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畫畫曰:“茶事,陶藝,花道等等,近年來漸成時尚。說到底,無非是今人活著,企圖接續(xù)上久已遠去的古代文人趣味,讓自己的日子于起居坐臥之時有些情愫,在吃穿住行當中別有心思。時日綿長,漸至化現(xiàn)實百般戾氣于無聲細雨,視心中無限糾結成流水落花。涂睿明的文字,可以讓我們看到一個人在這條道上可以走出多遠。”
本書用散文的筆調、筆記的體例,從燒造的故事角度,將材料、歷史、文化、工藝融在其中,結合大量精美的圖片,讓讀者形象得看到瓷器的誕生過程及其背后的故事?!耙允肿骰貧w匠人精神,以匠心傳遞器物美學 深度解讀傳統(tǒng)制瓷的工藝工序 , 用鏡頭記錄手藝人的堅守?”。
拉坯是陶瓷手工成形的第一步,是泥土走向精美陶瓷的開始。
電影《人鬼情未了》里女主人公做陶藝,展現(xiàn)的就是手工拉坯。電影里拉坯的過程顯得非常優(yōu)雅,結合浪漫的情節(jié),令人印象深刻。沒有生命濕潤的泥團,在雙手的撫摸下,溫柔乖巧,順從地隨著雙手一邊旋轉,一邊慢慢升高、延展、 合攏、彎曲,最后形成具靈性的器物,有了生命。
不過對匠人而言,拉坯卻是個辛苦的手藝。不但要求有高超的技藝,還需要非同一般的體力和力量。古時候拉坯師父要用一根棍子來撥動輪車轉動,撥得再快,也會很快慢下來,所以一會兒就得撥,差不多撥的時間比拉坯的時間還多,而且拉坯和撥動輪車無法同時進行,所以也不會要徒弟來代勞。
在景德鎮(zhèn),傳統(tǒng)拉坯師父,幾乎可以一眼認出:他們雙臂粗壯,雙肩聳起,背彎,身體前傾,一如他們拉坯時的姿勢。這是長年辛苦勞作的結果,哪有什么浪漫的影子。理想豐滿,現(xiàn)實骨感,總歸如此。
手工拉坯的工序要在輪車上完成,古時的輪車靠人力轉動,穩(wěn)定性也較差,對手藝的要求就更高。后來出現(xiàn)了電動的輪車,減少了人力,提高了效率,也增加了成形的穩(wěn)定性,是一大進步。剛開始出現(xiàn)的電動輪車,整體的結構仍然模仿古時,比較大,常常還有一個整體的高臺,輪車在中間,拉坯師父坐在臺上,整個輪車劃定了一個獨立的空間,拉坯師父儼然王者,君臨天下。制造一件件精美工藝品的征途,由此展開!
進一步的發(fā)展,把電動機的部分做了精減,并獨立了出來,體量上減小了很多,最小的電動拉坯車,所占面積不足四分之一個平米,移動也很方便,隨便搬個小凳,邊上一坐,就可以開始工作。不過這樣一來,過往的氣勢神韻,已蕩然無存。手藝還在,靈魂卻不相通,工匠成為工匠。我見過一些老師父,仍保持著傳統(tǒng)手藝人的靈魂,不像匠人,卻像藝術家。技進乎道,與此有關吧。好的拉坯師父,游刃有余,自然生出手作的美感,很有幾分優(yōu)雅的氣度,常常一動手,就像在舞蹈!
