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國 鄭耘知

內容摘要：長期以來，廣大學者基本從地域角度評論產生于19世紀90年代的美國地域文學。本文擬從“西進運動”大的歷史背景，從邊疆敘事視角出發(fā)，對美國地域文學重新進行考察。具體而言，從邊疆敘事角度考察邊疆在薩拉·朱厄特的代表作《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中的歷史意義。

關鍵詞：地域文學 邊疆敘事 歷史意義

19世紀90年代前后，美國文壇上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鄉(xiāng)土作家和反映各地風貌的文學作品，這一現(xiàn)象史稱Local Colorism或Regional Literature鄉(xiāng)土文學或地域文學。長期以來，業(yè)界基本從地域角度評論這些作家作品。如孫宏的“美國文學對地域之情的關注”和劉英的“地域、現(xiàn)代、全球：朱厄特《尖樅樹之鄉(xiāng)》的雙重視野”等文章就分別對美國文學的地域屬性及具體作家作品中的地域描寫進行了論述。本文擬從歷史角度即“西進運動”大的歷史背景，從邊疆敘事視角出發(fā)，對美國地域文學重新進行考察。西進運動始于美國大西洋沿岸，本文就從霍桑之后美國“最優(yōu)秀的新英格蘭作家”薩拉·朱厄特（Sarah Jewett）開始，考察邊疆在她的代表作《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中的歷史意義。

一.登奈·蘭?。哼吔鬟M后的女性留守世界

18世紀末，隨著獨立戰(zhàn)爭的勝利，美國作為一個新興的國家百廢待興。此時，東部人口密集、有限的土地也過度開發(fā)。因此，新政府放眼西部，廢除了禁止白人跨越阿巴拉契亞山脈的1763年英國皇家法令，頒布實施了1787《西北條例》，鼓勵人們跨過阿巴拉契亞山脈，向西部發(fā)展。由此掀開了向西移民、開疆擴土、歷時約一個世紀的擴張運動，史稱西進運動。

從歷史發(fā)展角度看，美國歷史就是一部從大西洋海岸向西到太平洋海岸拓展、邊疆不斷向西遷移的“西進運動”史。1893年，美國史學家弗雷德里克·特納（Frederick Turner）發(fā)表了其劃時代的論文“邊疆在美國歷史中的意義”，提出了著名的“邊疆學說”。他斷言，“美國歷史真正的立足點不是在東部大西洋沿岸，而是在那偉大的、不斷活動的西部邊疆”。特納還指出，“開初，邊疆是大西洋沿岸。真正說起來，它是歐洲的邊疆。向西移動，這個邊疆才越來越成為美國的邊疆。邊疆每一次西進，都在后來的發(fā)展上留下歷史痕跡。邊疆發(fā)展成定居點后依然保留著邊疆的特征”。

根據(jù)美國史學家貝阿德·斯蒂爾編著的《美國西部開發(fā)紀實》一書記載，早在16世紀末期，英國殖民作家瓦爾特·賴利爵士為了開發(fā)利用美洲新大陸的機會，派出船隊前往新大陸。后來的美國歷史學家羅伯特·比弗利在《弗吉尼亞的歷史與現(xiàn)狀》一書中這樣描述船隊返航后對新大陸的熱情報道，“天堂似乎就在那里，顯露出它那耀眼的光彩”。到了17世紀，整個北美大西洋海岸，就是歐洲人的西部邊疆，背后是一片荒野。懷著夢想與希望，一批又一批拓荒者、冒險家、商人和尋求安身立命的歐洲人越過大西洋涌向北美東海岸，開發(fā)這片新邊疆，建立新的定居點。

結合朱厄特這部作品，小說 《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描述的登奈·蘭?。―unnet Landing）正是新英格蘭沿海的一個小鎮(zhèn)。登奈·蘭丁就是在上述歐洲人西進背景下發(fā)展成的一個邊疆居民點?？雌饋硭莻€世外桃源，仿佛遠離現(xiàn)代工業(yè)化和商業(yè)。然而，從老船長里特佩奇（Littlepage）對往事回憶中，讀者可以看到小鎮(zhèn)依舊保留著邊疆開發(fā)時期影子，可以想像出小鎮(zhèn)昔日曾經(jīng)的繁忙、輝煌和發(fā)達。作品中也提到在19世紀早期海運盛行時，登奈·蘭丁曾是繁忙的港口，成批的進出口貨物在這里裝載。

