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游 剛
孟春·30多歲·重慶市開縣白泉鄉(xiāng)白里村4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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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文圖/游 剛
日日唱歌潤歌喉,睡覺還靠歌墊頭。
三餐還靠歌送飯,煩悶還靠歌解愁……
這是巴山山區(qū)的一首民謠,也是巴山川東一帶人喜歡唱歌的寫照。
這里所指的歌曲,不是都市流行的音樂,而是幾千年在巴山延綿流傳的民間歌曲,其中著重以巴山南麓(重慶市開縣、城口縣、巫溪縣以及四川宣漢縣等地)為盛。筆者選擇以重慶市開縣為營地,展開了系列的尋訪,以期能近距離領略這些民歌的魅力。
因流傳在當?shù)孛耖g的歌典種類繁多,這里概稱為民歌。這些民歌多為勞動人民口頭的即興創(chuàng)作,觸境生情而發(fā)出的心聲,內(nèi)容或抒發(fā)情感,或講述故事,或醒世育人,在多地廣為傳唱,婦孺皆知,是巴山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據(jù)資料顯示,巴山民間素以歌聲鼓舞勞動情緒,如薅草、杠抬、夯土、榨油等,均有歌聲伴唱。封建時代,每年祀孔,就設有專事演唱的禮生隊伍。城鄉(xiāng)逢年過節(jié),或廟會祭祀,群眾自發(fā)演唱,從不間斷??谷諔?zhàn)爭時期,有愛國知識青年紛紛成立“抗日劇社”,激勵人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揮戈抗敵。解放后,演唱活動更為活躍,廣大人民紛紛用歌聲表達著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熱愛和對社會主義的向往。自90年代以后,隨著改革開放以及群眾文化的豐富,這些民間歌謠迅即被現(xiàn)代流行音樂代替,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然而這些民間傳唱的歌曲,依然有著它們無法替代的魅力,這些歌曲曾承載著過去勞苦人民的夢想,表達過人們在艱難歲月里的愿望,成為當時人們唯一的娛樂。這些歌所蘊含的美,且讓我們“管中窺豹”稍作領略吧。以下是一對青年男女對唱的《采茶歌》,歌聲跌宕起伏,一唱一答,妙趣橫生:
女:清明時節(jié)百花香,望見茶山綠茫茫。
妹妹上山摘茶葉,情哥田間去插秧。
男:情哥在田中手插秧,時刻抬頭望山上。
情哥有意望我妹,我妹無心向我望。
女:妹妹不是不望郎,手拉茶枝采茶忙;
哥勤插秧妹勤摘,勤勞節(jié)儉好家堂。
男:妹采茶來哥插秧,你我都是為家忙;
插秧田間迎風笑,茶樹山上情意長。
女:枝枝茶葉情意深,葉葉好像情哥心;
茶心生在茶葉內(nèi),妹心挨著哥的心……
筆者深入到巴山以南的開縣北部山區(qū),這里與城口縣交界,是開縣境內(nèi)民歌的發(fā)源地,這里傳唱的民歌除了源自本土創(chuàng)作,還兼納重慶市境內(nèi)的城口縣、巫溪縣等地的特色,這三個縣以巴山南麓為依托,互為近鄰,民風民俗相互染濡,其傳唱的民歌,自然有著采納眾長的優(yōu)點。尤其是開縣白泉鄉(xiāng)境內(nèi)的雪寶山,屬國家級森林公園,其山脈為大巴山南麓尾部的至高點。同時境內(nèi)的觀面山、一字梁山脈在此處左右沖突,起伏逶迤,形成溝壑密布、峰巒疊嶂的地理特征。一條清清的清江,自山腹深處流出,一路清波綠水,淙淙有聲。在清江河畔,在蔥蔥郁郁的密林深處,在高高的群山之巔,散落著數(shù)百家住戶。山雄壯,水靈秀,這樣的山,這樣的水,一方面阻礙了當?shù)氐陌l(fā)展,另一方面亦保護了這里原始的生態(tài),留存了當?shù)卦嫉拿袼?,滋潤出了這里人們甜潤的歌喉。據(jù)悉,這里是目前開縣保存民歌最完整的鄉(xiāng),也是本土歌手最多的鄉(xiāng)。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學語孩童,都能唱幾句山歌。筆者驅(qū)車前往白泉鄉(xiāng)的白里村。剛到此 村境內(nèi),就聽見半山腰里飄出一段歌聲:
