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表面的平和之外,內(nèi)層的灰色江湖暗潮涌動。門生故舊、同年鄉(xiāng)黨,以及綿延數(shù)千年的政商集團,啃噬了諸多輝煌的朝代,提出了一個個“經(jīng)典”的案例話題,尤其是明朝的官商勾結,無所不用其極,令人唏噓。
無所不在的“朋友圈”
門生故舊,出處是明代馮夢龍的《醒世恒言》:“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豈無幾個門生故舊在要路的?”一語道破關系網(wǎng)絡的實質,人們關心的“要路”,與朋友圈之間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
古代五百家為黨,一萬二千五百家為鄉(xiāng),合而稱鄉(xiāng)黨??鬃佑卩l(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鄉(xiāng)黨文化,類似于老鄉(xiāng)文化,但他不是老鄉(xiāng)文化。一般情況下,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都帶有一些家鄉(xiāng)情結,彼此來往密切,出現(xiàn)了以地域為軸心的人群聚集現(xiàn)象,應該屬于這“老鄉(xiāng)文化”。而“鄉(xiāng)黨文化”則是在此基礎上,把“老鄉(xiāng)文化”畸形化,上升到以純粹的利益為紐帶,以“老鄉(xiāng)”為核心而結成的利益集團。
鄉(xiāng)黨文化,具有排他性,容易造成某一團隊內(nèi)部的分裂。沒有是非標準、或者這個“是非標準”只在鄉(xiāng)黨內(nèi)部有效。
《清稗類鈔·詼諧類》“先酌鄉(xiāng)人”條記有一例:各個地方有官位出缺時,秘書就會問負責選派官員的大佬,大佬只給四個字:先酌鄉(xiāng)人——看誰是我老鄉(xiāng),誰就先上。
鄉(xiāng)誼的重要,《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在“補官”事宜上談得很透徹:一省里面的補缺人員分四大宗。第一宗,是給省長的同鄉(xiāng),或是世交,那不必說是一定好的了;第二宗,就是副省長的同鄉(xiāng)世交,自然也是有照應的;第三宗,是頂了大帽子的(即依仗權勢者的力量);第四宗,是不相干者。可見與官場大佬有同鄉(xiāng)關系的候補者是要優(yōu)先照顧的。
久負盛名的西山會,是由山西籍在京高官及個別獲得身份認可的同籍商人組成的一個神秘組織,該組織構筑了一個龐大的權力—金錢帝國。誰手握著那張通往西山飯局的門票,似乎也就坐上了權力晉級的直梯。
劉鐵男、杜善學、金道銘、陳川平等落馬官員都是“西山會”的成員。毫無疑問,這個高管、富商云集的“西山會”中,令計劃處于絕對的“老大”。
2014年,《環(huán)球時報》曾發(fā)文稱,令計劃家族、周永康家族的腐敗案,其家族集團的影響力已初見端倪,不能不令人警覺和深思。文中提到周永康、令計劃的同伙認為,周、令是“老大”“掌門人”,對其言聽計從。他們以各種名義“聚會”,既部署任務、交流信息、相互幫襯,又聯(lián)絡感情、密切關系,能夠“入會”即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從朋黨到政商利益共構網(wǎng)絡
朋黨是中國古代政治中驅之不散的陰霾。當然,黨爭不一定會亡朝代,但是亡朝代必然與黨爭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宋、明亡于黨爭已是史家觀點。事實上,漢末黨錮之禍讓傳承了500年的大漢王朝不復昔日雄風,逐步走向衰亡;晚唐牛李黨爭也進一步加深了中晚唐的統(tǒng)治危機,最終把唐王朝推向了滅亡的深淵。
所謂朋黨,其間的政商關系值得商榷。
政商關系自古就是一個既復雜又敏感的問題,可謂剪不斷理還亂。古代,政府壟斷鹽鐵、礦山、海貿(mào)等暴利行業(yè),或授予商人經(jīng)營,或直接被官員占有。這樣的模式制造了無數(shù)的財富神話,漢代桑弘羊,宋代淮揚鹽商,明代崛起的晉商,清朝十三行的伍秉鑒便是其中佼佼者。
既是官商,國家便可予取予攜,錢穆總結中國古代政治有兩個關鍵詞:“集權”和“抑商”。布羅代爾則認為,中國古代政府權力過大,政府的隨意征收讓富有的非統(tǒng)治者終日恐懼。勾結而來的財富總是因官而起,又因官而敗。
中國近代史上最早的政商代表人物是胡雪巖,他通過與官僚左宗棠的關系,在平定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中,成為政府糧餉、軍火的供應商,從而獲取暴利。進入“洋務運動”時代,晚清大力開展現(xiàn)代化建設,政商群體于是在中國興起。
通過一些機制,官與商漸漸形成一種穩(wěn)定的利益結構,或可稱之為政商利益共構網(wǎng)絡。
被官商勾結埋葬的大明王朝
理論之外,來看一個典型的案例:
1547年,朱紈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等處地方兼提督軍務之職走馬上任。嘉靖皇帝賜給他“王命旗牌”,希望他能夠平定肆虐東南沿海多年的“倭寇”之亂。
朱紈意氣風發(fā),準備大干一場,但他沒有料到,陰謀正在醞釀,危險就在不遠處。禁海之策觸犯了與海寇有著密切貿(mào)易聯(lián)系的地方官員士紳,也包括在海外貿(mào)易中獲得利益的朝中大員。??軅儾幌ЩㄙM重金收買官員,保持海貿(mào)關系。在大量金錢面前,眾多官員上下勾連,對倭寇出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眾口鑠金,朱紈最后免官回籍,憤而自殺,死前悲嘆,就算皇上不殺,閩浙人也不會給自己活路。
朱紈案是國家利益與商人利益激化到極點的典型,終大明一朝,官商勾結挖朝廷墻腳的故事層出不窮。誰能想到,有著過億人口,貿(mào)易量巨大的明朝,每年只收區(qū)區(qū)300余萬兩銀子的商稅?窮了朝廷,富了商人,這是一種特殊的藏富于民,結果卻是大明朝窮得只有滅亡一途。
官商勾結,最直接的路徑是官商一體化。《白銀帝國》一書認為,萬歷年間幾乎到了“無官不商”的地步。東林黨主要成員大多為中小商人家庭出身。與此同時,四分之三的進士、舉人家族中有從商的背景。
除了壟斷,官商勾結更隱秘的方式是,朝廷文官通過詆毀商稅征收,將稅費控制在極低的水平,他們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挖著朝廷的墻腳。
明朝后期一個“怪現(xiàn)象”是,這個國家不能加征農(nóng)稅以外的稅收,否則必然會被商人在朝堂的利益代言人——東林黨堅決反對,而且這樣的抵制活動,幾乎百分百成功。
萬歷年間,在反礦監(jiān)稅使的“斗爭”中,東林黨人表現(xiàn)尤為突出,各級官員上書不斷。其中,以李三才所上《請停礦稅疏》最為尖銳,他直接質問皇帝:“皇上愛珠玉,人亦愛溫飽”。東林黨二號人物葉向高,入閣前就上書要求神宗撤回礦監(jiān)稅使?!安谎岳?,只言義”、“不與民爭利,藏富于民”,所謂微言大義,這兩句話成了秒殺一切加稅“謬論”的超級大殺器。
可憐明朝政府口袋的錢本就不多,卻還要遭受偷漏稅的打擊。明朝中后期,偷稅漏稅行為甚至得到官員鼓勵,他們認為,只要征點東西可以交差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