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宏非

俠好不好吃

文/沈宏非

雖說是俠也有凡心，而且這點凡心更難免也有動一動的時候，但俠終非凡人，從舉手投足到為人處世，處處與眾不同，即使按故事情節(jié)的需要非得男女，非得飲食一番的時候，動靜也大異凡人。比如，陸小鳳喝酒的時候比較喜歡采取一下這種體位：“他躺在床上的時候，通常都喜歡在胸口上放一大杯酒，然后人就像死人般動也不動，想喝酒時，就深深吸一口氣，胸膛上的酒杯便會被吸過去，杯子里的酒便被吸入嘴里，再‘咕’一聲，酒就到了肚子里?！庇秩纾诮窭傻哪莻€“費了一年的時間才挖出來的”以糞坑為掩護的地下室里，有兩壇酒，一大堆咸肉、香腸、糯米糕，雖然這些食物看起來都很家常，但是不家常的，除了把食物貯藏在糞坑里，那些香腸還是懸掛在半空之中的，以至于小魚兒“舒服地在棉被上躺下來”后，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條來咬一口，“滋味居然不錯，很不錯。”只用了一個“摘”字，居然就把個糞坑吃出了酒池肉林的味道來。再比如，洪七公隨手就抓住一條條毒蜈蚣的尾巴，然后將這些害人蟲扔進一鍋滾燙的開水，煮熟之后，“取出小刀，斬去蜈蚣頭尾，輕輕一捏，殼兒應(yīng)手而落，露出肉來，雪白透明，有如大蝦，甚是美觀?！痹偌佑吞泶祝掠湾佉徽?，“立時一股香氣撲向鼻端?！蔽野l(fā)現(xiàn)，除了洪七公的這道“大蝦”之外，武俠小說里寫到大俠撮海鮮的場面并不多見。這一點，不知是否與海鮮在古龍、金庸二人當時所處的社會里總是散發(fā)著一股與“俠”所不能兼容的俗氣有關(guān)。

說到洪七，不能不把他封為武俠小說世界里的第一食神。當然，這一點除了洪七身為丐幫幫主的角色身分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故事情節(jié)的需要，也就是說，洪七要不是貪吃，降龍十八掌也就不會被黃蓉用美食套出，郭靖的功夫也就永遠到不了家。不過，還有些飲食業(yè)的業(yè)內(nèi)人士比誰都更愛洪七，這是因為，武俠小說里寫得最具操作性的飲食場面，大概只有“亢龍有悔”了。前幾年，臺、港兩家名店曾經(jīng)聯(lián)手依“射雕”的典故炮制出“射雕英雄宴”，由美食家蔡瀾現(xiàn)場監(jiān)制，筵開十一席，一時傳為美談?！皞b饌”雖然沒有吃過，但是我相信應(yīng)該會是好吃的，因為像叫化雞和火腿蒸豆腐這樣的東西，最起碼也不會難吃到哪里去。但同時我也相信，何滿子先生對武俠小說所持的觀點，亦可照搬到“俠饌”上來，即這種菜肴即使沒有吃過也可以照罵如儀。其實，與掐架相比，吃喝本非武俠小說的強項，再經(jīng)過這樣一 來，讀者對于“俠”的想象空間將為一桌無比真實甚至難免有些油膩的菜肴所充斥，那個虛擬的江湖亦將隨之干涸見底?？梢园讶松袃r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也可以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唯獨不可把江湖上的吃食在廚房里做出來給你吃，這一種勾當若真的“有戲”， 也沒法兒不是鬧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