郎是山上長年樹喲喂
妹是山里百年藤哩
樹死藤生纏到死喲喂
樹生藤死死也纏哩……
歌聲高亢婉轉(zhuǎn),有凌天而下的飄繞感,在山谷中引起陣陣回聲。筆者激動不已,連忙隨聲尋人。
劉安富·50多歲·重慶市開縣白泉鄉(xiāng)白里村4組
劉安富是我們找到的第一個民間歌手,50多歲的他正年富力強,家住白泉鄉(xiāng)白里村4組,妻子在家務農(nóng),膝下一兒一女,負擔較重。以前他是"赤腳醫(yī)生",如今已成為當?shù)剞r(nóng)村合作醫(yī)療點的醫(yī)務人員。中等個子,樸素的穿著,臉上露著質(zhì)樸的笑容,見了我們一行人,忙著遞煙,急促不安地搓著手。我說明來意之后,他便掏出手機,說是通知當?shù)亓硪幻辛未笳碌母枋?,把幾個會唱歌的叫到一塊兒來。"唱歌要講氣氛,不然就干癟,唱不起勁。"劉安富說。
這里還有一位會唱歌的年輕女子,叫孟春,如果把廖大章等叫到孟春家,今天的歌就一定能唱起來。白里村居民點設有一所中學,一所小學,數(shù)排居民房沿著公路成街,很有深山小城鎮(zhèn)的氣勢。孟春是小街上的"理發(fā)師",我們到她家時,她正在忙著給一群學生理發(fā),很忙。不一會兒,歌手廖大章也來了。"平日里大家很少有時間打堆唱歌的,今天有人采風,我們就盡個興!"劉安富說。
劉安富最擅長唱情歌,音調(diào)較為平穩(wěn),低沉婉轉(zhuǎn),深情有力,有五字句,也有七字句,每句歌詞押韻,在我們的邀請下,劉安富唱了一段《想妹歌》:
郎想阿妹千百番哪
一日想得一日完。
上午想得下午過喲,
下午里個想得日落山……
歌聲飽含深情,如泣如訴,余韻悠長。
"如今許多歌都搞忘了,不像在集體生產(chǎn)的時候,那時我可說是整天歌不離口,人又年輕,嗓子吼亮!"劉安富回憶著說,60、70年代,在附近的幾個鄉(xiāng)鎮(zhèn)人人都會唱歌,人人都喜歡唱歌。有時是這山的人與那山的人對唱,有時是干活的人一起唱,特別是搞集體生產(chǎn)時,人們興唱“薅草鑼鼓”,勞動群眾在田間地頭真是“麻雀鬧林”,從早到晚,無時不在唱。在當時,誰會唱歌,就會成為人們崇拜和喜歡的對象,就像現(xiàn)在的"歌星"。
劉安富說,唱歌改變了他的人生。在他十五六歲時,他就成為當?shù)赜忻?歌手"。搞集體生產(chǎn)時按勞記工分,劉安富專門負責在田地里領唱"薅草鑼鼓",每天多加2分,僅唱歌就相當一個壯年勞力的收入。每天清晨,生產(chǎn)隊里的人扛著鋤頭成群結(jié)隊地走向田間,這時劉安富就吼:
清早起來把門開喲喂,一股涼風吹進來。
眼看太陽升上來喲喂,大伙出工快些來……
到了中午放工回家吃飯的時候,劉安富又領著唱:
太陽當頂過,肚兒巴巖岢。
叫聲主人家,大些加把火……
有時有人用歌聲與劉安富唱和,有時也用歌聲罵他,說:
雞公兩個腳,紅冠綠腦殼。
天亮就叫起,叫得太陽落。
滿山里起起落落,一呼一應,歌聲笑聲連成一片。劉安富說,他那時成了人們心目中的"喜樂神"。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歡歌笑語。記得有一次,他到附過一個叫滿月鄉(xiāng)的地方走親戚,爬到一座山梁上,看到山腳下一群女子在地里挖紅苕,于是他抖開嗓子就吼起了情歌:
深山密林好唱歌喲喂,郎的歌聲沒人和哩,
早聞妹子心地好喲喂,魚水相愛意如何哩?
