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濱
井
周五晚上,幾名學(xué)生裝飾禮堂籌備活動,一時忘了時間,被保安誤鎖在了禮堂里。雖然已經(jīng)及時聯(lián)系了保安,很快就會被放出去,但被困住的這段時間實在是無聊。于是,有人提議道:“反正也被困了,不如大家一起來講故事吧,就講講被困在哪里是最恐怖的。”
這個提議又應(yīng)時又應(yīng)景,大家都表示同意。
一個叫譚峰的男孩說:“要論困在哪里最恐怖,我可有發(fā)言權(quán)。我受困的經(jīng)歷那才叫離奇呢,管保你們誰都沒有感受過!”
我始終記得被困在井里的恐怖體驗。
我是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由于又瘦又小、成績不好、打架也不行,小伙伴們都不愛跟我玩兒。為了贏得大家的尊重,我決定做一件厲害的事:編鬼故事嚇?biāo)麄儭?/p>
我編造的對象就是村頭的那口井。那口井很奇怪,雖然水源不斷,但是極少有人去那里打水,大家寧可多走幾步去另一口井排隊打水。于是,我在一個陰風(fēng)陣陣的黃昏湊到小伙伴們的身邊,神秘兮兮地說:“喂,你們知道嗎,我看到村頭井里的鬼了!”
果然,聽到這話后,小伙伴們?nèi)颊痼@了,讓我講一講。
于是,我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昨天夜里我夢游,不小心走到了井邊。我聽到有人“嗚嗚”在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發(fā)現(xiàn)一個長發(fā)女人正坐在井沿上。她聽到我的腳步聲,朝我轉(zhuǎn)過頭來。我看到她的兩只眼睛全是綠色的,淤泥和青苔從眼眶里不斷地往外流著。
“啊——”小伙伴們被我臆想出來的鬼故事嚇了個半死,全都尖叫起來。
然而,一個叫二胖的小孩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譚峰,你騙人!我見過那口井里的鬼,它根本不出來,它就在井里面!”
“哼,我才不信你也看過鬼呢,看你那胖樣!”我嘲笑道。
二胖卻嚴(yán)肅地說:“我聽奶奶說了,那口井里死的是一個沒有孩子的可憐女人。她的孩子不知道為什么丟了,鞋掉在了井沿上,所以她懷疑孩子是淹死在井里了。一時想不開,她也跳井里去了。從那之后,只要半夜你從井邊走過,朝里面一看,就能看到她的臉漂在井水里!”
我聽了這個故事,嚇得呆住了。小伙伴們更受不了了,一窩蜂都回家去了。
我回家之后,心還在“怦怦”地跳,晚上好不容易才睡著。夜里,我聽到媽媽叫我,就應(yīng)了一聲。媽媽說讓我陪她出去,我迷迷糊糊地就跟著她走了。我只感覺越走越冷,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覺得腳下特別滑。
這時,我猛然想起:媽媽怎么會叫我呢,她不是上我三姨家串門去了嗎?
我一下子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井沿上,腳下全是滑滑的青苔。我看到一只手從井底緩緩地伸出來,扒在了井沿上。
我壯著膽子朝井里看了一眼。
一張女人的臉就在井里漂著。
我嚇壞了,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就掉進了井里。不過我命大,不知道是誰在井里放了個大水桶,我個子小,正好跌在了水桶里。井里又深又黑,我拼命地叫,但是深更半夜根本不會有人聽見。我看到水桶下面,那張女人臉又漂了起來。她的手不停地摸我,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沒有害我,但我就這樣被困在井里,和一個女鬼呆了一夜。
直到天亮,才有人把我從井里救了上來。但我永遠(yuǎn)都記得那個晚上,也永遠(yuǎn)覺得被困在井里才是最恐怖的!
譚峰的故事講完,大家都嚇得臉色發(fā)青,好久回不過神來。
這時,一個叫雪萌的女生捏著衣角說:“我好害怕啊,保安怎么還不來?”
一個叫歐陽鵬的男生拍著她的肩膀說: “不要怕,這才過了多一會兒啊!現(xiàn)在講講故事不是挺好玩的嗎?譚峰的經(jīng)歷是挺嚇人的,但是我覺得我的故事更可怕!”
