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晨 常爽
內容摘要:吳承恩的《西游記》作為中國古代神魔小說的開山之作,隨著其形式不斷被演繹與改編,其中的人物形象也在不斷經歷流變與重塑,失去了真實原貌。本文以《西游記》小說中的唐僧形象作為研究對象,對唐僧的復雜形象與矛盾性格進行重新闡釋,通過分析與研究,以期實現(xiàn)對人性本真的回歸。
關鍵詞:《西游記》 唐僧 真實形象
中國古代的“西游”故事可謂源遠流長、家喻戶曉。不同的“西游”版本類型,演繹出各不相同的取經故事和多樣化的唐僧師徒形象。明代作家吳承恩以楊景賢的《西游記》雜劇為藍本,大量汲取民間傳說的精華,創(chuàng)作完成了中國古代第一部神魔小說《西游記》,從而實現(xiàn)了由戲曲向小說的蛻變,“實現(xiàn)了取經故事與修心主旨的升華”。[1]作為我國四大古典文學名著之一,小說《西游記》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原著中的唐僧形象本就頗多爭議,自86版電視劇《西游記》對唐僧形象進行重塑后,其形象在不斷發(fā)生流變。固然新的唐僧深受觀眾喜愛,但其形象卻失去了原著中應有的復雜與真實。
《西游記》小說中的唐僧,不同于其他作品類型中單一化得人物形象。在吳承恩筆下,他是一個得道高僧,又擁有著凡人的弱點。其本性是善良的,卻又時常表現(xiàn)出不同尋常的自我。因而,他是一個十足的矛盾體,復雜而又真實。
一.堅定不移與膽小懦弱
胡適在《西游記考證》中說:“《西游記》有一點特別長處,就是他的滑稽意味。……這一笑就把那神話人化過了”[2]。唐僧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一種前后矛盾的行為,一方面堅定不移,另一方面卻又膽小懦弱。
在還未出發(fā)之前,唐僧對西天取經抱有堅定的信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拔疫@一去,定要捐軀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經,即死也不敢回國,永墮沉淪地獄?!盵3]“并隨在佛前拈香,以此為誓”。[3]寺里的僧人問起“西天路遠,更多虎豹妖魔,只怕有去無回,難保身命。”[3]玄奘則“以手指自心”答道“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盵3]使得眾僧人人稱羨,個個宣揚“忠心赤膽大闡法師?!盵3]這里,唐僧表現(xiàn)出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執(zhí)著、勇敢的一面。
然而在取經途中,他每一次遇到危險卻是“嚇地哭泣”、“墮下馬來”、“心驚打顫”、“翻白眼,往后打仰”。[3]小說第十三回,法師第一次遇到妖魔便唬得個魂飛魄散,見到獵戶也是“跪在路旁”直喊救命。等到了愁鷹澗,唐僧的白馬被貶下凡間的三太子吃了,孫悟空欲去尋馬,唐僧則扯住孫悟空不放,不讓孫悟空離開自己的身邊,擔心“連我都害了?那時節(jié)人馬兩亡,怎生是好!”只急得孫悟空左右兩難。在第十六回,孫悟空欲找熊怪索要袈裟,唐僧首先想到的是:“你去了時,我卻何依?”[3]佛家修士講究“五蘊皆空”[3],凡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虛空,即使是死亡也不足以撼動其心。但是唐僧在這里已經沒有了堅定無畏,反而是顧慮重重,瞻前顧后。
可見,唐僧并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得道高僧。雖然立志取經,不畏艱險,但是遇到危險也會害怕畏縮,從得道高僧變成了普通凡人,帶上真實的“人味”。
二.慈悲善良與偏執(zhí)無理
作為一個出家人,唐僧待人接物都秉持慈悲善良,但對待自己的徒弟孫悟空卻顯得偏執(zhí)無理,使得二人的矛盾不斷。
在小說第二十七回,白骨夫人變作年輕女子來齋僧,唐僧苦口婆心地勸說“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3]告誡她山中行走危險,還是要帶侍兒隨從。女子笑吟吟陪俏語送上齋飯,三藏以“徒弟摘果子去了”[3]為由,拒絕了女子的好意,并且擔心“丈夫曉得后”[3]責怪女子。西天路上即使是遇到疑是妖魔的路人,唐僧也要堅持“活人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3]“快去救他下來,強似取經拜佛?!盵3]更以“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3]的道理告誡徒弟。