而令劉安富沒有想到的是,下面的女子用歌聲回了他:
鑼鼓聽聲歌聽音喲喂,郎唱山歌妹在聽哩。
哥若有意莫亂唱喲喂,明媒正娶結(jié)同心哩。
劉安富立即回答到:
妹是哥的心上人喲喂,對歌對到日西沉哩。
哥到何處把媒請喲喂,歌聲便是大媒人哩。
經(jīng)過歌聲的交流,與劉安富對歌的女子很快就與劉安富"相好"了,后來劉安富就真正請人作媒,將此女子娶回家里,這女子自然就是劉安富如今的妻子。劉安富的故事,在當?shù)匾粠С蔀榧言?,從此當?shù)厝司头Q劉安富為"情歌手"。談及往事,劉安富似乎又回到了當年與妻子對歌的歲月。他一邊講述著,一邊亮著嗓子唱著,神采飛揚。不知什么時候,已圍了一大群人,"這老哥子,威風不減當年呀!"在一旁聽歌的幾個老人說。
劉安富說,如今這唱歌沒有過去影響力大,但村里人只要見了他,都會纏著他要"來一段"。現(xiàn)在生活好了,有電視了,年輕人都覺得這類歌不時興了,但老人們對這類歌還是趨之若鶩!"這歌一唱就丟不開,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一直唱下去。"劉安富說。如今他是村合作醫(yī)療的醫(yī)生,有許多病人到他那兒來看病,他只要一張嘴唱歌,就能把許多病人逗樂,病人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自娛自樂,樂了自己,也樂了他人!"這是劉安富的真實體會。
經(jīng)劉安富介紹,流傳在他手上的民間情歌可達50余首,其中15首是他最拿手的。比如《十愛》《十想》《十摸》等,但這些歌都存在著較為"風流"的一面,只能一個人躲在山里唱。
廖大章·60多歲·重慶市開縣白泉鄉(xiāng)白里村4組
尋訪到的第二個歌手叫廖大章,同樣是開縣白泉鄉(xiāng)白里村人,已60多歲了,是村民小組的組長,膝下兩個女兒剛剛出嫁,除了和老伴在家務農(nóng)謀生,廖大章還有另外一項職業(yè)——本地"孝歌手"。
何謂孝歌?按廖大章的說法,孝歌就是在做喪事時,吊唁亡靈的一種歌唱形式。歌的內(nèi)容主要是憑吊亡者生前的事跡,中間可穿插大量的長篇善歌,有時唱歷史孝廉故事,有時是唱醒世恒言,目的是寄托生者對死者的哀思,同時也是在教育他人,引導人們要忠孝,要勤奮,要繼承死者生前的一些優(yōu)秀品德。其中在開縣廣為傳唱的孝歌有《安安送米》《張曉打鳳》《許仕林救母》等,這些都是歷史上的孝廉故事。唱時由銅鑼伴奏,多人聯(lián)唱,每人唱一段,每段快結(jié)束時多人一起合音。此外也有即興唱,唱死者生平事,唱生者家務事,勸生者節(jié)哀勵志,繼承死者品質(zhì)。
廖大章說,他以前不是唱孝歌的,和劉安富一樣,什么歌都唱,只是現(xiàn)在時代變了,原來的老歌漸漸失去了意義,目前只有孝歌,是山里人辦喪事不可少的。廖大章說,他自小嗓門就好,會唱,在沒有廣播電視前,山里人唱得滿山響,他是最響亮的一個,如今電視音響一普及,他唱的歌敵不過流行音樂了。但他是愛唱歌的人,一唱就丟不了,所以就唱孝歌。據(jù)說,廖大章是能即興編唱的歌手,筆者便要他以會唱歌的劉安富為題編唱幾句,廖大章便張口唱到:
本地有個劉安富,唱起歌來像寫書。
字字句句唱情苦,聽得人人都想哭。
只聽他唱得悲而不傷,時而高亢激揚,時而低徊婉轉(zhuǎn),很是動聽。沒想到在一旁的劉安富立即回到:
山上有個廖大章,本是山里唱歌王。
紅白喜事到處唱,唱得人人忘憂傷。
一對一答,把兩人唱歌的本事描述得淋漓盡致,贏得在場人的一陣叫好聲。筆者抬眼看到對面墻上有一幅關于"三個代表"的標語,便讓廖大章唱"三個代表"的內(nèi)容。廖大章張口便唱到:
太陽出來萬丈高,三個代表學得好。
黨在為民謀福利,民要響應黨號召。
筆者看廖大章手腕上戴著金手表,腰里掛著手機,便說,你能不能對現(xiàn)在的生活唱一段。廖大章稍作沉呤,便唱到:
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幸福生活天天好。
過去窮苦低賤身,如今穿上黃龍袍。
抬腕就是金手表,身上手機掛上腰。
出門上下有車送,人畜用水不用挑。
頓頓吃的白米飯,雞魚鴨蛋樣樣好。
要問為啥這么好,還是黨的政策好……
句句押韻,一氣呵成,真的不愧是當?shù)?歌王"。廖大章說,因為常年這樣即興唱,所以許多歌詞隨口拈來。最初唱孝歌時,許多同行還搞競爭,有意用歌來譏諷他,讓他下不了臺,但好在他從小愛唱歌,從未在人前輸過。談及孝歌的具體內(nèi)容,廖大章唱了一段他最近即興編唱的段子,是為剛?cè)ナ诺囊幻諒埖慕處熅幊模剑?/p>
說起亡者實在苦,十歲離校無書讀。
最后又把鄧學補,國家提拔來教書。
教書之后學堂住,頭門妻子是姓朱。
朱妻死時兒女哭,手抱嬌兒去教書。
后來搬進學校住,五十續(xù)妻到陋屋。
貸款砌得高樓住,兒女享福他受苦。
退休之后未享福,閻王收他到豐都。
在座兒孫休要哭,只愿記得他的苦。
……
歌聲低沉悲涼,如泣如訴,直將一個命運曲折、一生清貧的教師形象躍然于腦海。廖大章說,他每參加一次喪事,都要把死者的生平事跡作了解,然后編入歌中,唱來朗朗上口,蕩氣回腸,哀怨動聽,直將死者家屬唱得淚水漣漣,感傷不已。同時他總是在歌中對死者加以點評,對生者進行教誨,所以,廖大章自然成為了當?shù)厝罕姺顬樯腺e的"孝歌手"。只要當?shù)厮懒巳耍蜁埶コ粓?。有時唱一晚,有時唱幾晚,全憑主人家安排,唱的出場費是多少,全憑主人家給予,最多不超過100元,最少20元,遇到貧苦人家,他就干脆免費唱了。
“請廖大章唱孝歌,遠比花錢請樂隊有價值!”當?shù)卮迕裾f,在整個山區(qū),即開縣境內(nèi)的山區(qū)、包括四川省的宣漢縣、重慶云陽縣、巫溪縣一帶,都樂于請廖大章這樣的歌手去唱孝歌。廖大章唱了東家唱西家,唱了小鬼唱閻王,他成了當?shù)卮竺θ耍饧t火,收入頗豐。
廖大章說,他手里存有民間歌謠60余首,有穿山號子,有本土情歌,還有薅草鑼鼓,采茶山歌,當然,他最拿手的還是孝歌,畢竟這是他的本行。