雖然電梯這個元素被許多恐怖故事用濫了,但我始終覺得,被困在電梯里是最恐怖的。一是因為它完全密閉,無法逃脫。二是因為它隨處可見,誰都無法避免。
有一次,我去朋友家作客,到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我急匆匆地鉆進電梯,然而剛進去就聽到了奇怪的“咝咝”聲,像是電路出了故障,又像是有人在嘆息。我急忙按開門鍵,但已經(jīng)失靈了。
緊接著,我看到電梯每層樓的按鍵都亮了起來。你們以為是有人要上電梯嗎?不是的,按鍵只有在電梯內(nèi)部按動才會亮。也就是說,電梯里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只是我看不到那些“人”。
一想到自己跟許多看不見的鬼魂同處在電梯里,我就驚恐不已。我又去按求救鍵,按通之后對方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朋友,但是他聽完我的求助之后卻詫異地說:“歐陽鵬,你說什么呢?我家根本就沒有電梯啊!”
沒有電梯,那我究競在哪里?
這時,電梯開動了,不是朝上開的,而是朝下開的。下了一層,電梯的門緩緩地打開,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我看到門外是一片藍(lán)幽幽的光,一個小女孩穿著紅色的連衣裙,嘴里還吃著什么。她烏黑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說:“大哥哥,你下來?。 ?/p>
我不敢下去。我以前聽人說過,穿紅色衣服的鬼是最可怕的厲鬼。我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好在電梯門沒一會兒就關(guān)上了,又朝下開去。到了下一層,門再次打開,門外又是一片藍(lán)光。一個老爺爺背著一個老奶奶站在門外,他朝我揮了揮手:“小伙子,下來?。 ?/p>
看到老人我覺得有些親切,剛想下去,卻突然發(fā)現(xiàn)老爺爺后背上的那個老奶奶沒有腿。 我又沒敢動。 電梯門再次關(guān)上,又下了一層。門打開后,外面站著一個美女。她朝我揮了揮手,意思是讓我下電梯。她一張嘴,就有紫黑色的血流了出來。
我嚇得差點兒癱坐在地。
我明白了,電梯外面都是鬼,我不能下去。雖然電梯門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了又開,但我始終被困在電梯里,無法出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受不了這種驚嚇,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yī)院里,朋友就坐在我的床邊。他告訴我,我當(dāng)天晚上并沒有去他家,而是去了旁邊小區(qū)的停車場。據(jù)說,那個地下停車場以前是一個停尸房。
那天晚上的經(jīng)歷我真是再也不愿意想起,那是我所體驗過的最離奇的事情——沒有密閉的空間,但就是走不出去。
歐陽鵬的故事也把大家講得直起雞皮疙瘩。
雪萌臉色更加蒼白了:“哎呀,保安怎么還不來救我們啊?”大家都覺得她太心急了。
這時,一個叫大偉的男生插話說:“你們講的故事都太緊張了,不如我說個有意思的吧。雖然我當(dāng)時是被困住了,但畢竟……有點兒香艷色彩!”
這個故事緣起于我到女友的寢室約會。你們都知道,女生宿舍是不許男生進的,所以我進去的時候特別緊張。
我剛把女友抱住,就聽到了敲門聲——別的女生來我女友寢室串門了。
真是倒霉?。∏榧敝?,我看到一個很大的衣柜,就一頭鉆了進去。衣柜里有好多衣服,很軟很軟,但是有點兒黑,我用了好久才適應(yīng)里面的黑暗。我趴在門縫上仔細(xì)地聽,等著來串門的女生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有雙手在輕輕地摸我。我全身一個激靈,低頭一看:媽呀,不知何時我懷里多了一個布娃娃,它居然在伸手摸我!