另外，作者朱厄特的家庭背景也印證了這一點。根據(jù)保拉·布蘭查得（Paula Blanchard）《薩拉· 朱厄特傳》記載，朱厄特家鄉(xiāng)緬因州的南波韋克（South Berwick）作為歐洲人西進的居民點建于17世紀初，到18世紀末美國獨立戰(zhàn)爭朱厄特曾祖父從波士頓附近遷居此地時，南波韋克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造船、航海貿易、木材加工出口的商業(yè)中心”。朱厄特祖父本身從事航海業(yè)，職業(yè)是一名船長。他用從港口貿易賺來的錢租住、購買，建造至今仍然存在于鎮(zhèn)中心的家宅。年輕的薩拉·朱厄特就是從這個小鎮(zhèn)走出，奔赴附近的大城市---美國新英格蘭的中心波士頓謀生、發(fā)展。可以說，小說之所以命名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就是得益于至今仍然矗立于朱厄特舊居院中的兩棵尖尖的樅樹，登奈·蘭丁就是作者的家鄉(xiāng)小鎮(zhèn)South Berwick。

然而，隨著西進運動的發(fā)展，邊疆不斷的西遷，特別是伊利運河的通航、鐵路的開通，鐵路、河流代替了傳統(tǒng)的海運。正如劉英指出的那樣，隨著鐵路的興起替代了海運的主導地，“經(jīng)濟貿易的中心——邊緣結構也被重新布局，昔日繁華商業(yè)碼頭今日淪落為人煙稀少的度假村”。正是因為西進運動，小鎮(zhèn)中的青壯年跟著“西進”的步伐涌入了大城市，正是因為邊疆的西遷，昔日繁忙的商業(yè)碼頭登奈·蘭丁/南波韋克（South Berwick）淪為被新邊疆邊緣化的舊邊疆，成為邊疆西進后由婦女和老人組成的“留守世界”。因此，邊疆西進才是造成登奈·蘭丁成為“女性烏托邦”的真正原因。這是邊疆在本作品中的第一層意義。

二.地域抒情：美國后邊疆時代的情感選擇

邊疆和西進運動二者密不可分。邊疆在本作品中的第二層意義可以理解為西進運動結束后，朱厄特所代表的美國文壇領域對西進以及西進所代表的美國工業(yè)化的反思、對美國后邊疆時代社會發(fā)展方向的關注。

1890年，西進運動作為大規(guī)模的歷史運動宣告結束。此時的美國領土已經(jīng)拓展到太平洋沿岸，一個橫貫北美大陸的龐大帝國已經(jīng)建立起來。隨著最后一片無人區(qū)被“各自為政的居民點占據(jù)之后，美國便無邊疆可言”。從美國發(fā)展史角度，西進運動的過程就是早期歐洲人開發(fā)北美東海岸、后來由新興的美國人向北美新大陸西部腹地逐漸推行資本主義工業(yè)化、進而建立資本主義帝國的過程，也是一個在北美大陸推行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消除印第安文明的過程。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語境下，人們一向以征服大自然自詡，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同時，大自然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人與人的和諧關系受到破壞，人們在獲得物質財富實現(xiàn)“夢想”的同時，精神世界出現(xiàn)了危機。西進之后人們的情感歸宿何去何從就演變成了巨大的社會問題。在這種背景下，引領人們精神世界的美國文壇上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鄉(xiāng)土作家和反映各地風貌的文學作品，史稱Local Colorism 或Regional Literature鄉(xiāng)土文學或地域文學應運而生。如前所述，長期以來，業(yè)界只是從地域角度來評論這些作家作品而忽略了這一文學現(xiàn)象產生的時代背景，把目光只聚焦在地方色彩，忽略了它所反映的問題是一個全美國社會共同關切的主題。因此，有必要對這一文學現(xiàn)象的本質進行重新考察。

為了尋找精神歸宿、精神家園，美國文壇大咖把目光投向了被工業(yè)社會忽略并邊緣化的舊邊疆，具體到朱厄特，她把希望的目光從紛雜的波士頓投向了并不遙遠的家鄉(xiāng)緬因南部小鎮(zhèn)South Berwick，把目光投向了記憶深刻兒時院中的兩棵尖尖的樅樹。