孟春·30多歲·重慶市開縣白泉鄉(xiāng)白里村4組
我尋訪的最年輕的歌手是一位叫孟春的女子,30多歲,育有一子,娘家在白泉鄉(xiāng),孟春的父親是早年的"剃頭匠",在白里開了理發(fā)鋪,孟春女承父業(yè),雖然娘家理發(fā)鋪較為簡陋,生意卻很紅火,按當?shù)厝苏f法,這不僅是她手藝好,人好,還有她歌唱得好。
孟春說,她唱歌是受父親的影響,同時家在鄰近巫溪縣的小姨也教她唱歌,所以她唱的歌,集納了巫溪縣與開縣當?shù)孛窀璧膬?yōu)點。孟春在十來歲時就能唱,在十五、六歲時就是當?shù)赜忻?百靈鳥"。為什么愛唱民歌?因為這些歌太好聽,在白泉鄉(xiāng)相對閉塞的條件下,唱民歌是最好的娛樂,只要唱的內(nèi)容健康,她父母就很支持,很多時候,她父母是一句一句教著唱。孟春唱的民歌是山區(qū)婦女們在山坡從事農(nóng)活時歌唱的歌,歌詞內(nèi)容多以山區(qū)婦女們的生活遭遇為主,歌腔比高腔山歌低、平、旋律較婉轉(zhuǎn)。且聽孟春唱的《苦媳婦》歌:
花開葉葉兒烏啊,聽唱苦媳婦。
說起苦來實在苦,她也有來路,
家住重慶開縣屋,挨打受罵活路苦。
白天活路多,夜里要推磨,走路都在梳腦殼。
當門一丘田,丈夫他不管,天晴落雨奴上前。
屋后一塊地,丈夫他不去,奴家不去沒吃的。
公公來吃飯,九盤十二碗,差了一碗就摔碗。
小姑來吃飯,還要奴添飯,直說奴家不耐煩。
丈夫來吃飯,奴在后面站,還罵奴家動作慢……
曲調(diào)悲涼,把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剝削及壓迫描述得惟妙惟肖,在孟春甜潤溫婉的歌聲中,一個凄婉的童養(yǎng)媳形若再生。
孟春唱的歌中,還有反映封建社會女性對愛情的向往,以及對封建壓迫的極力反抗。且來看這首《拐子歌》:
女兒十八春,伙計喲嗬喂,爹媽不放心,是的嘛。
高打院墻喲喂,緊關門啰小冤家。
檀兒八般高哩,門兒九道梢,神仙下凡看不到。
小郎設一計,連忙上街去,用錢買了個長樓梯。
梯子丈兒長,搭上姐屋梁,好比猴兒翻上墻。
拆開三匹瓦,看見小冤家,看見冤家在繡花。
小郎樓上跳,姐兒樓里笑,青光白天出強盜。
……
把一對青年戀人偷偷約會的情形唱得好不精彩。按孟春的說法,這類歌曲在她少女時代時是不敢唱的,有一次她一個人在山上唱,被家里的父親聽見了,回家后就被父親狠狠地把她罵了一頓。在平日里,孟春和村里其她婦女最愛唱的就是《盼郎歌》《探郎歌》以及《十塊帕》,這類歌曲都是以山村女子生活情態(tài)為主要內(nèi)容,表達著山村妹子對愛情的堅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記憶中,孟春和村里的姐妹婆姨們上山砍柴,下地鋤草,放羊打豬草,都會三個一群,四個一伙,不東家長西家短,不指桑罵槐說閑話,做什么?唱歌,只要誰哼一句,就有一群姐妹跟著唱一段:
正月里來盼郎是新年,情哥哥一走就是大半年。
沒得哪一天喲喂,沒有想起哥在奴面前,依兒喲喂。