我差點兒叫出聲來,強忍著恐懼把布娃娃丟到了一邊。這時外面已經(jīng)沒有動靜了,我拍門讓女友放我出去。但是,沒有人回應(yīng)。
我開始撞門,很用力地撞,但是門怎么也撞不開。
與此同時,我發(fā)現(xiàn)衣柜里的衣服竟然動了,一個又一個布娃娃從衣服堆里鉆了出來。它們長得都特別恐怖,烏黑的粗辮子,沒有眼白的大眼睛,抿成一條縫的紅嘴巴,還有那沒有血色的皮膚。它們一個個飄到半空中,用怨恨的眼光看著我。
“救命??!”我再也顧不上校規(guī)了,拍著門大叫。但是沒有人救我,我被困在衣柜里了。
那些布娃娃發(fā)出了邪惡的笑聲,其中一個飄到我的眼前,把那恐怖的眼睛貼在了我的眼睛
我一害怕,眼前一黑,頭重重地撞在了門板上。
等我醒來的時候,女友已經(jīng)把我從衣柜里救了出來。我語無倫次地向她講了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她才支支吾吾地說:“這也怪你,這么多衣柜,你為什么偏偏進那個呢?實話告訴你吧,那是我室友小莉的衣柜。小莉已經(jīng)死了一年了,東西沒有處理,還在那個衣柜里。小莉生前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各種恐怖的娃娃,你進了她的衣柜,所以……”
我全身涌起了雞皮疙瘩,再也不想逗留,匆匆地離開了女友的寢室。當(dāng)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女友,勸她不要再住那個寢室了,太嚇人了。
然而,我忽略了一件事。后來我去女友班主任那里裝作無意地問了一下,才知道那個寢室里幾個人俱在,根本沒有什么死去的小莉。同時我也知道,女友并不在那個寢室里。
那么,那個衣柜會不會就是女友的呢?
從此,我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她。
大偉的故事讓大家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旁邊一個始終站在角落里的胖胖的男生說:“你們真是沒見識,困在這些地方算什么,你們試過被困在棺材里嗎?”接著,胖男生講起了自己受困的經(jīng)歷。
在經(jīng)歷這件恐怖事件前,我還沒有這么胖。我當(dāng)時是個健美少年,是學(xué)?!绑H行者”的一員。我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夜晚獨自出行,為此得到了許多人的崇拜。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穿好沖鋒衣,手持登山杖,在一個小山村里亂逛。不知為什么,進村沒多久,我身上的指南針就出了問題,不停地亂轉(zhuǎn)。我拿出手機點擊手機地圖,發(fā)現(xiàn)地圖上居然是一片紅色,無法給我指出坐標(biāo)。我再抬頭看星星,原本是晴天,但是夜空卻一片漆黑,星月皆無。
我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這種情況以前從未有過,因為我是個方向感很強的人。我并沒有慌,走了幾步就發(fā)現(xiàn)了一隊人。他們結(jié)著伴,緩緩地向前走。我沖上去跟他們打招呼,想問問路,但是他們大部分人連理都沒有理我,只有帶隊的那個人沖我笑了一下,向我招了招手。
我想,他們可能也是像我一樣的驢友。
我決定不再搭話,默默地跟著他們走。我相信總能走出村子去,再不濟也能找到投宿的地方吧?于是我緩緩地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走著。這支隊伍靜極了,以非常緩慢的速度移動,沒有一個人說話。我覺得很無聊,忍不住拿出手機給女友打了個電話——那時候我沒有這么胖,我還有女友呢。
女友聽說我迷路了,非常著急。我很快就把情況向她介紹了一下,讓她不要擔(dān)心。
女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覺得有問題!你所在的村子還有你跟隨的人,全都有問題!之前我給你打過好多個電話,信號一直都不通,我就覺得這個村子不對。現(xiàn)在這隊人,更不對勁兒!”
“怎么不對勁兒?”
“你沒聽說過那個說法嗎?午夜不要盲目地跟隨不認(rèn)識的隊伍!”
我猛然想起來了:這是我剛進“驢行者”社團的時候團長講的。午夜時分不要盲目地跟隨不認(rèn)識的人行走,因為他們可能根本就不是人,他們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人間。
再看看眼前這支沉默的隊伍,我頓時冒出了冷汗。我正要跑,隊伍卻停了下來,所有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這時,帶隊的向我招了招手。
我嚇壞了,轉(zhuǎn)身就逃,卻一腳踩空不知道摔在了什么地方。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一個黑漆漆的空間里。我一伸手,就碰到了堅硬的墻壁,好擠。我試著用手敲了敲,墻壁發(fā)出了非常響亮的“砰砰”聲。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是被困在棺材里了!