在《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這部作品中，作者朱厄特對家鄉(xiāng)緬因州的風土人情進行了謳歌贊美，可謂地域抒懷。作品中有大量的對新英格蘭地區(qū)北部邊疆田園風光的描寫，為讀者勾勒出了一幅田園意境圖，朱厄特對登奈蘭丁的環(huán)境描寫俯拾皆是。例如，在女記者陪同托德夫人前往格林島時，記者著重描寫了格林島的自然景觀，“高聳入云的樅樹、如天鵝絨般的綠草地、綿羊悠閑地吃著綠草等”。在緬因州這個沿海小鎮(zhèn)上，不僅生長在這里的植物和動物具有最本真的綠色情調，而且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在自然的感召下，充斥著最淳樸的思想和對生活的感恩。大自然從各個方面影響著人們的行為。它可以給人以力量，給人以啟迪，也可以塑造人的性格。再比如作品的十七章，在去鮑登家參加聚會的路上，女記者與托德夫人路過一條被綠蔭覆蓋的路上，托德夫人突然勒住了馬，仿佛有人站在路邊喊住了她，對一棵曾經(jīng)垂頭喪氣，現(xiàn)在卻郁郁蔥蔥、長勢很好的水曲楊點頭示意。她認為樹和人一樣，“即使偶爾會精神不振，但它們再一次會鼓起真正的勇氣，把根深深扎進土壤里從頭開始新生活”。托德夫人認為樹木是有靈性的，她經(jīng)常對著樹木吐露心中的秘密。托德夫人以樹喻人，認為人與樹木一樣的堅強，她更是借樹木來形容她的母親布萊克夫人，在她的心里，人應該敬畏自然。

同樣，作品中的另外一個女性喬安娜，當感情受挫，獨自生活在殼堆島上，將受傷的心靈完完全全地展現(xiàn)在大自然的面前，讓大自然予以慰藉，她與自然合二為一。在大自然的撫慰下，喬安娜變得強大而又無畏。她死后更是有麻雀來為她歌唱。這些都體現(xiàn)著朱厄特筆下傳遞出來的人與自然和諧的價值觀念，在這里人與自然已經(jīng)高度融合。

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一方面在表面上代表了作者家鄉(xiāng)小鎮(zhèn)。另外，從深層次上，它也代表了后邊疆時代遠離工業(yè)文明的自然世界是現(xiàn)代人們擺脫危機的精神歸宿和夢中的家園。這個自然世界也是不斷向西移動的，對于作品中的女記者，這個精神家園就是位于海邊的登奈·蘭??；對于作家朱厄特，這個精神家園就是稍稍向西的South Berwick（SouthBerwick距大西洋海岸約10英里）；對于朱厄特文學傳承人女作家薇拉·凱瑟（Willa Cather），這個精神家園就是遠離紐約、跨過密西西比河的西部大草原即內布拉斯加州的紅云鎮(zhèn)。

三.結束語

綜上所述，邊疆在小說《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中的意義有二。其一是，昔日歐洲人的西部邊疆吸引了大批歐洲人越過大西洋來到北美東海岸開疆擴土，開發(fā)今日的新英格蘭，造就了包括作者家鄉(xiāng)South Berwick在內的大西洋沿岸的繁華，使得作者祖輩得以在此安身立命、發(fā)展家業(yè)。而后，隨著邊疆不斷向西流動，South Berwick逐漸邊緣化，淪為作品中以婦女為主的和諧自然社會登奈·蘭丁。邊疆的第二層意義就是西進完成后，隨著美國工業(yè)革命的完成，美國逐漸演變成一個“物質豐富、精神匱乏”的危機社會，人們精神歸宿出現(xiàn)問題，而被工業(yè)文明邊緣化的昔日舊邊疆，如今風光旖旎，安靜祥和的大自然就是人們的精神家園。正可謂，繁榮于邊疆西進、困惑于邊疆西進、而出路則正在于日漸自然化的舊日邊疆，這就是邊疆在小說《尖尖的樅樹之鄉(xiāng)》中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美]特納：《美國邊疆論》董敏譯.北京：中國出版集團公司，2011.

[2][美]斯蒂爾：《美國西部開發(fā)紀實》張禹九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

[3]Blanchard， Paula. Sarah Jewett： Her World and Her Work [M]. Cambridge： Perseus Publishing House， 1994.

[4]劉英.地域、現(xiàn)代、全球：朱厄特尖樅樹之鄉(xiāng)的雙重視野[J].《國外文學》，2013（1）：154.

[5]Jewett，Sarah. 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M]. New York： Penguin Group， 2009.

（作者介紹：張寶國，留美英語博士，南通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女性主義小說；鄭耘知，南通大學外語學院2013級商務英語專業(yè)學生，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