然而,在面對一路上降妖除魔、忠心護師的孫悟空時,唐僧卻常常不聽辯解,誤信讒言,表現(xiàn)出不同以往的偏執(zhí)與無理。小說第三十九回,唐僧詢問如何救得烏雞國國王,悟空推辭幾句,便被八戒在一旁蠱惑唐僧“你莫被他瞞了。他有些夾腦風,你只念念那話兒,管他還你一個活人。”[3]真?zhèn)€唐僧就念緊箍兒咒,勒得那猴子眼脹頭疼。小說第四十回,紅孩兒戲弄師徒四人,悟空一心護師,卻被唐僧懷怒“這個潑猴,十分弄我”,[3]卻是要念“緊箍兒咒”,最后被沙僧苦勸才上馬又行。唐僧在對待妖怪化作的普通人時都慈悲善良,面對自己的徒弟卻不能寬容理解,反而表現(xiàn)出封建家長式的獨斷和專橫。尤其是在悟空替他打死搶劫的強盜時,唐僧卻是不顧師徒之情道:“你到森羅殿下興詞, 倒樹尋根,他姓孫,我姓陳,各居異姓。冤有頭,債有主,切莫告我取經僧人?!盵3]絲毫不顧悟空是為保護他才打死強盜,反而是擔心到了地府“倒樹尋根”連累了他。
對待眾生是以慈悲為懷,善良可親,對待徒弟悟空卻是偏執(zhí)無理,這樣的一種矛盾行為使得唐僧的形象更為飽滿和豐富。
三.追求超脫與世俗貪好
唐僧本身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高僧,嚴守佛教的一切清規(guī)戒律, 凡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虛空,“富貴不至動其志,淫欲難以動其情,美食不能開其味。”[4]一心追求超脫世俗,到達彼岸成佛的唐僧,在取經路上卻不能持心戒念,表現(xiàn)出其世俗的一面。
在小說中,法師的使命是奉唐王之旨,去西天求取三藏大乘佛法,惟因大乘佛法能“超亡者升天,度難人脫苦,修無量壽身,作無來無去”[3]。他求法的目的,一是為弘揚佛法,使“法輪回轉”[3];二是想祈保大唐江山昌盛,即“皇圖永固”[3]。因此而博得唐王的最高隆遇,被稱為“御弟圣僧”[3]。由此,我們知道他的行為與使命其實就是“忠君報國”。正如唐僧在第十二回中所言:“陛下,貧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顧如此?我這一去,定要捐軀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經,即死也不敢回國,永墮沉淪地獄。”[3]一方面是作為佛教徒在修行上的超脫,另一方面則是世俗的忠君報國,可見唐僧的取經目的本身就存在矛盾性。
非但如此,唐僧對于女色,其內心也有世俗貪好的一面。小說第二十三回“四圣試禪心”一節(jié),婦人對唐僧許以誘惑,唐僧先是“似雷驚的孩子,雨淋的蝦蟆”[3],后來卻是推脫讓悟空留下,然后轉頭去問沙僧。不是一口回絕,而是帶著商量的口吻和心思,可見唐僧心底也并不是毫無私心。小說中第五十四回,女兒國的女王以財、色、權為籌碼求婚而不是逼婚時,他開始“低頭不語”,然后才問:“悟空,憑你怎么說好”。[3]及至悟空說“千里姻緣似線牽”時,他又說“徒弟,我們在這里貪圖富貴,誰去西天取經?卻不是壞了我大唐之帝王也?”[3]佛家戒律中,“色”亦是五戒之一,即“不邪淫”。然而作為佛家弟子的唐僧,對于“色”也并非是避之不及,徹底放棄。不是斷然拒絕,而是在內心思考權衡,隨后一語則道出其心結所在。不是不想貪圖富貴,而是不敢,擔心“壞了我大唐之帝王也”3]。
由此可見,超凡脫俗的唐僧在小說中并沒有摒棄七情六欲,而是帶有幾分人味,表現(xiàn)出普遍人性下的真實內心。追求超脫與世俗貪好,二者相互矛盾而又真實地并存于唐僧形象之中。
其實,每一個時代有每一個時代特有的唐僧,每一個時代有每一個時代人們心目中的唐僧。這是作家著意塑造與讀者的文化期待共同作用的結果。唐僧的真實形象與作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當時的文藝思潮等各種因素密切相關,滲透著時代的文化理想,體現(xiàn)著作者對社會的認知和解讀。唐僧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前后不一的矛盾行為,其實是作者精心塑造,借以凸顯人性的真實內在。如果將視野透過單純的人物形象,帶著形而上的哲學追問透析人物內核,唐僧的形象就上升到了哲學層面,表現(xiàn)出道德與人性的普適性和永恒性。由此,我們可以反觀自身,照見人性。小說中的唐僧一邊啼哭一邊朝前走,盡管被妖魔嚇得心驚膽戰(zhàn),但從不畏縮放棄,最后超越有限的自身,實現(xiàn)了崇高的道德理想。這就證明,人生的價值在于修煉“心性”,完成人性的升華。
參考文獻
[1]北京大學中文系編.中國小說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11.
[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九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3]吳承恩.西游記[M].長沙:岳麓書社,1987.07.
[4]賴永海著.中國佛性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作者單位:長江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