日本學者柳宗悅先生有一段感人的文字:“手總是與心靈相連……所以手工作業(yè)中會發(fā)生奇跡,因為那不是單純的手在勞動,背后有心的控制,使手制造物品,給予勞動的快樂,使人遵守道德,這才是賦予物品美之性質的因素。所以,手工藝作業(yè)也可以說成是心之作業(yè)。”
幸運的是,隨著傳統(tǒng)文化的復蘇,人們對傳統(tǒng)手工制作,以及對其所包含的工藝、文化和傳統(tǒng)的熱情,與日俱增。年輕的一代,不再排斥成為手工制瓷的匠人,甚至如畫坯,已然成為頗有吸引力的行當。
我們的團隊中,就有非常年輕的師父,對他們而言,這將是一個很好的時代,甚至是歷史上最好的時代。因為匠人不再是底層的代名詞,甚至是這個時代的一個象征。我們叫它匠人精神。
畫坯其實算不上是陶瓷制作中最難的活兒,卻是視覺的焦點,所以古人說制瓷 “首重畫工”,就是因為一件瓷器擺在那兒,首先吸引你注意的,還是畫。
不要以為在陶瓷上畫畫是件多么快樂的事情,認為離藝術不過一步之遙,甚至舉出多少古代的例子,那么多藝術家畫家當年也只是個匠人。然而對于畫坯而言,實在就是個工作,因為在畫坯上的分工實在太細了。
比如我們做的青花群仙拱壽圖盤。人們很容易想當然以為一個好的畫坯師父就可以畫完,其實不然。需要幾個人才可以完成?答案肯定出乎意料:四個人!
盤沿的一圈紋飾,在畫青花中是屬于輔助紋飾,行話叫“畫邊腳”,是由專門的師父完成。中間的畫面是主體紋飾,看上去雖然是一幅畫,其實也是有嚴格的規(guī)范和要求,又是另一個畫種。并且,這兩者還只負責勾線!線條中成片的藍色又是專門的工序。這種塊面的處理一般有兩種方法,一種叫分水,一種叫點工。前者近似于國畫中的染,而后者類似于國畫中的點,用點的密集程度來區(qū)別濃淡的變化,又都是獨立的工種。
更不要說畫山水的畫山水,畫人物的畫人物。這還只是青花!而景德鎮(zhèn)陶瓷的彩繪還有琺瑯彩、粉彩、五彩、斗彩等等,每一種彩又會細分出諸多的工序。參與其間的畫工,在一件作品完成時,我們很難想象,他會生出“這是我的創(chuàng)作”的自豪感。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只是不斷地重復,重復。哪有畫畫的快感?
譬如阿萍畫我們的“魚水之歡”套杯。雖然只是畫魚的紋飾,卻并不簡單地憑經(jīng)驗隨手去畫,仍然需要一套完整的流程。第一步先要打圖,跟PS里的摳圖差不多,當然是手工。然后就是拍圖,把大體的輪廓印在坯體上。看上去,只是一連串的小點。最后再進行手繪。這樣畫出來的紋飾統(tǒng)一、規(guī)范。
不過因為只是個輪廓,是否生動活潑,特別是燒出來色調是否一致,線條是否流暢,就是對畫坯師父的一大考驗。因為青花料是礦物原料,畫的時候就在不斷沉淀,而毛筆蘸料水畫在坯上,前后的色調也容易發(fā)生變化,所以既要流暢又要色調保持一致,本身就是個技術活兒。你如果在一旁看畫坯,就會發(fā)現(xiàn)畫的時候,總是要不時地用中指彈一彈筆桿,就是為了讓青花料往筆尖上走。
同樣的畫面,同樣的線條,盯著畫上一整天。
頸也硬了。眼也花了。
比如燒青花,如果換了一種青花料,或換了一種泥料,又或換了一種釉料,總之任何材料的調整,都要進行一些試燒,看好效果,才能投入正式的運用。行內管這叫試照子。
我們這一窯自然也要試試照子。這次試了天藍釉、翠青釉、桃紅釉和祭紅釉。講究,試個照子居然也用了觀味杯。
一開窯,果然天藍釉和翠青釉效果很不錯,達到預期。桃紅釉的色調完全不對,居然燒成了土豪得一塌糊涂的中國紅般的大紅,哪有半點桃花帶雨的韻致?而祭紅也不好,好的祭紅色如凝血,這一只卻只有若隱若現(xiàn)的幾點紅色。
不過,那么像豇豆紅!
豇豆紅有美人醉、桃花片的別名,原本就是燒高溫紅釉不成的意外產(chǎn)物。
這個小杯,恰與古人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