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暄
我知道我完了,徹底地沒戲了,徹底地絕望了,美好的前程毀于一只蘆花公雞,一只蘆花公雞撕毀了我的前程。我呆傻地瞅著陽光像金子般灑在屋地上,卻沒有燦爛的心情,苦悶得不知所措。
清晨,朱三嬸顫悠著水桶粗的腰,手里掐著一把雞毛,站在知青點門前跳著高,破口大罵,哪個小癟犢子,偷吃了我的蘆花公雞!讓他爛腸子爛屁眼,撐死他,毒死他……罵天咒地,吐沫星四濺。那惡語惡言如腐蝕劑般腐蝕著我的五臟六腑。
我狗熊一樣把腦袋拱在被窩里,捂著耳朵,于事無補,遮不住朱三嬸尖利刻薄的罵聲。那詛咒罵聲如河東獅吼般灌進我的耳膜。我后悔了,后悔為啥吃那只雞?那蘆花公雞咋偏偏是朱三嬸家的?朱三嬸那是誰?那是支書的老婆,惹得起嗎?說句不好聽的,那可是土地娘娘呀。支書管著全村,朱三嬸管著支書,你說誰官大,誰厲害?我苦惱至極,狠命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叫你嘴饞,叫你嘴饞……
昨天,我參軍體檢順利過關,心情異常興奮,就像藍天的雄鷹一樣,想著展翅高飛,飛得遠遠的,高高的,離開這窮山溝,跳出大山,徹底完成知青生涯。
身穿綠軍裝,頭戴紅五星,那是我從小夢寐以求的理想。在那個年代當兵是人生道路的最佳選擇,也是結束知青生涯的最好前途。誰不羨慕那身綠軍裝,威武雄壯,身價立馬抬高,馬上就會得到知青點女同學的艷羨青睞,不等你邁入軍營,身后就會有一群姑娘追著你跑,門檻都會被踏破了。
我喜悅地走在果園里,高歌猛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突然看見一只蘆花大公雞閑庭信步地在覓食。我突然精神一振,停止歌唱。這幾天肚子正沒有油水瘦得癟癟的,想弄點好吃的解解饞,竟然有送上門來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像打了雞血似的,喜不自勝。蘆花大公雞又肥又大,足有五六斤,羽毛花花綠綠,金光閃閃,油光锃亮,爪子像五齒耙子有力地刨著地。頭高昂著,翹著長長的羽尾,側眼望著我,好似向我挑戰(zhàn),你能把我咋地,我就偷吃了你的蘋果。我負責看護秋天卸下的蘋果,等著馬車送往果品公司,換了錢,好給社員分紅。我看著那只蘆花公雞垂涎三尺,眼睛瞇瞇著,瞄了瞄,一使勁,鐮刀像利劍般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削在雞脖子上。我在公社基干民兵射擊比賽第一名,百發(fā)百中。別說這只雞,就是只蚊子也逃不過我的鐮刀。雞頭像葫蘆瓢似的滾落地上,雞血從雞脖處如血柱般噴薄而出。離開雞身的雞頭,眼睛還眨巴眨巴的,久久不肯閉上。
我喜滋滋地撿起半死不活的蘆花雞,捋捋漂亮的羽毛,輕蔑地說,對不住了,誰讓你撞我槍口上了,認倒霉吧。我將黏糊糊的黃泥糊在雞身上,然后架起火堆,放在火堆上燒烤。這活對我來說手到擒來,小菜一碟,我燒烤的雞不計其數(shù),當然都是偷村里人家的。一會兒功夫,雞滋滋冒油,香味四溢,直往我鼻孔鉆。我等不及了,扒開黃泥,連毛帶泥扒個干凈,露出黃焦焦、油乎乎的雞肉。也不管熟沒熟透,雞肉還冒著血絲,我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大快朵頤。那個香呀,香得忘了姥姥家姓啥了。我吃得痛快淋漓,拍拍鼓鼓的肚皮,抹一把油乎乎的嘴,哼著“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興高采烈,揚長而去。
我苦皺著臉,心里沒縫沒沿,偎依著行李,悶悶地抽著旱煙。和平推門而進,急切地說,壞了,朱三嬸要去公社告發(fā)你……我一聽腦袋轟地炸開,一陣天旋地轉。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躡手躡腳貓著腰藏匿在墻根黑暗處,手里緊緊地握著一塊石頭,就像握著一枚炸彈,只要我猛勁砸出去,石頭就會像炸彈一樣隨著碎玻璃的炸響飛進屋里。屋里灰暗的燈光晃動著人影,我咬牙切齒正準備砸過去,突然聽見支書說,不就吃只雞嗎?有啥大驚小怪的,吃就吃了吧,城里的孩子來咱這窮山溝不容易,不知人家爹媽多掛念呢。
不行,就這么不清不混的把雞吃了,明天我就去公社武裝部,讓他當不上兵。朱三嬸氣憤地吼道。
你敢,咱不能毀了人家孩子的前途,那樣咱會內疚一輩子的。我心里一振,頓時覺得手里的石頭像泰山一樣沉重,狠狠地將石頭撇進河里。
我長脫脫躺在炕上,望著房門出神。支書門外喊我,我無精打采地回道,叫魂呢?
支書滿臉笑容地說,你小子走狗屎運了,給你。我一看,入伍通知書。喜出望外,興奮得眼淚直流。
支書微笑地說,小子,晚上去我家吃飯,我給你送行。
我抱著一只蘆花雞,一進院,支書一臉笑意地迎出門,窮山溝沒啥吃的,你嬸把老母雞給你燉了。懷里的蘆花雞撲騰掉地,我眼淚刷刷流出。支書瞅瞅我的臉,笑了笑說,咋了,還掉眼淚了?
我轉而笑了,香噴噴的雞肉味香得我流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