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彌莉

我們的記憶深處，是否都隱居著那樣一個不羈的少年，他悄悄打開你青春心緒的帷幕，散落下一些記憶的片段，又在你初開的情竇中淺嘗輒止，不辭而別，從此只留下了一個心動的符號。甚至在多年以后，我們都找不到一個理由公開悼念那段白色年代里，小小的悸動……

[1]

“當秋風(fēng)停在了你的發(fā)梢，在紅紅的夕陽肩上。你注視著樹葉清晰的脈搏，她翩翩地應(yīng)聲而落?！?/p>

小桐14歲那年，正是初二，喜歡穿白色的連衣裙，如花季的年齡，以一種滴水的清純呼應(yīng)著這個初現(xiàn)斑斕的世界。她吊著學(xué)生時代最簡單寫意的馬尾，穿著刷得干干凈凈會在太陽下面反出好看的光的帆布鞋，背淺藍色運動的雙肩背包，當然也會在放學(xué)的時候悄悄看一眼籃球場上那些奔跑著的灑著汗水的男同學(xué)。

小桐是年級前三名的好學(xué)生，好學(xué)生的世界“早戀”是個滿含貶義的字眼，14歲的世界是強調(diào)友誼和成績的年齡，唯獨“愛情”這個詞晦澀得讓人好奇卻又不敢碰觸。

開學(xué)第一次月考過后，已經(jīng)入秋。那時候班里有個傳統(tǒng)，每次月考之后班主任就會按成績重新排一次座位，座位是自己挑，順序是班級前三名先選，然后是班級名次靠前的同學(xué)和名次進步大的同學(xué)相間著選。

小桐是第二個挑選位置的同學(xué)，她選了一個靠窗第二排的位置坐下了，這里可以看看外面漸紅或者漸黃的樹葉，也是一個聽課時不錯的位置。

小桐游走的思緒是被班主任富有穿透力的尖嗓音拉回的。

“喂，卓著，你還往哪里選，齊小桐旁邊不是還沒有人呢嗎？稍微進步大了一些又想往后面坐，休想，你就給我坐在第二排，平時要多向齊小桐學(xué)習(xí)……”班主任一邊用手扶著眼鏡架，一邊尖聲絮叨。

卓著回頭看了一眼班主任，這次考試，他的名次由班里的40名跨到了28名，算是進步很大的同學(xué)，所以可以優(yōu)先選位置，但他向來喜歡坐在班里的后面，可這次班主任偏偏出來阻攔，估計是昨晚老爸打電話給班主任讓幫忙“監(jiān)督”的連鎖反應(yīng)吧。卓著的眉頭好像微微皺了一下，退回來坐到了小桐旁邊的空位置上，趴在桌子上把頭埋在了胳膊里。

小桐仔細打量了一下身邊的這個男生，看著他的頭發(fā)在窗子里射進來的陽光下映出的泛紅的輕狂，感覺心里好像空跳了一下。

小桐突然有些頑皮，在卓著的頭周圍用好多支筆擺成了太陽的光芒。卓著忽然從桌子上抬起頭來，假裝怒視著小桐，小桐就笑了。多年以后回頭想，她開始喜歡上他，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沒有什么理由，沒有什么預(yù)示，僅僅是那天他帶著淡淡的洗衣粉香氣坐在了她身邊，又恰好染著有些壞壞的陽光紅的頭發(fā)……

[2]

“那早謝的花開在泥土下面，等瀟瀟的雨灑滿天。每一次你仰起慌張的臉，看云起云落變遷?！?/p>

小桐依舊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就仿佛是年少時歲月特有的主旋律一般。但她好像也漸漸喜歡打扮起自己來，每天上學(xué)的心情也莫名的好。

卓著的書包里總是放著厚厚的汽車雜志，他會經(jīng)常指給小桐看他喜歡的車型。有時候上課，兩個人經(jīng)常一起溜號，卓著就給小桐講他騎摩托和別人飆車的事情。

在小桐的世界里，卓著和好學(xué)生是不沾邊的。比如他說將來要做一名賽車手，就算意外英年早逝了也比這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好;比如他放學(xué)了就會去校門口的小賣部，和好多男生聚在那里吸煙;再比如就算班主任三令五申地說男生頭發(fā)要短，不能染顏色，他也要打個擦邊球讓頭發(fā)盡量長些、染上陽光紅，然后每天早上沾著水給頭發(fā)做出好看的造型。