胖子講到這里就停住了,大家都很著急,追問他:“那你到底是怎么從棺材里逃出來的啊?”
“逃出來?我沒說我逃出來了??!”胖子“嘿嘿”地笑著。
“胖子,你別開玩笑了!”
雪萌卻再一次弱弱地問:“啊,被困真的好可怕,打完電話這么久了,保安怎么還不來救我們啊?”
這時大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于是,大偉再次撥打了保安的電話。
保安滿口答應(yīng):“就來就來!”
雪萌依舊不放心:“你們別怪我噦嗦,以前我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我曾被困在禮堂里,當(dāng)時保安也說會來救我們,但是他……”
于是,雪萌顫抖著講了一個關(guān)于被困禮堂的故事。
那是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微冷的夜晚,也是在這樣一個大大的禮堂里,我和幾個同學(xué)在布置禮堂,然后被誤鎖在了里面。
我們當(dāng)然給保安打了電話請他來救我們,他很熱情地答應(yīng)了,說馬上就到。我們也就沒太緊張,圍坐在一起講起了故事。
但就在這個時候,整個禮堂的燈全都滅了,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禮堂正中央漸漸地發(fā)出了慘白色的亮光,之后越來越亮。我們看到禮堂的布置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一切物品都變成了黑白兩色,禮堂不再是禮堂,而是變成了靈堂!
我們尖聲驚叫,用力地去拍大門想要沖出去,但是門扉緊閉,紋絲不動。
這時有人說:“別拍了,逃不出去的!你們沒看到桌上多了一排照片嗎?那是遺像吧!”
我們回頭,順著慘白的燈光看去,見桌上擺著許多遺像,那上面正是我們的臉。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來的?”大偉急忙問。
雪萌搖了搖頭:“我們沒有逃出去。”
這時,整個禮堂突然暗了下來,原本愉快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大家面面相覷,突然又爆發(fā)出響亮的笑聲,都變得特別興奮。
胖子首先說:“剛才你們問我是如何從棺材里逃出來的,我一時還真難回答。因為,我生前進了棺材就再也沒有出來,直到死后才能出來走走。”
譚峰說:“既然這位胖兄弟如此坦誠,那我也說實話吧:其實,當(dāng)時我被困在井里之后,也沒有被人救上來,我被那個女鬼直接拖下水了。但是我剛才沒敢講,是因為怕你們害怕?!?/p>
歐陽鵬也說:“我被困在電梯里實在受不了,所以當(dāng)電梯門第十八次打開后,我就出去了。然后,我再也沒有回過電梯——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你們都懂吧?”
大偉說:“我女友那件事我可是沒有隱瞞啊,我后來真的跟她分手了。但是我不聯(lián)系她,她卻來聯(lián)系我。她說她就是愛我,如果我不愛她了,她就讓我死……”
所有人都說出了自己被困故事的真正結(jié)局,也就在這個時候,禮堂里的燈突然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慘白的光線。接著,禮堂正中的大會議桌上出現(xiàn)了一排遺像,全都是他們微笑的臉。
保安李康接到求救電話之后,再次躺在了床上。他的女友說:“你不去看看嗎?我聽電話里說有人困在禮堂里了啊!”
李康搖了搖頭:“別傻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接到這種電話了。一到每月的初七,我就會接到這個電話,說有人困在禮堂里,可是那個禮堂……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廢棄了!”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廢棄的禮堂有極強的陰氣,總會吸引各種鬼魂到那里去。它們把自己困在禮堂里,并一再重復(fù)著臨死前的故事。因為每個慘死的鬼魂,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重復(fù)自己的死亡,在重復(fù)當(dāng)中麻木自己的痛苦。生前受困,死后它們依舊困在痛苦的回憶里。
李康無奈地嘆了口氣,關(guān)掉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