，青年們之間又掀起了揚(yáng)鞭練功的熱潮，尋上門拜鞭子王為師求教的有上百個。

哪里若出現(xiàn)盜賊和搶劫的，就有人上前恫嚇道——

“你若胡日鬼，叫你撞上鞭子王！”

“你想打搶人，鞭子王來啦！”

……

刁蠻人一聽鞭子王，就不敢為非作歹，胡作非為了。竟連吃奶的孩子哭鬧時，一聽“鞭子王”也會啞然不哭鬧了。

從此，沉寂了幾年的鞭子王又在西府這一帶如雷貫耳，竟連西北武術(shù)學(xué)院也下聘書邀請他當(dāng)了客座教授，讓他收徒授教，揚(yáng)鞭、甩鞭、飛鞭……各種鞭式五花八門，層出不窮，一代青年學(xué)鞭用鞭成了新時尚，竟在關(guān)中一帶沸沸揚(yáng)揚(yáng)地傳開了……

作者簡介

秦川，原名宋新魁，男，1946年2月生，陜西扶風(fēng)縣人。已在《人民日報》《長安》《作家世界》《故事會》《國風(fēng)》《大公報》《文匯報》等多家報刊發(fā)表散文、故事、評論等文藝作品，出版詩集《春吟三曲》、故事集《法門寺的故事》、散文集《法門寺佛光之謎》《走近名家》等著作6部。這是作者在核心期刊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