二月里來盼郎百花開,情哥哥一去永不來。
是不是有了別家女呀,才把奴丟開,依兒喲喂。
三月里盼郎是清明,情哥只要說的是真情。
只要話兒說得真,水都點得燈呀,依兒喲喂。
……
臘月里盼郎是一年,半挑兒銀子半挑兒錢。
送給小情妹喲,過個鬧熱年……
情哥哥外出務工去了,妹妹在家里苦苦的盼,還好,到了年終情哥哥掙了半挑銀子回來了,全家人過個鬧熱年,皆大歡喜。這很具現(xiàn)實意義,如今山區(qū)的青壯年勞動力,年年都會外出務工,留下一個個"情妹妹"在家里苦苦的等。孟春說,這首《盼郎歌》是當?shù)剞r(nóng)村婦女最愛唱的歌,聲聲入耳,句句貼情,從春到冬,留守在山里的婦女們都會哼幾句,或悲或喜,其中的情感自不必言說。那么下面這首《探郎歌》就顯得更為凄愴了:
初一上街去,翻轉(zhuǎn)羅裙倒拖鞋。
路上有人盤問我,我到街上看郎。
初二去看郎,我郎想喝白米湯。
郎已不能吃米飯,他喝湯來我斷腸。
初三去看郎,我郎想把紫雞嘗。
罐罐提起人看見,帕帕包起又流湯……
歌中女子聽說情郎病了,急得披頭散發(fā),情郎想吃什么就給他送什么,尤其是送雞肉,作為未婚女子左右為難,窘迫不已,很是動人。當然,孟春唱的歌里,還有描寫山村男性悲苦生活的,比如這首《單身漢歌》:
要說單身漢苦呀,那是實在苦,從早到晚冷清屋。
走到床上折兩折哩,折出根烏梢蛇,想起單身漢好造孽。
打開碗柜一看哩,一碗酸臭飯,想起單身漢好辛酸。
走到火堂拔兩拔哩,拔出個癩蛤蟆,單身的苦楚向誰說。
……
這首歌用寫實的手法,把山村男子因貧困而娶不上媳婦的悲苦生活,唱得入木三分,聽得旁人也為這單身漢灑淚不已。
孟春說,由于她家住農(nóng)村,自小家境不太好,很早就結(jié)了婚。在過去的山村里,已婚的女子最愛唱這類歌,并且是相互學習,互為影響。每學到一首新歌,她便回來教村里其她姐妹們唱。因為這類歌往往以女性為主角,抒發(fā)女性的情感,很貼近山里女性的生活。說過去,也只不過是十來年前的事,十年前,這里的山村電視普及少,留在山里的女子相對較多,唱歌、對歌,成為她們打發(fā)時日、抒發(fā)性情的最好方式。到后來,外出務工的女子多了,山村大發(fā)展,群眾生活水平提高,這類歌便慢慢被遺忘。孟春以前唱的民歌,成了她生小孩之后的"搖藍曲",一面哄孩子睡覺,一面自樂。如今,她在外面務了幾年工,掌握了致富技術,嘴里哼唱更多的,已是時下的流行歌曲。
孟春收集的民歌約有60多首,其中能唱完整的約40來首,比如《十月懷胎》《十大勸》等。不知什么時候,孟春的家里已被村民們圍得水泄不通,數(shù)十人聽著她唱,全都屏息凝氣,聽得如癡如醉,直到月明星稀,仍留戀忘返……
筆者與孟春及廖大章等巴山民歌手依依作別時,群山早已籠罩在夜色之中。抬頭遠望,月隱空宇,星疏河漢,雪寶山虎踞龍盤,稍遠處,一條清江河滔滔不斷,好似那或狂野或優(yōu)柔的民歌旋律,在向無盡的遠方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