莫名地，小桐開始糾結(jié)自己別什么發(fā)卡好看，穿哪件白裙子更漂亮。她甚至在美甲店做了簡單的指甲，就為了問卓著一句：“你說我指甲這樣好不好看？”“你說我的這個手鏈能不能配這身衣服？”……

有一次，卓著有些壞壞地說：“你什么都問我，是不是把我當老公啦？”說完，兩個人都有點臉紅，就都不說話了。那之后，小桐沒再刻意地問過卓著這方面的問題，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讓他知道。

小桐和卓著的桌堂隔板上面有一個小洞，剛好伸過一只手的大小，小桐就經(jīng)常假裝在自己的桌堂里找東西，把卓著桌堂里的卷子、書全都偷偷拿過來，然后看著找不到東西的卓著呵呵地笑。

有一次，小桐故伎重演，但卻不小心被卓著發(fā)現(xiàn)了，于是卓著在隔板的另一邊搶救自己的書，小桐伸手往回拿，兩個人的手指頭就莫名其妙地隔著隔板勾在了一起。那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那樣勾了很久，然后又如夢初醒地紅著臉放開。

晚上放學(xué)，卓著收拾書包時問了小桐一句：“晚上能出來玩嗎？我去接你?！?/p>

“??？我出不來，我媽不讓……”

“哦，沒關(guān)系……”

卓著將書包甩在肩上，哼著歌走出了教室。小桐看著他的背影，就好像胸腔里有顆小火苗一樣，有些快樂，也有些淡淡的惆悵。

年少的喜歡就是這樣模模糊糊的美好，欣喜地每天上學(xué)去，然后坐在那個少年身邊，然后每一堂課都可以特別有意思。

[3]

“你沉默傾聽著那一聲駝鈴，像一封古老的信。冬等不到春春等不到秋，等不到白首。”

初二的日子就一直這樣寂靜歡喜地度過，直到有一天晚上放學(xué)，卓著特別鄭重地向小桐說了一聲“再見”，第二天就沒有再來上學(xué)。

那天早上小桐穿著新買的白色羽絨服來到學(xué)校，卓著的書包就放在桌子上。小桐幫卓著把書包掛在桌子邊的掛鉤上，就開始專心等卓著出現(xiàn)在教室里。

可是，直到上課，卓著都沒有來。下課了，卓著還沒有來。直到班主任把小桐找到了辦公室，卓著依舊沒有來。

“我們剛剛聯(lián)系了卓著的家長，他家長說卓著一早就背著書包出門了?？墒撬褧诺桨嗬?，人就不見了，我們初步覺得他是離家出走，你和他是同桌，他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班主任的嘴一張一合地向齊小桐敘述著這次找她來辦公室的原因，小桐卻有些傻了。

小桐的眼里，卓著的異常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比如他前一陣子神秘地對她說：“齊小桐，我有一個兄弟向我介紹了一個黑社會，在另一座城市，我覺得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你去了做什么??？”小桐笑著問。在她看來，這只不過是卓著異想天開的玩笑，是荒誕不經(jīng)的天方夜譚。

“應(yīng)該是從小弟做起吧，一點點做，先去充個人頭。”

“好啊，那你一定要記得聯(lián)系我?！?/p>

可是現(xiàn)在，這么一個大活人就真的離家出走了，而理由卻太過牽強。

“我不清楚，他沒有什么不對勁啊?！饼R小桐向班主任撒了謊，“他只是一直不太喜歡學(xué)校?！?/p>

“哦，那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再找你。”

小桐就這樣懷揣著不安和擔(dān)心回到了班里，她突然很難過昨天沒有好好地和卓著告別。

晚上放學(xué)，小桐給卓著打電話，卓著接了。

“你在哪里，我以前以為你開玩笑的，我很擔(dān)心你。”

“我還沒有出發(fā)，在等一個兄弟，不要告訴別人你和我聯(lián)系過，我想出去闖一闖，學(xué)校不適合我……”

小桐就這樣忐忑地幫卓著保守了兩天秘密，直到班主任那天下午找了幾個平時和卓著關(guān)系比較密切的同學(xué)去談話，當然也包括小桐。

“卓著被找到了，但是他還是不想來學(xué)校，他媽媽希望你們以同學(xué)、朋友的身份去勸一勸他，下堂課不用上了，去他家和他好好談?wù)??！卑嘀魅巫谝巫由?，目光從眼鏡片的上方射出來，向被選到的同學(xué)交待著任務(wù)。

小桐在教室里收拾書包準備出發(fā)的時候有些激動，因為這是她時隔三天第一次要見到這個想法奇特的卓著，并且是在他的家里，并且或許以后又能每天見到他了。

可是書包還沒收拾好，班主任又來班里說：“你們幾個不用去了，卓著媽剛剛打來電話，卓著又離家出走了……”

[4]

“那夜夜不停有嬰兒啼哭，為未知的前生作伴。你轉(zhuǎn)過了身深鎖上了門，再無人相問。”

卓著沒有再來學(xué)校上過課，這對于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兒的確算是件瘋狂和不理智的事情?？墒钦l又能以那時候的心智去完美地規(guī)劃以后的道路呢。

小桐和卓著的聯(lián)系也開始微乎其微，因為懵懂的感情本身就美得很朦朧。

只是有一天晚上，卓著喝醉了酒，給齊小桐打了一個電話。電話的那邊是亂糟糟的酒酣暢論的聲音，卓著的口齒也很不清楚了。

“老婆，我喝多了，你能來接我嗎？”

“我……我出不去，你在哪里呀？”

“哦，我在朋友家，你放心吧……”

電話就這樣掛了。小桐一個人拿著電話，在那里愣了許久。其實過了那么多年以后，小桐想起卓著電話里的那個稱謂還是會有些感動，感動或許卓著也對自己有過那么一點心動，也感動著自己以前有過那么美好的關(guān)于“愛情”的感覺。

再后來，齊小桐和卓著沒有了聯(lián)系。她只是從別人的嘴里打聽到，卓著并沒有離開這座城市，在無所事事了幾個月后，他去了一所技校，也談了幾段長長短短的戀愛。

[5]

“還是走吧甩一甩頭，在這夜涼如水的路后。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風(fēng)里面，你還在懷念?！?/p>

再后來，19歲的齊小桐考上了一所南方的重點大學(xué)，卓著在他的生活里變成了一個關(guān)于那個白衣飄飄年代的符號。

其實，很多的青春故事都是這樣有頭無尾地結(jié)束的，開始的時候有些膽怯、有些憧憬，經(jīng)歷時心動，回味著美好。沒有大風(fēng)大浪，只是在年少的時候喜歡了這樣一個改變了你心跳的少年。無關(guān)乎成績的好壞，無關(guān)乎未來，只是簡單大膽不加條件地喜歡著……

小桐寒暑假回家的時候，偶爾還是會在街上碰到卓著，看著他滑著輪滑或者騎著摩托從身邊經(jīng)過，匆匆打個簡短的招呼時還會懷念那段青蔥的時光。

聽老同學(xué)說他有了一個談了兩年戀愛已經(jīng)見家長的女朋友，聽說他經(jīng)常帶著女友闔家出去旅游，然后就沒有更多的聽說了……

前段時間，齊小桐做了一個夢，夢到她和大學(xué)的閨蜜正在逛一家小店，出來時看到了站在店門口的卓著。

小桐沖上去抱住了卓著就開始哭，卓著也那樣安靜地用胳膊環(huán)著小桐的肩膀。

“你為什么那么多年都沒有聯(lián)系我，我聽說你有了一個很不錯的女朋友，以后你一定要和我常聯(lián)系呀！”

夢里的卓著安靜地看著小桐笑，小桐仰起臉又說：“你等等，我在這家小店里有個好東西，我拿給你?！薄昂谩?/p>

可是小桐再從小店里跑出來的時候，卓著就已經(jīng)走了，只留下一個背影。

“你等等我呀，你怎么走了呀……”夢里的小桐對著卓著的背影喊，可是卓著就是那么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走了……

小桐從夢里醒來時，心臟的位置還是有空了一拍的感覺。這次無關(guān)“愛情”，僅僅是懷念，或者懷念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頭發(fā)是陽光色的少年，或者是懷念那段時間窗邊看落葉偷偷笑的自己。

齊小桐漸漸開始根據(jù)不同的場合搭配不同顏色的衣服，她的衣服也不僅僅拘泥于白色了。

齊小桐偶爾也會想念那段時光，想念那時手指勾在一起時有些青澀的自己，她喜歡聽葉蓓的那首《那白衣飄飄的年代》，但她始終慶幸這段青春故事就是這樣不了了之的。

因為沒有在一起過，所以永遠是完整的美好;因為沒有大膽說過喜歡，所以永遠無瑕得讓人懷念。那段僅屬于年少時的感覺，終究是一去不復(fù)返了……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